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竺清瀚见不到儿子竺怡,疯喊着要找倪松算帐,没想到倪松恰巧到来,并且毫不示弱地迎接挑战,朗声说道:“谁要找我算帐?请出来一会!”
这时,莲寂悄无声息地挪到灵云背后,贴着她的耳根低声恨恨地说:“我也要同你这不肖的徒儿算帐!”
灵云浑身一震,不住地战粟起来。
倪松义正辞严的声音不但震住了竺靖瀚,也震得全场肃静下来。大家都同时看到,跟倪松同时到来的,是马大龙头马福益、黄兴黄庆午、陈天华、刘揆一,以及他们身后的三位不凡的女流:黄夫人、露易莎、平江川子。
没有人出来和倪松“算帐”,倒是马福益朗阔的大脸上布起了阴云。他大步走到一个不算太高的土坎上,没有任何开场白,张口就训斥道:
“天下英雄大聚会,闹闹嚷嚷地成什么话!既然不能捐弃前嫌,就不必共图大业!我马福益自认是条汉子,没长着鼠肚鸡肠的窄怪心眼,谁要是和我马福益玩阴损、斗幺娥子,坏我举事大业,那没说的,我六亲不认!──沈豪年!”
沈豪年赶忙应声:“弟在!”
马福益不客气地批评道:“我看你是有本事聚人,没本事聚心!就你带来的这帮人闹得厉害!”
沈豪年不敢抗辩:“小弟知罪!”
马福益又唤:“褚云飞!”
褚云飞立即挤到前面:“弟在!”
马福益仍然不留情面地批评:“你也是力气用尽而心机不足,冤家易解不易结啊,你怎能袖手旁观?”
褚云飞惭愧地:“弟知罪。”
马福益瞅了瞅他俩,咽下了还想说的话,顿了一顿,猛抬头直面着大家,激昂地演讲道:
“自古以来,江湖上沸沸扬扬,门第之争你死我活;宗派较量绵延不绝,许多人苦学了一身本事,却不知该为哪家效力、为谁卖命!常常是为一密籍、为一宝典、为一武谱、为一咀龋、为一挑拨、为一高低而刀兵相见,血流成河。大家细细想想,武林英雄们既然自诩为英雄,我们又为普天下千千万万百姓做了什么好事?梁山泊替天行道确也曾轰轰烈烈,但后来一受招安,便也昙花一现,清踪匿迹,留憾千古。为什么武林的浩气雄风总是被勾心斗角被支离破碎?为什么天下许许多多英雄豪杰个个壮怀激烈却总得不到正果?我马某以为这是我们没有以文养武造就我们的魂!我们看重师门之魂、人本之魂、武学之魂,却常不能顾念社稷之魂、民族之魂、苍生之魂!而天下第一等重要的正是苍生之魂哪!
今天,我马某就要开一代之先河,尊文为师,与文为友,广开视听,养武造魂,成就大事!奔走大业!诸位好汉,请听大名鼎鼎的黄会长为我等举事开宗明义!”
沈豪年举起拳头:“欢迎黄会长训话──”
黄兴大步走上高坎,与马福益相互一抱拳,转身面对大家,将右手一挥,讲道:
“今天,我要跟大家讲讲什么是革命!革命就是造反!若论起这两个字的出处,我告诉大家,易经里有一句话:‘汤武革命,应乎天而顺乎人。’所以,革命便是应天顺人,应天顺人便是革命的本质。
但是,为什么中国有句老话,说革命造反就是大逆不道呢?因为一屁股坐上金銮殿当上皇帝的人,最怕别人学了他的样儿,只好编出‘大逆不道’四个字来给革命做注脚!不识字的便被他骗住,没力量的被吓住,不要脸的便去巴结逢迎,于是,造反革命就好象真的大逆不道了。
其实,我们古代的皇帝并不是世袭的。高辛皇帝死后,他的大儿子名叫唤挚,坐了九年皇帝,因为无道,被大众公议,革了他的皇位,立了他的兄弟唐尧。尧的儿子不肖,尧就请大众在历山寻了一位农夫叫做舜的传位给他。舜的儿子又不好,舜就请大众同意,将皇位传给一个军犯之子大禹,此人实在贤能,九年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
所以啊,无论如何,皇位是永远不能霸占的。列位有大本事的都出来,替大家办事,使天下的百姓,万万不至于象今天这样子,苦的苦到万万分,穷的穷到万万分,而皇帝大官快活到万万分!我们所要做的事情,就是要革出一个不是皇帝的政府!要没有大财主,没有苦百姓;税也轻,捐也废,兵也少,永远不愁吃不愁冷的天下为公、天下大同,永远不必造反革命了、太太平平的万岁政府!”
