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里即隐算是领教了青婵办事的利索。
才短短两天,青婵已调动了进京不久的逸稹堂人手利用司空探德遗下的少许财产迅速周密的布置起逸稹堂的在京势力。江湖开始盛传司空府的两颗幽明珠是落到了何魔手中,可是有了逸稹堂势力的有力维护,就连般若夫人也不能奈何她。她又巧妙调开了司空府里天矶帮的人手,用计不露痕迹的公开了这长长一段日子里司空府一连串的事情真相,更将金越众人引进了司空府,找到了司空雪。她还派小四去给也住进了司空府的般若夫人下了份颇有挑衅味道的帖子,成功地借般若之手扣住了小四。
“这是何意?”即隐不解的问。
“天矶帮一向进来容易出去难,何况她还颇得帮主喜爱。我想如今要顺利带她离开最好的法子莫过于假手般若。般若的深浅没人清楚,让小四在般若手里失踪,恐怕事情才可能不了了之,我也得脱干系。”
即隐若有所思的沉默了半晌,突然道:“青婵,到现在你还称他帮主吗?”
青婵原不曾料到有此一问,一时语塞。
即隐便换了话题,问道:“如何知道般若夫人定会扣住小四?再说她知小四是你的人,怕不会一怒之下杀了她——”
青婵摇着头,淡淡地笑了笑:“不会的,般若如果彻底清楚了小四的来历,怎么可能杀她,当然更不会让她再回天矶帮——小四可是小离谷的人,是浑天琴的正宗传人!幸好这一点帮主,嗯,雷寄予还不清楚。”
“怎么,你在书里提了小四原来的身份?”
“只随意带过了一句,但般若会留心的。”青婵轻轻叹了口气,笑道:“她找我不到,定会向小四询问当日破浑天琴之事。那丫头恨不得我死,势必要添油加醋激她杀我,也许现在正引着般若往小离谷找我呢——即隐,这一来你不就省心了吗?”
即隐也笑了笑,眉眼间很快又露出几分惊奇:“小四知道你要去小离谷?”
“伊凡他们不会说吗?他们知道我与你在一起。”
“那么伊凡也会跟去!”
青婵仍然摇头,收敛了笑意的眼睛里透出倦怠:“为了幽明珠和司空雪,白庄正要找何魔算账,他怎么能离开。有章老爷子在也不会放他走,伊凡最拗不过他爹。再说我这一走伤了他的心,起码短期内他不会上小离谷找我。”
顿了顿,又道:“即隐,目前咱们还不能回小离谷,一来避一避般若的势头,我并不想与她做无谓的争斗。二来我还得将珠子送到帮里争取换回沁心丸的解药。”
“你还打算回天矶帮?不是说珠子是假的吗?你——”也许是觉察到自己的急躁,即隐略微停了一会儿,调整好心态,缓缓道:“青婵,我真得很担心。那种地方永远都不要再去才好。你有把握骗过雷寄予吗?万一被他知道”
“知道了又怎样!只有半个多月了,从这里往天矶山去,算好日子,路上走慢些,赶在毒发前一天到。不要说那珠子本身几能以假乱真,就算是被看出来了,难道帮主他还能当真要我死在沁心丸上么?”青婵失神的望着窗外,冷冷道:“毕竟我对他还有用,大不了多受些罪罢了……”
话虽说得强硬,言语间还是颇多凄凉。雷寄予是个多难对付的人青婵心里最清楚不过,也许除了天矶三绝这是世上唯一一个让她不得不忌惮的人了。虽然嘴上不肯承认青婵心里却明白得很,她怕他,从十三岁初见他时就莫名的怕,怕他刻在骨子里的阴险,怕他那双毒辣辣的眼睛,更怕他完全无视他人感受只顾自己快乐时那种蛮横粗暴——当初连天矶三绝都拿他没办法啊!
