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于府中自缢身亡的消息传来时,崔嘉宝手中筷子一松,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一家人都有些没胃口了。
崔嘉宝想笑一笑,却还是笑不出来。她倒不是对瑞王有什么同情之心,事实上瑞王的倒台对崔家有百利而无一害,但昨晚这一场本就让她生了敬畏之心,尽早这个或真或假的自缢更是让崔嘉宝感慨上位者的杀伐果断。
“外面是怎么说的?”
“都说瑞王起了谋逆之心,是不忠不孝之徒,如今畏罪自杀。”
崔嘉宝轻叹,道:“这话原也没错,只是这风向把的也太快了,怕是谁在里面推了一把,圣上心里只怕更难受了。”
崔崇安道:“你怀疑睿王在里面推了一把?”
崔嘉宝摇摇头,道:“瑞王怎么好端端突然就反了?这些日子虽……但这个度一直把握的很好,没有逼到这份上,一定要有其他事情。联系起昨天晚上和今日的情形,只怕是有人在里面推波助澜,诱导他走了极端,又反过来将了他一军。”
崔崇安心思一转,道:“莫不是宁王?或者是宁王背后的太子?”
宁王纯洁无辜的眼睛在崔嘉宝脑海里一转,她道:“我也不确定,知道的信息还是太少了,若真是个谨慎的人,昨晚应当是做不出太挑眼的事的。”
宁王昨晚为皇上挡了一下,这事可是全京城都知道。
崔崇安算一算,也只剩下两位平时不怎么显眼的皇子了,淑妃所出的景王和庄妃所出的泰王。
崔嘉宝又想到了别处去,问道:“可有说如何处置威远公府和神武侯府?”
威远公府是萧贵妃的娘家,神武侯府也算旗帜鲜明的瑞王党,昨晚京中调了那么多叛兵,和这两家是脱不开的联系。
崔崇安神色一黯,道:“昨晚便将人都囚起来了,听说男子问斩,女子流放,萧贵妃先前悬梁自尽,就是想给瑞王和威远公府留得一线生机,可最后还是这个结果。”
他们和这两家其实没有多大交情,但到底是勋贵圈子里的,多少见过几面。不是什么爱到心上的知己,也不是什么恨到骨子里的仇敌,想想那些鲜衣怒马的少年公子就要成为无头孤魂,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阁小姐也不知能不能或者到达流放之地,他们心里到底有些物伤其类。
而这件事最让崔嘉宝害怕的,是瑞王的突然起兵,他们这些人,没有一个提前料到了,也没有人听到一点风声。若是再来一次,他们还能确保不被牵扯进去吗?而以她现在的身份,到底是有很多不方便做的事情,很难做到未雨绸缪。
想来想去,也只能安慰自己,瑞王的事情一出,京中要过上一阵风声鹤唳的日子,那些有点野心的皇子也会安分下来,闭上门过一段清闲日子。
见兄妹俩都不说话了,小周氏反倒开口提了另一件事,却是冲崔语堂去的。
“我们该把嘉惠的婚事提上日程了。”
崔嘉宝一愣,朝崔嘉惠看去,见崔嘉惠并无惊讶,只是慢慢低下了头,红晕都要漫到耳根。
小周氏看了崔嘉惠一眼,心里也颇为惊奇。这些年她说不管崔嘉惠,却不是真的一点都不插手,吃穿用度上毫不亏待,大事上也都把着关,只不像对崔嘉宝一样事事抓着。不知什么时候起,崔嘉惠也叫她一声娘,平素不会太过亲昵,却也没给她难看过。真让她惊讶的,却是崔嘉惠会来找她商量亲事。
儿女婚事上,她和崔语堂早就达成了共识,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儿女的意愿。崔嘉惠既然有心仪的人选,他们就要为她探探虚实。
这么多年下来,温瑜之算是崔府的半个子侄辈,夫妻俩对他的人品和才学都极为满意,虽说家境清贫些,可如今也是正经入了翰林院的人,前途可期。
崔语堂虽然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也不至于无理取闹,只想起温瑜之拒婚的事来,问道:“前头瑜之拒婚的时候不是说在抚州已有……难道是扯了个幌子?这皇上要是怪罪下来怎么办?”