似乎已经被自己的激情点燃,黄兴高昂着头,向着广阔的空间,向着崇元观外的浩瀚领域,发出穿透一切阻隔的号召:四万万同胞们!兄弟姐妹们!让我们都来参加赶走皇帝的事业,成立革命协会吧!。同—上—龙—华—山!同—登—普—渡—堂!河—山—归—汉—室!黄—鹤—白—旗—扬!”
“好啊!——”
黄兴的演讲真的是震聋发聩,大家都被震住了,继尔都神往了。黄兴对未来的描述和对使命的诠释,仿佛是一股撑天扯地力量,让这伙人立时感到了生命的价值,自己的价值,事业的价值。黄兴的鼓动尤如一把火,投放在人们被压抑了太久的渴望变革的**的干柴上。烈火干柴燃烧起来了,激奋的呼喊“啊──”与崇元观法事的钟鼓声、唱经声、节日的喧嚣声迭合在一起,完成了慷慨悲歌的序幕。
2/
凤栖楼是一座规模宏伟的官妓之楼。那是一座真正的楼。月光下的凤栖楼,更是一座红灯摇曳光影弥离的所在。
白天的誓师大会以后,灵云知道伯父马福益忙,没功夫看顾自己;但她不敢独处,生怕师父莲寂找上门来,怎么办?灵云只好早早地潜入竺砚的房间,想和他做彻夜厮守。
两个人赤条条躺在床上,先是烈火干柴地尽情**,然后是胡拉西扯地畅想未来──年青人总是要畅想未来的,不管他们想得有无道理,再往后就是沉沉睡去……
大约过了子时三刻的光景,屋里几尽燃灭的烛光突然疯跳了两下,随即扑地燃灭了,而灵云却吓醒了!她本能地往窗上望去,天哪!她差一点惊叫起来──原来那里已经戳着一条煞白的人影,仿佛是地狱里冒出来的勾魂无常!此时他正阴森森地盯着床上的男女无声地笑,笑得好狰狞……
灵云惊恐地喊:“是你──?”
竺砚被惊醒了,赶忙从枕下摸出匕首,尖声问:“你是什么人?!”
霍仪中从窗上跳下来,直扑灵云,灵云一翻身,将竺砚推翻下床,喊道:“快走──”
竺砚哪里肯走,赤条条来扑霍仪中。灵云拼命叫道:“你不是他的对手!你走──”
果然,霍仪中象一缕飘乎的影,竺砚哪里能沾他半点身形?霍仪中见他实在多余,闪来闪去就要对他下手,是灵云将瓶胆砸下,再次喊道:“快走──他伤不到我……”
竺砚正因自己显得异常笨拙而脑羞,灵云的催促更让他羞上加恼,不管怎么说,盟誓之后自己也是一条硬堂堂的汉子了,怎能临阵脱逃?于是更加玩命地扑拿霍仪中!
霍仪中见眼前这小子不识相,武功也太差,没心跟他游戏,就顺着他的来势只一脚,便将他踢到窗上,整个踢出窗子去了……
屋子里就剩下了半裸的灵云。
灵云抄起一床薄被裹在身上,反而冷静下来,退到床边,问:“你要干嘛──你说!”
霍仪中嘻嘻冷笑着:“没想到吧?你不是要找我报仇吗?今天我来了,你打算把我怎么办呢?”
灵云撇了撇嘴角,轻蔑地说:“你说的是真话?想方设法找到我就是来逼我报仇的?──亏你还自诩为英雄豪杰!我看你始终就是个土匪,过去是,今天仍然是!你不敢说出你真正的企图对不对?!”
霍仪中恨得咬牙切齿:“好你个贱尼,好一张不怕死的利口!好,我告诉你──我是来讨琥珀银珠的!我知道,银珠始终在你手上!”