看着青婵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听着那已成了习惯故而在不自觉中喊出来的“帮主”二字,即隐心上很不好受。更何况沁心丸的毒性是人能忍、该忍的吗,怎么从青婵嘴里说出来竟是那般平淡!即隐不能想象曾加诸于这柔弱单薄的身子上的苦痛折磨,更不知该如何安慰,沉默了半晌才勉强地笑了笑,喃喃道:“原来,原来早有安排了……”
青婵立即觉察到了即隐的颓唐沮丧,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吧。这样想着,青婵深吸一口气,强打精神淡淡地笑道:“好了,好容易一切都安排妥当,今晚可要睡个安稳觉了。即隐,你先回吧,我,我有些累了。”
可是话到此时窗外突然传来了一串尖厉的笛音,青婵的脸色瞬间严肃,她朝即隐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只是返身拿起桌上的斗笠面幔胡乱戴在头上,心事重重的向门口去了。
“去哪儿?”即隐闪身上前,一把拉住了青婵。
“是帮中之事。我应付的来,即隐。求你了,千万不要跟来,千万不要!”青婵匆匆说完,便消失在夜色里。
浓黑的夜色平静地吞噬了笛音,只一阵便再没有了动静,青婵凭着记忆迅速向传出笛音的野林子赶去。林子里一个黑色的身影正一动不动的站在那儿。
“是他!”青婵在离那影子还有五步之遥的地方停住,注视了好一会儿,才用一种苍老的极威严的冷腔调缓缓道:“想不到你也来了。曹护法,下了天矶山难道连起码的规矩都忘了吗?”
“不敢,福彦参见左护法。”曹福彦无奈,只得倒身拜下,口气却是淡淡的。之后他立即起身从怀里掏出一枚黄灿灿的纯金令牌,面无表情的亮在了青婵眼前:“传帮主令!”
青婵只觉得脑子里嗡得一声,当即拜倒在地。
……
夜已经很深了还不见青婵回来,即隐待在房里坐立不安。他也想出去看看,可是一想起青婵临去时的交代,又不禁犹豫了。青婵的口气里分明透着几分哀求,她已经够难了,即隐实在怕一个不小心又给她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青婵!”当终于见到了青婵的身影时,即隐说不出的欢喜。然而,青婵怎么了?虽然还看不到她的脸,但是只从步态上就已能分明感到那如山般沉重的疲惫。
“怎么了,青婵?出事了吗?”即隐慌忙扶住踉跄进门的青婵,替她摘下头上的斗笠面幔。虽已有心理准备,但是当与青婵黯淡的眼光碰撞时,即隐的心还是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乱了,全乱了。”青婵呆呆的在椅子上坐着,全然没有一点精神,而嘴里喃喃念叨的,更是让即隐摸不着头脑。
曹福彦说什么?帮主竟然知道珠子是假的?珠子分明还在自己手上,当初司空探德说假珠一事时除了一个穿云蚤并没有其他人在场啊,难道是他多的嘴?青婵摇了摇头,觉得不会,穿云蚤是怪二的心腹,而怪二对她左护法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
“责令何辛荑速返白庄,务必先取白庄之幽明珠,除掉白庄。此外,般若一战也势在必行,着何辛荑近期自行安排!”
是的,曹福彦是这样传的话!他还说什么了?
说般若在往小离谷去的路上被右坛的人截回了!说帮主有言,般若一战是天矶三绝的意思,只能胜不得败!说般若手中的两枚珠子,也要自己设法取来!
