已经能看到地平线上如水涌来的黑云了。
顺着大地和天空,逆风而来,雷霆从最深的黑暗里闪现,更有金红顺着下坳的地面流动,不知道是岩浆还是火焰。大雪山的堡垒中,第一次面对这么多敌人的苦修武士们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们透过弓.弩洞,只能看到方寸大的天地,而这方寸大的天地已经被攒动前行的妖魔们所占据。
被坚硬鳞甲覆盖全身的巨大蚯蚓,生着一尺长犬齿的妖马,如烟雾一般奔腾的角鹿,不该出现在陆地上的长蛟,这些还算有普通畜牲的影子在里面。而更多的妖魔不知让人如何去形容,一座尸山如蜗牛一样缓慢爬行在地面,或是一根巨大的阴.茎左摇右摆这种尚能讲个具体,更多的只是一阵风,一团火,一滩流动的水,或者世间千万中污秽之物搅合在一起后,形成让人恶心得看不下第二眼的形状,想要描述它们就太超出苦修武士们的能力了。
然而他们依然是白陆几代供养,经过千锤百炼的士兵,就算大脑一片空白生理上恶心得想吐,*的记忆依然能驱使他们将弓弦拉到弓.弩的扣机上。
这个时候也无需用准星瞄准了,经过巫们祝福的箭矢如流星一般射向天空,这些箭矢比人还长,有三指粗,流线的表面漆黑黯淡,箭头三棱,血槽极深,更有毒巫抹上了见血封喉的□□,它们齐齐划出一个圆润的弧线,箭头的方向从向上变为向下,不知道多少巫放出了他们的风灵,夹着箭矢向奔腾的妖魔们射去。
哪怕有大巫呼唤天降流星,也不可能有这样威势了。
这几年有妖魔们被大安压着打,这次若不是南海的王承诺能让它们吃饱,它们才不会参与这场战斗,从天边而来的密密麻麻箭雨让不少妖魔心里打起退堂鼓,但是它们只是犹豫了片刻,利爪和大嘴就将它们撕碎和吞下,临死之前它们听到有一个高昂的女声穿过狂风和战角的嚎叫,如狮子一般咆哮,驱使妖魔们冒着箭雨向前。
那不能说是不美妙的嗓音,天生能让妖魔们按她说得去做。
雪满坡的母亲,南翰海中的王者以一只逃跑妖魔的尸体为盾牌,挡下箭矢。待这第一波箭雨过去,她甩开扎成刺猬的尸体,另一只手握着从尸体中掏出的血淋淋心脏,樱桃小嘴瞬间化为血盆大口,将心脏吞下。一边用力咀嚼,她一边抬头,望见了山口城墙上,那个身着戎装的人王。
她染血的嘴角勾起一个充满*的笑容,舌头舔过下唇,面颊微微发红,一双赤瞳更是在闪烁电光的照耀下发亮,看起来她十分想将大安的皇帝拆吃入腹,无论以哪种方式都行。
城墙上的乐道面无表情。
他侧过头,对留在他身边不肯走的卜巫道:“这条鱼大概有多少岁了?”
“啊,”卜巫一时反应不过来是在问他,“这个,陛下,妖魔讲究血统和资历,越强大的活得时间越长,这条嗯是鲛人吧,说起来沿海的鲛人一般娇弱又寿命短,怎么看也不该像这只……”越说越走题的卜巫顿了顿,风带着他的视线靠近妖魔,“看鳞片……五百六十三到五百七十岁之间。”
“一条老鱼肉都不好吃了。”乐道撇嘴,“说起来上次在琼水斩了一只比船还大的龙鲤,没吃着就不见,啧。”
卜巫:“……”
见到这样的妖魔大军,您能想到的就是这个吗?!