灵云脸红了,因为她想起奉献假珠给竺大公子那可耻的一幕。但她仍然不服软地追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霍仪中不屑地一挥手:“竺大公子消息准确得很……”
灵云拼命地喊:“你不要听他信口雌黄──”
霍仪中阴沉下脸:“明告诉你吧,我为朝庭索回银珠!我过去是朝庭的人,现在也是!我始终是朝庭的人,我要为朝庭效力!而你,小贱人!你却始终是个不安分的不轨之徒!”
说着,霍仪中伸手去抓灵云,灵云躲得快,只让他抓到了薄被一角。霍仪中恼怒地将薄被撇开,再次扑抓。灵云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打定主意,只要躲开就是赢家,心里暗想,竺砚那冤家是跌死了?跌伤了?还是去叫人了?──难为了灵云那小尼,裸着秀身在狭小的屋子里与武功高强的山匪周旋,愣是让山匪一时半会拿不住她,她的武功也煞是了得!
灵云倒底体力不支,又有足伤,脚下一踉跄,扑于地下。那霍仪中顺势扑了上去,但刹那间不是灵云就擒,却是霍仪中“哎哟──”喊出了声。灵云爬
起一瞧,霍仪中正左手搭右肩,鲜红的血迹正顺着手指缝儿涔涔流下……
窗上站的是投了五爪飞镖的莲寂,门口站着横刀虎视的乔五娘!
霍仪中见到乔五娘,心知今天怕难以得手,不如走为上策,再做计较。于是他咬牙佯扑乔五娘,引动莲寂来助战;待莲寂与之盘旋后,霍仪中瞅空跃上窗台,飞身跃出窗外……
莲寂不肯罢手,也施轻功追到窗外,二人在凤栖楼前的空场上打斗起来,引来许多大呼小叫的看客。
霍仪中本是个藏藏躲躲的匪侠,那一身奇特的打扮早已扭曲了他的心理和性格。此时,四面围观的喧嚷场面使他感到奇耻大辱,再加上右肩头上还有深陷在肌肉里的五爪飞镖,影响他伸展自如,于是更加不愿恋战,瞅准一个机会,卖了个晃招便抽身而走。
霍仪中走到门口,门口又遇乔五娘;霍仪中只好退回,又遇莲寂相截;霍仪中便一咬牙再次跃上凤栖楼的护楼拦杆,稍一喘息,便打算再次飞跃到楼顶,从楼顶逃走──就在这时,只听莲寂的声音在喊:
“久蓉来得好!快助我一臂之力,灭了这祸国殃民的山贼!”
霍仪中大惊,赶紧腾身,可是晚了,一条乌龙卷尾的钢鞭迅猛而来,正抽在他的脚踝上,霍仪中再次“哎呀!”跌于楼下,倪久蓉没容他喘气,从容地又一钢鞭,霍仪中便当场一命归西了。
3/
还是在凤栖楼,还是在那间屋里,莲寂手拄风火棍端坐太师椅上,乔五娘身背青龙映雪刀倚门而立。她们在共审灵云。
莲寂严厉地质问灵云:“灵云!你过来!你知道我夜深找你,为了什么事吗?”
灵云心里有鬼也有愧,膝下一软,连忙跪倒:“师父……”
莲寂恼怒地:“你还有脸叫我师父?你还有脸以出家人自居?幸好我没有马上剃掉你的头发,留你在庵考验你三年。真就让我看对了,你不是个出家人的料!在崇元观的誓师会上,我是给你留着面子,没有当众责罚你。怎么?你以为我原谅你啦?我怎么能原谅你这样的佛门败类!”
灵云的声音如同抖翅的飞蚊:“弟子……实在不该冒犯淫戒……与那冤家……私逃……”
莲寂大怒,恨得一根风火棍把地板跺得山响:“你住口!你有脸说,我可没脸听!从现在起,你已经被赶出月漪庵了!‘灵云’这个法名我从现在起收回,从今往后,你也不要再提起我的名字!”
灵云磕了一个头:“谢师父……”
莲寂喘了一口气:“我们之间的关系从此就简单了,你已不是我庵里的人,
我也不必再为你负责。这样很好……”
灵云又磕了一口气:“谢师父宽洪大量,不惩我犯戒之罪……”说罢,站了起来。
莲寂恨恨地再跺风火棍:“少废话──把银珠交出来!”