此刻青婵早忘了曹福彦传这些话时兴灾乐祸的表情,只知道原来自己的打算都已落了空。帮主知道珠子是假的了,所以不必她再送去,自然也不可能再换得解药。幽明珠却还是要取,不仅要白庄的,还要般若的,而且听口气似乎就要对白庄下手,这一切竟然统统的交给自己来办!这个时候派曹福彦来,明是传令,暗地里呢?堂堂右护法亲自前来传令本就不合规矩,何况听他口气竟大有不走之势,是来监督自己的吧,帮主分明已不信任自己了!是谁告的密?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还有啊,就凭曹福彦的右坛能阻止般若?三绝竟也参合进来了,‘太欲天矶’一向与外界隔绝,难道是帮主进去把般若一事告知的吗?青婵觉得自己的脑子涨得厉害,而且已经开始不听使唤,半天也想不起什么事来。
好半天,即隐总算听懂了青婵断断续续的讲述,便也立刻明白了青婵的处境。
“青婵,你没有顺便向他提解毒之事吗?就算珠子是假的,也得把毒先解了呀,否则短短半个月,谁有心思为雷寄予卖命!”
“提了,可是……”青婵无力的摇摇头,曹福彦眨着眼嘿嘿的干笑声又在耳边响起:“这个嘛,帮主已有安排,左护法不必担心。帮主早说过只要护法忠于天矶帮,到时自会有解药送到。你想想,咱们帮主说的话什么时候变过?不过,要是事办不好……”
“这是什么话,严而寡恩!还要怎么忠心,把什么都堆在你头上,你一个人哪里做得了那么多事!”听了青婵的转述即隐火冒三丈:“青婵,总是你一向太好说话的缘故,别再听他摆布了,咱们走,这就走!他雷寄予根本没把你当人看过!”
然而青婵却只撑着头,深深叹了口气。
放下一切,一走了之,可以吗?想想解药还攥在雷寄予手上,青婵所有的勇气就一下子消失殆尽。在“太欲天矶”时她曾被迫试过一回沁心丸,那种滋味现在想来还能让她浑身打哆嗦,要是没有解药……青婵闭起眼睛,扶在桌上的手竟一时止不住颤抖起来。
“你毕竟没试过沁心丸。他也没有,他也没有!”见即隐已俯身握住了自己颤抖的手,青婵不禁也替自己心酸——有谁尝过那种滋味,有谁!帮主更是根本不会去考虑沁心丸的可怕,他从来不曾在乎过她的感受,从来不曾想过她也是个有血有肉有承受极限的人。恐怕自己就是在他眼前活活被折磨死,他也不会生出一丝怜悯吧。
“青婵,今天先休息,天大的事明天再说。你已熬了几个晚上的夜,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是说般若又回来了吗,我明天就去见她,你还不知道吧,她本是解毒的高手,一定会有办法的。”看着筋疲力尽的青婵,即隐心疼得厉害,可他也只能轻轻捧起青婵低垂的脸柔声劝慰而已。
“不,千万别乱来啊,即隐……千万别……让我想想……想想……”
即隐不管三七二十一,将青婵硬押到床上,定要看着青婵闭上眼睛才肯离开。
可是,青婵如何睡得着。屋里灯灭了,原以为一切问题已解决可以好好睡上一觉,谁知竟又有此变故。她叹了口气,无意中触到了腕上那串璧舍利,黑夜里它们安静的泛着幽光,冷冷的,涩涩的。青婵突然想到忘了将它们还给彩月了。彩月,彩月现在一定是跟伊凡在一起吧,他们正在干什么呢?想到这里,青婵苦涩的笑了一下,这样晚了当然是正在睡梦中啊,他们不像自己,用不着一宿一宿的熬夜!只是伊凡还会惦记自己吗?
