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知悉一切(1 / 1)

冀临霄眼底一片痛苦之色,尽管不想听信若情所言,但不得不承认,如果她说的是真话,有些事就合理了。

——艳艳主动做低贱的妓子,是有预谋。

——艳艳“未卜先知”的去模仿长宁姑娘的舞风,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会顶替长宁姑娘进宫献舞。恰好长宁姑娘在中秋三日前病倒,教坊使无计可施,只能铤而走险的求到艳艳。这般一想,长宁姑娘的“病”,只怕也不是意外。

艳艳就那么想进宫吗?

冀临霄原想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艳艳想进宫,可能只是想要过一把瘾,觉得此生如能进宫走一遭便再无遗憾。

可这自欺欺人也未免太牵强,他始终记得,那日自己在中了春.药后,艳艳闯进来时,她手里提着一把匕首。尽管她对为什么持有匕首做了解释,但此刻想来,冀临霄隐隐觉得,她进宫的目的是——杀人。

那晚上,谁遭到了刺杀?

枢密使徐桂!

但冀临霄分明记得,那晚谋杀徐桂的是一个宫女打扮的人,那人逃走了,一直没有落网。

而不久前,徐桂猝死,太医院院史和仵作都说是心疾,可徐桂却在死前留下对凶手的指认。

巧合、设计,设计、巧合,一切交织在一起,无法理清头绪。但冥冥之中,自己又好像触碰到一扇门,正在黑暗中摸索门上的锁。

那锁是虚挂着的,只是不好摸索到,一旦摸索到了,便能打落门锁,推开大门,看到门后所隐藏的一切。

然而,要推开这扇门,竟是那样艰难。冀临霄觉得浑身都冷冰冰的,监牢里的阴湿在侵蚀他的肌骨,他心如刀绞,万般纠结。

虚握着的拳头,赫然紧紧握住,冀临霄看一眼若情,沉声道:“本官如何知道你是不是在胡编乱造。”

“奴家已落到这般田地,就是骗你,你也不会相信。御史大人既然这么问,就代表你其实也怀疑织艳姐。”

冀临霄吁了口气,道:“你之所言,本官知悉了。记住,今日你对本官说的话,不得再对旁人提及,否则……”

“否则怎样?”若情将冀临霄的纠结看在眼里,冷冷一笑,“御史大人莫不是要为了织艳姐,把奴家偷偷弄死吧?怪不得人们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御史大人怕也不例外。依奴家看,你也担不起‘公正无私’四字了。”

这番话,让冀临霄感觉不啻于被人剥了皮,直勾勾的看尽内在。他厉声低吼:“事关本官家事,让你守口如瓶,本官可有本点过分之处?你最好安于本分,莫要再生事!我都察院地牢不是菜市场,能尤得你等囚犯大呼小叫,议论朝廷命官家眷!”

他说罢,拂袖而去,似听见身后若情低低的冷笑,挖苦的意味浓重,飘荡在昏暗冰冷的地牢里,像是个诅咒在撕扯冀临霄的心。

从地牢出来的刹那,清新的空气钻入口鼻,带走在牢中沾染的晦气。冀临霄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软了下来,脚步沉重发滞,浑身依旧冷的彻骨,夕阳轻洒身上,也带不来分毫暖意。

若情说的没错,事到如今,她没必要再挑拨离间,她所说的应该都是真的。

艳艳,你前来帝京,处心积虑的进宫,逼着我娶你为妻,你到底是想做什么?又为什么要杀徐大人?

冀临霄突然感到一阵茫然,失措般的加快步伐,离开地牢。

夕阳从他的背后照下,投下一道长长的影翳,随着他的步伐,影翳上下晃动,一人一影,看起来孤独伶仃。

满眼都是晴光春.色,满眼都是亭台楼阁,满眼的大好世界,却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该去找谁呢?

找义父?

义父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自己去与他说些烦闷情绪,只会让他更加牵肠。

找冀祥?

冀祥老实乐观,和他倾诉,他估计会莫名其妙。

思来想去,大概只能找咏清聊聊了。

冀临霄将下属官员都挥退,不坐轿,不乘车,一路步行到楼咏清家。

这些日子楼咏清很低调,下朝后也总是默默工作,与冀临霄来往的少了点。

估计是这段日子上报刑部的案卷比较多,都得楼咏清亲自过目、批示,冀临霄是这般想的。

然待到他走进楼咏清的书房,冀临霄才发现,楼咏清忙归忙,却看起来非常惬意。

原本楼咏清都是在书房的桌案上批示各种案卷的,但如今,他在榻上放了张四条短腿的方桌,自己坐在榻上,倚着方桌,把案卷全都摞在床头,批完一本,移一本到床尾。

而书房正中原本用来办公的桌案,被郑长宁用了。冀临霄进来就看见郑长宁正在研墨,如脂玉般腻白的手,持着支锭子,按在殷殷如血般的砚盂中,重按轻推,远行近折。

冀临霄觉得这氛围过于居家,嘴角抽了抽,不忍打扰,便放低脚步,在楼咏清对面的位置坐下。

楼咏清抬眼,瞧了他一眼,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冀临霄垂眼,拿起本案卷翻了翻,又看向郑长宁。她这会儿已然将朱砂墨磨好,提笔开始作画。

楼咏清放下手里的案卷,笑吟吟问:“你怎么这个时间过来?快到饭点了,不陪你家夫人用膳?”