灵云嚅嚅地:“弟子实在不知您说的是什么?”
莲寂双手擎起木棍:“我看你找打──”
灵云扑到莲寂脚下:“师父!您就杀了我吧!您打死我,您心静、我也心静了!……”灵云抬眼望着迟疑不肯下手的莲寂,哭泣着喊:“您打吧!您打死我好啦!您为什么不打?对我这不肖的贱女子,您有什么不好下手的?难道您是不敢吗?……”
莲寂气得浑身发抖。
乔五娘过来扶起了灵云。
倪久蓉走进来,将莲寂搀到椅上坐下,回身鄙夷地说:“我们当然不敢杀你,谁让你是马大龙头的亲侄女呢?但我们可以卖了你,卖得人不知鬼不觉。”
灵云急了:“你敢!”
倪久蓉冷笑着说:“我有什么不敢?我们三个足可以毫不费力地将你装入麻袋,连夜送到鸨娘那里送出城外,一手给人,一手收钱。你以为不可能吗?”
灵云这倒真有些怕了,情急中想到琥珀银珠这颗救命稻草,忙问:“你们不要琥珀银珠了?”
倪久蓉爽答道:“不要了!留做你的私房钱好了!”
灵云抗议说:“我不会逃走?”
倪久蓉笑道:“做一个逃出妓院的妓女?逃回到你伯父那里去说你受了委屈?”
灵云大声哭闹起来:“你们欺负人!”
倪久蓉冷下脸来:“你私拿别人的东西要赖不还,你有没有欺负别人?!”
灵云吼道:“你们逼我,我不活了──”说着飞快地从被子里摸出一把剪刀对准自己的咽喉就扎──
乔五娘一把抱住灵云,夺下剪刀,责备倪久蓉说:“不能这样逼她,这样逼她不好……”
倪久蓉不服气地说:“她既然死不说出琥珀银珠的下落,不如死了算了!”
乔五娘扶灵云在床边上坐下,语重心长地说:“妹妹!我知道你心里苦,苦得没法向人倾诉……你的家氏本来不俗,但被歹人陷害,血海深仇……你是不得已落到这个地步,无家可归,有庙难回,五娘我打心眼里同情你……可你要明白,那琥珀银珠不是好东西,它来自朝庭,自有朝庭的使命,早晚还是要返回朝庭,它不是咱们应该有的东西。你把它当成财宝就大错特错了,它会要了你的命!……它如果在你手里,你就大大方方把它拿出来,还给我。当初是我带着它抛家舍业远下了江南的;现在它回到我的手上,还有大用处。举事不是就在眼前了吗?它等帮助我们识别内奸扫除叛佞呢!妹妹,当初是我不小心丢失了银珠,现在也该物归其主了。妹妹,你看我带着两个孩子一路奔波,历尽刀风剑雨,实在是不容易呀,中途我还丢了我的嘎儿……”
说到这里,乔五娘自己触痛了自己的伤心处,不由得泣不成声。
灵云良知大恸,不由得抱紧乔五娘,也是泪如雨下。她哽咽着说:“原以为
可以用这银珠诱来帮手帮我报杀父之仇的,现在仇人已死,我又找到了伯伯,这银珠对我确实已经没用了。姐姐,您千里迢迢,奔赴大义,我这当妹妹的实在钦佩您钦佩得不得了,我怎样那么没良心一味地将它据为私有呢?──我现在就还你……”
说着,坐直身子,扭身对倪久蓉说:“把那梳子给我……”
倪久蓉莫名其妙,但还是把梳妆台上的镶玉木梳递给了她。
灵云开始解开发髻,理通发辫,轻轻一晃头,忽然,一颗银珠闪着白光从浓密的头发里跳跃而出,滚落在绣床上。
莲寂、倪久蓉、乔五娘三个人都看得呆了。
“啊?这就是琥珀银珠?”