她胡乱的摆弄着手上的舍利珠子,心里考虑着走出困境的办法。帮主那边还必须继续周旋,坚持到沁心丸毒发时,只要不露一丝破绽,解药总还是要给自己的。那么是先与般若比一场呢,还是先回伊凡那里?用什么身份与般若一战也至关重要,何辛荑,还是林青婵?青婵明白如果取后者就可以避开武功较量,胜算会更多些。灭白庄,对付伊凡他们,这些看来自己是下不了手了,那么与般若一战就势必要取胜,为了解药也不能处处拂了帮主心意!可是如何再回到伊凡他们那儿呢?一想到要回去,青婵百感交集,好容易才离开,以为只要自己不再去想就可以解脱,谁知——青婵又叹了口气,她真担心这一去便再难平静离开,再说,假如在伊凡面前毒发,在伊凡面前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呢,青婵宁愿死也不敢面对那种尴尬,不,她对自己说,那决不是“尴尬”这般简单啊。
都怪幽明珠有假,都怪珠子!否则一切都妥帖了,也不会让人如此为难。青婵心烦意乱,嘴里不停珠子,珠子的念叨着。忽然她瞅到了一片朦胧绿光里的一颗颗璧舍利珠,这不也是珠子吗?当初彩月说什么来着,这是她爹留给她的唯一东西?青阳堡有两颗珠子的传闻如果不假,而刘宏啸当年给司空探德的又是假珠,那么真的呢?这么重要的东西他怎么会不在临死前交待给女儿?除非——青婵忽得坐起来,取下璧舍利仔细打量,舍利珠一共九粒,大小与幽明珠也差不多——好像舍利珠还要大些。但是幽明珠在晚上并不放光啊!
一切直到青婵翻出紫金匣里的两颗假幽明珠,反复比较后才算是水落石出。
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青婵揉着红肿的眼睛,长长舒了口气。原来如此,好一个刘宏啸!把舍利珠做成幽明珠的样子塞给司空探德,却将真的幽明珠裹在舍利粉里充作璧舍利留给了女儿。在这纷纷扰扰的江湖中,拥有万人瞩目的幽明珠并不是一种福气,司空探德不明白这点,所以到头来家破人亡。刘宏啸也许根本就不愿让幽明珠重现江湖吧,也算得是用心良苦啊。可谁知事与愿违,刘彩月浑然不知,幽明珠最终仍落到了自己手上,假若刘宏啸在天有灵,只怕也难得安息了。
青婵已将珠子换回,攥着两颗真正的幽明珠,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好了,她对自己说,再给帮主递封帖子,一切又可以照旧了,青婵依然改不了她作为杀手的习气,看着珠子心中总有一种任务完成如释重负的感觉。她起身将幽明珠重新放回匣子锁好藏好,这时才感到自己早已腰酸背疼,一双眼皮足足有千斤重。她踉踉跄跄的走到床边,竟禁不住一阵的头晕恶心。
太阳已升得老高了,即隐却发现青婵房里一直没有动静。一开始,他怕是青婵太累了的缘故,便喝退穿云蚤一干人不叫打扰青婵,可是又过了好一阵子,越想越不对,这才冲进屋去。
屋里,一支燃尽的蜡烛边还燃着另一块蜡烛头,青婵昏沉沉的歪在床上,满脸通红,额头早已烧得滚烫……
世上很多事也许永远无法预料。幽明珠找到了,一切原本又可以按自己的计划行事,可青婵再想不到,等她一觉醒来守在床边的竟会是朝思暮想却又不敢再想的章伊凡,而送自己来司空府的不是别人却是即隐。是的,正是即隐,在听到昏迷中的青婵一遍又一遍的唤着伊凡这个名字后,即隐挣扎了很久,最终还是亲自将她送到了伊凡面前。“好好待她,否则我——”即隐没有说完就跺跺脚铁青着脸走了,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将青婵带在身边。
“伊凡?是你?你……怎么……”青婵恍若梦中,想挣扎着坐起来,可是头却晕得厉害,浑身关节也都酥软了。“我这是……”
“别乱动,还没完全退烧呢。”伊凡用手探了探青婵的额头,嗔怪道:“那么不会照顾自己,才几天工夫病成这样!”