一种这个男人极不靠谱的感觉从卜巫心中油然而生,然而想象乐道的身份,放话说那些如疯牛一样冲向大雪山的妖魔不过是盘菜,却不像是在说大话。
才不管他人如何想的皇帝举起燕风刀。
他眯着眼睛打量战场上的情况,将刀锋指向妖魔大军的左翼。
那里大部分属于来自中陆的杂牌军,到白陆后,论吃人,它们吃得最多,论凶猛,它们也最拖后腿,中间和右翼的杂牌军被妖魔精锐压得一朵水花也翻不起,唯有左翼,因为数量较多的缘故,虽然许多杂牌妖魔被吃了,却有更多的在溃散。
刀锋沿着左翼向右一划,划出一道冷光,得到指令的武士们操作投石机,用龙筋束缚的长梁绷起一个快要弯折的弧度,然后猛地松开,不绝于耳的嘣嘣嘣声中,数百个巨大的黑影猛地冲出去,于空发出尖锐的叫声,砸向地面。
千年不变的冰雪层被砸出大大小小的深坑,下一刻黑影的表皮迸裂,光线如水一样从裂缝中弥漫而出,升腾,散发,光明喷薄,如千万道无形利剑,小妖魔早是纷纷躲避,唯有那些妖魔精锐依然向前奔跑,正好避之不及,戳了个正着。
大雪山可谓清了老底,作为距离太阳最远的地方,这里在明光珠的储备上一向不够,为了胜利,壶藏却眼睛眨也不眨就将堆积了一个旷阔房间的明光珠拿出。
若不是时间不够,乐道可能打算在箭矢上都镶嵌上明光珠,反正不要他的钱。
妖魔精锐载了个大跟头,如果不是还有大妖魔在后面,那些小妖魔可能已经转身就跑,虽然没能让它们溃散,但妖魔们陡然慢下来的攻势已经证明的投石机的效果。
“巫,看天上——”
投石机不断的轰鸣中乐道呼喊道:“——将士,上马!”
地面的走兽们踟蹰不前,长着翅膀的妖魔们却依然兴奋,它们携着滚滚乌云和雷霆而来,那些人畏惧的天险对它们而言根本不存在,一些个头小的甚至从万里高空俯冲而下,在要落到地面前陡然拐折,蓦地重返九天之上。
它们是勾引武士们转动弩车去射它,某只冲得最快的已经直面弩车巨箭,差之毫厘时它一甩尾巴,避过两人合力才能抬起的巨箭,以戏耍了敌人而呱呱大叫。
城墙上,乐道从一边的将士手边接过长弓。
那不是普通的长弓,而是供奉在大雪山的神武,说是供奉实际上是在仓库里积灰,如果不是这次被寻出来,大概再放几年就朽坏了。
接过长弓的乐道掂了掂重量,举弓瞄准,他没有同时接过另一人呈上的特制箭矢,而是将枭影刀搭在弓弦上。
拉满的弓弦压着他一侧的脸,乐道想着——要是找不回刀该怎么和赫连交代啊,一边松开了弓弦。
弓弦弹起的声音几不可闻,唯有枭影刀嗖的一声不见了踪影,仿佛真的是枭的影子一样,只是眨眼之间,那些骑着战马忐忑等待城门抬起的武士们就看到,之前还嚣张得在天上露出无毛的肚皮跳舞的妖禽已经一头栽下来。
刹那,连妖魔阵中也寂静了一个呼吸,唯有乐道猖狂大笑。
实则冷汗流下的乐道偷偷丢开弓弦断裂弓体粉碎的神武,转过身,向着城墙下骑士们大喊:“哪位英雄敢为朕拾刀?”
城墙下呼喊如山如海。
“吾——”
“哪位英雄愿为朕前锋?”
“吾——”
“八百万人族在身后,今日一步不可退避!妖魔安有朕麾下英雄之勇?”
“吾往矣!”