“阿弥陀佛……”
四个女子围着一颗银珠兴奋不已唏嘘不止的时候,谁也没有发现两根竹管已经捅进纸窗,有人正向屋里吹送两股淡淡的清香之气……
第一个感到晕眩的是灵云,她刚警觉到不好,人已经瘫软下去,栽到地上了。乔五娘惊问:“灵云,你怎么了?”话音刚落,她自己也一头栽到地上,人事不知了。莲寂和倪久蓉只来得及大惊失色,便同时倒了下去……
两个黑衣人闪电般冲进房里,觅得银珠后,跳上窗台,窜上楼檐,倏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不知过了多久,竺砚跌跌撞撞地推门走进,看见屋里横躺竖卧着几个女人,都已不省人事命在旦夕,便惊恐万状地哭叫起来:“来人哪!救人哪!救命──”
如果竺砚伤势太重,回不来房;如果竺砚伤势不重而又不愿回房的话,真不知道乔五娘、莲寂、倪久蓉还能不能找回性命,能不能参加武功举事的传业。
4/
乔五娘、莲寂倪久蓉和灵云在凤栖楼险些被害的消息,一夜之内不径而走,惊动了许多朋友。有人惊诧、有人担忧、有人狐疑、有人义愤……不免给举事前的亢奋激越平添出几许忐忑不安的情绪。
周嫡尘自然赶来看望。那是两天后的一个傍晚,对几位女性表示了诚恳慰问之后,周嫡尘起身告辞。大家送出房间的时候,乔五娘不免多看了周嫡尘几眼。周嫡尘心有灵犀,朝她一笑:“我还忘了。五妹,我今天原本也是来找你讨要一样东西的,就是几个月前杀出三合镇时我借给你的那物件?──大家都脚下留步吧!五妹,望你速速取来还我,我就在前面小酒店里等你……”
说罢,周嫡尘撂开大步管自走了。
几个女人都眼望着乔五娘,就是傻子也看得出来这是周嫡尘公开表示希望与乔五娘单独相会。乔五娘在大家心情复杂的注视下,脸儿红红地,回屋转了一圈儿,只能背起自己的小包袱和青龙映雪刀,和莲寂她们暂时分别。
周嫡尘果然在前面的亨鑫小酒店等她。见乔五娘来了,踟蹰在店门口探头探脑地望,周嫡尘立刻推掉杯盏,站起来就走,到门口只对乔五娘说了一句话:
“跟我来──
乔五娘毫不怀疑地跟着他走。三绕五绕,来到一座豪门大户的门口,周嫡
尘停下脚步指了指这座威严的四开门的滚钉铜环大门,对乔五娘说:“就是这家──”
乔五娘不明白什么意思,但仍踏踏实实地跟他走。他们转过墙角,顺墙向北,穿行在一条又窄又长的小夹道里。大约走了二百来步,就看到了这所大宅院的黑漆小便门了,微微虚掩着。周嫡尘推开这扇小门,立那有个仆人影子一
样的无声地闪现出来,周嫡尘简单地吩咐他说:“告诉金老板,就说我来了,请他不必管我──”那影子似乎点了一下头,倏地不见了。
乔五娘只觉得奇怪,但并不恐慌。她信任周嫡尘,尽管她还不了解他,但她的第六感官要她信任他,她愿意信任他!当下,乔五娘怀异样的兴奋和越来越浓重的幸福感随着周嫡尘在大宅子里转了几转,就来到一片竹林旁的竹木小院中。
四面环竹的竹林小院,深隐在蓊郁的黝绿之中。仅有的三间竹屋都是碗口粗的竹筒搭成墙垒成房的。院里杂草丛生,檐下有燕语呢喃,推门进去,屋子里洋溢着竹香与泥息混合的气味……
“这里好吗?”周嫡尘现出了讨好的微笑。
“太好了!所有家什全是竹子的……”乔五娘觉得新鲜,觉得好玩儿,也觉得幸福……
“来,坐下,我们踏踏实实地谈谈……”周嫡尘把乔五娘拉到床边,自己先盘腿上床。
乔五娘摘下随身小包袱,摘下青龙映雪刀放在床上,自己侧身而坐,她还不能马上与周嫡尘面对面盘腿而坐,突发上来的几分羞涩拿住了她,使她变得不象是平时那豪爽的乔五娘了。
“五妹,我早就盼望着能和你单独谈谈了,今天是个多么难得的机会──”
乔五娘半是因为害羞半是因为紧张,周嫡尘的话其实也说出了她的渴望,她深深地垂下头,但无法藏起通红通红的脸……她预感到自己就要听到那个渴盼听到的话语了,可她又非常害怕听到那句话。久违了的少女初恋般的情愫控制了她的全部理智,使她变得十分惶恐和异常糊涂……不知什么原因,乔五娘抢过话头,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似乎现在只有不停地说话,才能掩盖住自己本能的女人的羞涩;而她的话题又是十分沉重的内容,和此情此景绝对不相协调。
周嫡尘体会到她的惶乱,耐心地听。
良久,乔五娘问:“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为什么不说话?”