青婵的眼圈红了,不知为什么,只要一看到伊凡澄静柔和的眼光,她就不能不在心底深深感动,那种又甘甜又酸涩的滋味是即隐无论如何没法给她的。这些日子伊凡一定过得不好,人整个儿瘦了一圈,脸色也变得苍白了,眼圈儿却是黑的。看到这些,青婵忍不住伸出手来抚在了伊凡的脸上。
握住这只手,伊凡心里也酸酸的。自己多么糊涂,竟然会怀疑青婵的感情!还是洛东涯看得准啊,当初自己因为青婵的不辞而别而灰心丧气时,洛东涯就断言说青婵的心里分明只有他章伊凡一个人!
“你还不去找她回来!光看她盯着你的眼神就能知道的事还需要怀疑吗?”
洛东涯是这样说的。一个局外人都看得清楚,他却还要猜疑,难道真是当局者迷的缘故?可是如今他已经再没有怀疑了,就算青婵嘴上不肯承认,可那昏迷中的一声声呼唤,还有此刻痴痴的眼神还不能作为明证吗?
“青婵,都怪我。那段日子是我中了邪,竟然误解你刻意冷淡你。我,我再也不会这样了,千万别再离开我呀!”伊凡几乎不允许青婵说话,他要青婵听,听他把这几日来憋在心里的话一口气统统倒出来。
“伊凡……”青婵轻轻的摇头却说不出话来,该道歉的其实应该是自己才对呀。
“我,我怎么到了这儿?即隐呢?”好半天青婵晕忽忽的脑袋才有一些清醒,便急急的问道。
“是他送你来的。你们这些天住在哪儿了?我还担心你去了小离谷,真怕再也见不着你。青婵,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等养好病咱们就回白庄去,般若那个疯子一心要与你较量,不过她还不知道你在这儿,不用去理会她!我这就跟爹提我们的事,我要风风光光的娶你过门,你说好吗,青婵?”
岂料这话早触起了青婵的重重心事。般若,般若没再回此处吗?伊凡说什么,他要娶自己?青婵已得到了幽明珠,本来掐好日子送回天矶帮换得解药,就不需再管与般若一战之事了,到时谁还能限制她!可是,即隐怎么就把自己又送回司空府了呢,他不是最不愿意自己回到伊凡身边的吗?这下好了,伊凡对自己更加热烈,如今该如何才能脱身!青婵不是不想和伊凡在一起,如果能让她选择,哪怕抛弃一切她也愿意这一辈子就这样跟定伊凡。可是……
见青婵两眼直直的望着自己,伊凡以为她累了。
“看我多糊涂!”他笑着柔声道:“你还病着呢,要好好休息才对,不该这么缠着和你说话的,不说了吧。”他又摸了摸青婵的额头,自言自语道:“嗯,虽然还在烧,但比原来好多了,也不烫手了……”
伊凡真傻,青婵想,等有一天真相大白了,受伤的不止是自己,更是他啊。自己自作自受,死不足惜,可是伊凡却太冤枉太无辜了。
“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伊凡说。
青婵顺从的闭上了眼。说真的,她怎敢不闭?她也怕泪水会顷刻逃出眼眶来。“哭是可耻的!”这话突然又弹进她的脑子里,这还是从“太欲天矶”里带出来的信条,在天矶帮时再苦再痛她也没掉过一滴泪。可是自从得了这次任务,认识了伊凡这一群人,她的泪便无端的多了许多。像此刻,明明心里这样想着,泪还是不争气的漫湿了眼睛。
“怎么了,傻丫头,怎么哭了?”伊凡轻轻的笑着,为青婵擦去眼角的泪珠,其实他的心何尝不是潮湿的呢。自相识以来,为她欢喜为她忧,这一两个月的艰辛比二十多年来加在一起的都多,而今青婵能这样安静温柔的躺在自己面前,伊凡心里真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那是掺杂着太多的喜悦与酸辛的。
“我要娶她。”几天后,伊凡郑重地对他爹说。
章远山沉默了。青婵不是不好,可彩月儿怎么办?当初可是答应过义兄的啊,如今义兄已不在人世,彩月儿孤苦伶仃,让她做章家的媳妇是章远山一直以来的心愿,他相信假如义兄在天有灵的话也一定会感到欣慰的。对刘宏啸满门的遭遇章远山始终耿耿于怀,总因为自己在义兄危难时不曾尽得半分力而愧疚,他想好好的补偿彩月,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稍稍心安。彩月喜欢凡儿,这一点他看得出来。
“可是凡儿,你与彩月儿是早有婚约的。如今你刘伯父又不在了……”
“爹,你原来告诉我那个婚约只是开玩笑时说说而已的,并没有正式下定。何况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与彩月之间只有兄妹之情,在遇见青婵之前就说过的。”
“谁说没有下定,那串璧舍利不就是吗?还在你妹妹手上戴着呢。”
“你也知道是妹妹戴着的。这本来就是你与刘伯父之间的偶尔戏言,跟我没关……”伊凡低着头轻声的嘟囔了一句。
谁知章老爷子听了这句话就火了:“谁说没有关系。你是我儿子,儿女婚姻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能由着你的性子不成。这事儿我与你刘伯父早就有言在先,君子一诺千金,岂能反悔!”