乐道翻身从城墙上跳下去,落地前用燕风刀往墙上一劈,在墙壁和刀刃的火花四溅里,他安稳落在早就等候在城门之前的黑马上。乐道一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用刀柄推下了红缨头盔上的钢铁面罩。
在他身后,多年苦修只为这一刻的武士们纷纷推下面罩。
传令兵大吼:“拉起城门——”
披着灰白斗篷的骑兵从城门冲了出去,大安皇帝的玄甲夹在这些毛茸茸骑士中,无比显眼,迎面而来的妖魔大军们发出嘶吼,蹄子或者爪子踏着地面奔驰,震得大地也在轰隆颤动。
城墙上,得到乐道临走前命令的卜巫回到自己的同伴之中。
足有万名巫聚在一起,除了大雪山,别的地方拿不出这种豪华阵容,这些穿着扶桑花叶长衫或者星星太阳长衫的巫们无一不紧张得低声喃喃,连被派遣来协助他们的小猎户也不由紧张起来,眼睛都不敢眨动,盯着天上逆风席卷而来的滔滔乌云。
距离够了,他恍惚反应过来,吹响了哨子。
那些巫们在听到哨声的下一刻就高举起手,他们同时放出了罗天万象之术,排斥妖魔无形屏障如两个海碗,一个从天上一个从地上,笼罩起大雪山,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
无论是地下钻地道的妖鼠,还是天上扑打翅膀的鸟类,都在陡然风轻云淡的宁静之中被僵在了原地,紧接着妖鼠疯狂钻出地面,妖禽直接从天空上掉落下来。
虽然有不少妖鼠转头返回妖魔大军之中,许多妖禽在落到地面的前一刻重新控制住身躯在混乱里返回天空,但是更多的在尚未反应过来之前被践踏在自大雪山冲出的马蹄上。
马掌下的铁掌自然也并非平常铁蹄,但就算如此,之前控制得还算不错的损伤也这一刻陡然扩大。
哪怕是十年磨一剑的武士,大部分也不能用*的力量同妖魔抗衡,驱马践踏的他们许多连人带马被脚下的妖魔掀翻,虽然用铁蹄消灭了近一半的妖禽和妖鼠,但这个冲锋在和敌人相遇不到三个呼吸就被妖魔湮灭。一直前冲的乐道能感觉到,跟在他身后的将士越来越少,直到再也听不到声息。
这都是他的罪呀,乐道想。
但是以这些人命换取妖魔天上和地下的力量衰减一半之多,很划算,拥有冰冷钢铁之心的皇帝又想。
一只浑身挂着刀刃的妖魔砍下了他座下黑马的四只马腿,作为代价,来不及为这只跟了他许多年的高大黑马默哀的乐道利落砍下了这只妖魔的头。
他在地面翻滚,躲避各种千奇百怪的腿,乐道能感觉到背后罗天万象的刺青烫熟了他一层皮,连额头上之前被赫连郁点上的那一点也滚烫,如果不是这些保护,乐道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一摊好吃的肉泥。
但最终他还是没出什么事,还成功地站了起来。
同时他找到了之前射出去的枭影刀。
那位白得瘆人,明明是鲛人还长了翅膀,约摸有五百六十多岁的老女人甩着尾巴漂浮在不远处的半空中,她握着枭影刀,一脸饥渴地看着他。
皇帝陛下无言片刻。
他斩钉截铁道:“你想干啥?别打鬼主意,朕从身到心都属于朕的大巫的。”
同一时刻,大雪山山腹大殿,一场刺杀刚刚结束,第二次仪式显然又失败了。
淡淡的血腥气里,乌伦一身冷汗看了看笑眯眯的壶藏,又看了看变成焦黑□□被拖出去的刺客之一,咽下一口口水,没说话。
另一个以巫女身份进入大殿中刺客不敢置信。
“太阳金章呢?”她指着乌伦,“你把太阳金章藏哪里去了?!”
乌伦摸了摸光溜溜没有任何图案的额头,向刺客微笑。
“你猜呀。”他说。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