周嫡尘在黑暗中凝视着乔五娘的眼睛:
“我在想,你为什么把这么大的事情单单告诉了我?你为什么会相信我呢?”
乔五娘叹了一口气:“我也是自打昨天被两个黑衣人麻倒以后才渐渐明白的。我没有别人可以倾吐。都知道崔钧山是我师哥,我怎么会怀疑师哥呢?……我相信你,因为你并没有给我们带来什么麻烦……”
周嫡尘叹息道:“你就不怀疑我别有用心?”
乔五娘认真地说:“我也怀疑过。你瞧你这么大的官儿,可始终象个普通的武林侠客跟着我们,图什么呢?千里迢迢、风餐露宿。就是为了追索银珠,也没见你认真追索过。况且你离开京城这么久,却没有人追杀你;可起义举事又不是你所应该参与的啊!你不是绿林好汉,你又不是革命党,你究竟是个什么人呢?
周嫡尘笑道:“不知道我为何人,却放心地跟我走、跟我说,五妹,你好冒
失哟!”
乔五娘正色道:“你是别有用心,但不象是坏心!我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你另有使命!你是朋友……”
周嫡尘冲动地一把抓住乔五娘的手:“啊!真没把你看错!能看出我别有用心的人,除了莲寂,就是你了……”
乔五娘抽出自己的手。
周嫡尘抱歉地解释道:“对不起,我不该在这个时候提到另一个女人的名字;但我必须告诉你,莲寂允许我陪伴在她身边,是因为这样可以更方便地帮助我完成我的使命啊……”
说着,周嫡尘更紧地揽住了她:“听我说,五妹!我需要的不是追回那已经飘散了的旧日的梦,我需要的是活生生的今天的现实……”
乔五娘打断他:“周大人,你离题了……”
周嫡尘激动地说:“没有,没有离题。你听我说:我不是绿林好汉,但我
对绿林好汉决不反感。天下太不公平,就须要有一批人出来主持公道、匡扶正义;既唱文戏,又唱武戏;杀富济贫,但决不是鸡鸣狗盗。你说我不是革命党,我当然不是,但我不反对顺天应人,不反对革命。
但我搞不懂他们的主张:革命能革掉皇帝也许不算坏事,但要说能革出一个没有官、没有民;没有穷也没有富,没有私只有公的国民政府,一个永远不必再革命了的政府,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乔五娘倔强地说:“可我喜欢这个梦,我们不少人都宁愿只做这个梦……”
周嫡尘故意地:“可如果这个梦破碎了呢?假如还没有真正做起就梦醒了呢?”
乔五娘警觉地:“你什么意思?”
周嫡尘诚恳地说:“记住啊五妹,我是你的朋友,这可是你认可了的……”
乔五娘轻轻点了点头,说:“可是你还没有回答我最初的问题,关于我的怀疑……”
周嫡尘将乔五娘的手拉到是自己胸前:“小姑娘,你还是没有明白?我、你、崔钧山还有别的人,其实都是各为其主啊!……”
乔五娘偎在周嫡尘的肩上,没有抽回自己的手,但却仍然不即不离。周嫡尘冲动地对她说:“你只要想想当今朝庭是在谁的手里、而它应该在谁的手里;你只要想想几年前是不是曾经有人为真正的朝庭流过血牺牲性命,你就不难明白我到底是什么人了……”
乔五娘心里一热:“啊,我没有说错,你的确是朋友……”
周嫡尘说:“我不赞成革命,那会使许许多多的人牺牲的──他们都是好人哪!假如能避免大规模的牺牲,我会尽力设法的……”
这话让乔五娘非外感动,心里一阵热浪,已经张开双臂,猛地紧紧搂住周嫡尘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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