“爹!”伊凡急了,可他更了解爹的脾气,只好忍住没有再说。他知道要是真把爹的牛脾气惹起来,让话说得没了回旋余地可就完了,他章伊凡就算有泼天的本事,在爹那里也行不通。此事只能从长计议。
知道了老爷子的态度后,青婵在心痛之余还是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的确倾心伊凡,但是从不敢奢望能与伊凡厮守终生,她知道隐在他俩背后的那道鸿沟是她这辈子永远跨不过去的,伊凡也一样。
“我要娶你。会有办法的。”伊凡却一直说。
每当此时,青婵就会淡淡一笑,不再说话。能说什么呢?伊凡的话只能在她心底卷起一层层凉意,分明是无望的呀,可她偏偏就是爱听!
这两天她过得很轻松。反正是躺在床上什么也干不了,那么干脆什么也别想,有伊凡时刻陪伴照顾着,她已经很满足了。何况翁老道的那四大弟子也有趣儿,都或多或少藏着一点想与自己接近的心思,只是晨急躁、旻狡黠、昊老实、晟活泼,性情各异,方式也就各不相同了,全叫青婵看在了眼里。而那个傻丫头宝银则丝毫不掩饰对她的亲近,疯疯癫癫冒冒失失的反倒总让她和伊凡尴尬得很。彩月也时时来,却坐不了多久,是不是伊凡也在的缘故呢?彩月的脸色始终是淡淡的,来了只与自己略微聊两句便几乎没什么好说的了,始终不能如韵娘、雨淇那般亲热——也不大搭理伊凡。青婵知道夹在他们两人中间,彩月的确很难做。这是一个固执刚强的姑娘,固执刚强得都略嫌有几分生硬了。是不是由于家庭变故的原因呢?望着彩月,青婵常常这样想,这样想时,心就会由于负罪而隐隐疼痛。她把自己做过手脚的璧舍利还给了彩月,可是就在彩月默默接过去郑重地套在腕上的那一刻,她突然万般后悔换下了那两颗幽明珠。如今已经是真正纯粹的璧舍利珠串了,却永远没有了当初刘宏啸将它送给女儿时的意义,可怜彩月哪里能知道个中的玄妙。连死人的最后一点愿望都被自己给磨灭了,恐怕自己真的是十恶不赦吧。
一天,青婵问伊凡,幽明珠真的对他们如此重要吗?