冀临霄有些不自然道:“今日就……不了。”

“哦?”楼咏清用狐疑的目光打量冀临霄,“怎么,吵架了?应该不会吧。”

冀临霄实在说不出来:事情可比吵架严重多了。

一颗心惴惴的,难以平静,冀临霄只好捡了别的话题,“长宁姑娘的伤势恢复如何了?”

“有应长安在,不是什么事。呵呵,说来他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辣手毒医,那医术,我看着是胜于太医院院史的。”

他说到这里,似想到什么,眉眼间多了分认真,肃了语气问:“临霄,之前那三位大人莫名暴毙的案子,圣上暗示我和李彬不用再查了。原本我们准备结案,但前段时间我突然怀疑了一个人,这两个月动用所有资源调查她,调查的结果让我有点确信这份怀疑了。”

冀临霄问:“嫌犯乃何人?”

楼咏清未答,反问:“临霄,你可听说过‘七花谷’?”

“有所耳闻。”

楼咏清道:“七花谷能人辈出,这些年又出了七个年轻姑娘,合称‘花谷七宿’,分别是梨花谷的梨花巫,凤凰谷的黑凤,月见谷的千影歌姬,雪莲谷的天山毒女,夜合谷的七杀仙,昙花谷的小司命,还有就是……罂粟谷勾魂娘子。”

罂粟。此二字让冀临霄的心震了下,瞬间想到夏舞雩身上的两朵刺青。

“那勾魂娘子,是应长安的师妹,同出鬼医门下。应长安擅毒术,他师兄妙手佛医擅医人,偏生这勾魂娘子不知练的是什么,却能杀人于无形,死者就似被厉鬼勾了魂,查不出死因。”楼咏清轻轻一笑,“临霄,你不觉得,这和那三位大人的死法很像吗?”

他又说:“在识破应长安的身份那会儿,我就想到这茬了,这两个月调查勾魂娘子,得知此女可能与已亡的蓬莱古国有关。”

“蓬莱?”冀临霄皱起了眉头。

楼咏清耸耸肩,“七花谷的人神秘的很,能调查到这点线索已经相当不容易。从前,你我推断过那三位大人的关联,都是惠宗的心腹。不过现在看来,我们推断的方向的确错了,我特意去查了十几年前的卷宗,发现这三个人都是极力怂恿惠宗攻打蓬莱的,尤其是裴将军,亲自参与了对蓬莱皇都的屠戮。”

但冀临霄知道,那三人只怕都是卒子,真正在后面指使他们的,是柳国公。

他食指敲在桌案上,沉声问:“除了三位大人,可还有谁参与此事?”

楼咏清不知从哪儿把他的扇子变出来,扇柄往桌面上一磕,发出清脆的一响。

他说:“枢密使徐桂,以及太子殿下,他们与裴将军一同屠杀了蓬莱皇城。”

冀临霄的心倏地一震,敲在桌案的食指僵住,忘了动弹。

徐桂已死,明面上是死于心绞痛,实则是被艳艳所杀……

难道……

冀临霄脸色极差,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不敢再想下去。

“临霄,临霄,想什么呢?”楼咏清把扇子伸过来,在冀临霄的眼前晃动,扇面展开,那首《山居秋暝》大剌剌的刺.进冀临霄的眼底,他这方回神。

“没什么。”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一浪高过一浪。

他仿佛知道徐桂在“杀我者织艳”后面写的那个“艹”是什么字了,徐桂要写的,莫不正是“蓬莱”?!

勾魂娘子、蓬莱古国、罂粟谷、艳艳、复仇……

冀临霄木桩似的怔在那里,宛如雷击电灼,一瞬间就成了泥塑土封的俑,震魂荡魄。

冥冥之中,那扇关闭的门,终于被冀临霄摸索到了锁头。锁头滑落了,门吱吱呀呀的打开了,门后,一切的秘密被直截了当的摆在冀临霄面前。

不过一天的时间,所有的美好支离破碎,硬生生拼凑成这般不堪入目的画面,直教人无法喘息,痛彻心脾。

这一刻,冀临霄甚至在想,为什么要让他知道这些?为什么不让他继续被蒙在鼓里,老老实实的幸福下去?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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