“当然。”伊凡不假思索的回答。尔后他又叹了口气,告诉青婵,其实他们找幽明珠原是为了限制天矶帮的雷寄予。
“就算我们集不齐七颗珠子,也不能叫雷寄予集齐,要是让他凭借幽明珠练成了那种叫什么‘入化乾坤’的邪功,可就没有人能够制服得了他了,到时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不过,大家都说珠子现已落到何魔手里,也不知是真是假。要是真的就麻烦了,他们本就有两颗幽明珠,加这两颗就是四颗。”伊凡皱起眉头接着道:“而我们只有一颗。”
“你也很恨何魔是吗?你们都很恨她?”青婵突然问。虽然早已知道是肯定的答案,这样问时青婵还是很紧张。
“我更可怜她!”伊凡却淡淡道:“白白辜负了上天给她的好才智,跟着雷寄予,幽灵一样,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青婵打了个寒颤,默默的没有再作声。
这时,金越进来了。这些天来青婵第一次见到金越,可是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他一眼,已见门口又跟进了一人。
“是洛兄回来了。”伊凡有几分吃惊,站起身朝金越看了一眼,像是问金越又像是问洛东涯:“那么般若夫人也到了么?”
洛东涯神色颇为严肃,只是朝伊凡微微点了点头,却盯着床上的青婵瞧了半天。青婵从来没有觉察洛东涯的眼神原来如此厉害,看得自己心里直发怵。
“林姑娘果然在此啊。”洛东涯把‘果然’两字说得很重,青婵心中一颤,抬眼盯住了洛东涯。他话里有话!青婵隐约感到了某种向她逼来的潜在危机,而越当此时她那遇事向前毫不退缩的斗志便越要被激发。这似乎是她与生俱来的本事,当年天矶三绝就依此认定她是做杀手的最好材料。果然,就连洛东涯对这眼光也似乎有些招架不住。
然而伊凡却没有注意,对洛东涯的话伊凡自有他的想法,只见他立即应道:“青婵现在抱病在身,没有精力和你师父一争高下。再说我们也没答应接受这场比试。”
“是吗?林姑娘也不愿意吗?有此扬名天下的机会,不知有多少人正望着你呢!我此来只是替家师传个话,三天后在一笑阁恭候姑娘大驾。不过咱们有言在先,这次姑娘可别又玩失踪的把戏,家师已没有耐性了,白庄所有人的性命将是你届时缺席的代价。”洛东涯挑起嘴角,眼光依然怪怪的:“当然如果铲除白庄正中姑娘下怀,那我们也没办法。”
“你!”青婵心中有些慌乱,这姓洛的今天怎么了,难道他也知道了些什么?
“洛兄,我章伊凡敬重你是条汉子才尊你一声兄长,你可不要欺人太甚,你话里有话只顾对青婵冷嘲热讽的,是什么意思!”
洛东涯看了看伊凡又看了看青婵,半天才淡淡道:“有吗?我只负责来传个话,别的就不多说了。三日后一笑阁见,各位好好保重就是。”说着旁若无人的转身离开。
“这家伙中邪了,狂得了不得!”见洛东涯就这么走了,伊凡呆了呆,忿忿道。
金越显然也没弄明白,站在一边神色略有些过意不去:“我也没想到他会这样。他来找我说是要见你,谁知抢着跟进来了。”接着又劝青婵道:“林姑娘不必理他,这人想必也与他师父一样,说话做事总要让人摸不着头脑。其实人还是好人,他不过有口无心想到哪说到哪,应该没什么恶意的。”
青婵淡淡地笑了笑,金越比原来苍白多了,可性情脾气却仍然未变,还是那么的温文尔雅,那么的为人着想,不疑人不负人。她叹了口气,她心里清楚洛东涯之所以这么说一定有理由,必然是知道些什么了却还不肯说破。只是,谁告诉他的呢?
“你也听说司空雪的事了吧,小金能熬过来真不容易!”等金越一走,伊凡叹道:“谁能想到好好的一对竟是这样的结果,你是没见他前几日的模样!”
“他——”青婵顿了顿,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轻轻道:“谁想聂凌煊竟会做出那种事情。”
“还有何魔!不是她哪会有此事……对了,青婵,这段日子在小金面前可千万别再提这两个人的名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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