崔嘉惠的头埋得更低了,她怎么好意思跟父亲说那话里头就是拿她做筏子呢,这事知道的不多,崔嘉宝算一个,她连忙看了崔嘉宝一眼,向她求助。
崔嘉宝想着糗她一回,笑盈盈地跟崔语堂道:“这可不是幌子,这可是确有其人。”
崔语堂一愣,就见崔嘉宝冲崔嘉惠努努嘴。
崔语堂险些被气的仰倒,他想起温瑜之拒婚这事出来时,他还帮着说了两句话,说温瑜之人才上佳,才有姑娘对他情根深种,帮着照看家中老小,而温瑜之不慕荣华,知恩图报也实属难得,两人算是天作之合。没想到这是把自己女儿给情根深种、天作之合出去了。
崔语堂一想到以后要面对这些同袍,便是好一阵头疼,嘟哝了一句:“不嫁不嫁不嫁!”
一直害羞的崔嘉惠不干了,她眼睛一蹬,喊了句:“爹!”
就连崇文都看出来崔语堂只是说气话,偏偏崔嘉惠是当局者迷,真被他唬了一跳。崔嘉惠一听两个弟弟都笑了,便回过味来,更气崔语堂,把脸侧过去,是一眼都不想看他。
这事崔语堂到底是同意了,只等温瑜之将老母与一双弟妹接入京中,再正式上门提亲。
崔嘉惠这些日子便快活了起来,往日里最是好动的一个人,竟安安分分地待在房间里做起了手工,活像一个待嫁的新娘子。事实上那一天还早得很呢,只她心里的欣喜无处宣泄,小周氏便提醒她多做些东西备下,出嫁后是要送给婆家人的。温瑜之虽然和宗族的关系不算亲近,但婚事要热热闹闹办起来,还是要倚仗族人。她多做点东西备着,总是有备无患,也好磨磨她的性子。以后为人妻为人母,想要像做姑娘时一样自在,到底是难了点。
好在崔嘉惠这事一出,府里的气氛又变得自然起来,直到老侯爷突然提出要分家。
分家这事若是做子孙的提出,多少有些不孝,也要等长辈允了才可行事,可若是长辈主动提出,那便是命令,下边人哪有置喙的余地。
三房随是各怀心思,却也不得不参加。
崔嘉宝虽也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惊了一瞬,稍稍琢磨一下就明白了。老侯爷这是怕了,人年纪一旦大了,比起风险,自然更偏向于安稳一点,先前再是富贵迷人眼,也被瑞王一派的血给泼清醒了。
先前还暗中支持的三房与睿王的婚事,只怕这回是悔得不行。生怕哪天就走上威远公府的老路,就算老侯爷神智清明不参与,也不能保证不会被连累。二来也是因为瑞王这事一出,老侯爷心中觉得睿王的胜算小了很多,若是自家还跟在睿王身后,将来不管是谁登了那个位置,都要担心被算一笔账,现在是要断尾求生呢。
若是别的时候,老侯爷想把三房分出去可没那么容易,忠信侯府肯定会横插一手。可现在京城人人自危,忠信侯府若是明目张胆地跳出来插手人家的家事,未免太过抢眼了,只能打落牙齿肚里吞。
崔嘉宝不得不感慨姜还是老的辣,老侯爷一旦从那种鬼迷心窍的状态里脱出来,行事还是极有分寸的。而这件事对她们只怕是天大的好事,这一分家,侯爷的供养自然是由世子承担,定安侯府现在虽没世子,可……
崔嘉宝看了看崔崇安,那天晚上救驾有功的多多少少有些赏赐,就他还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
薛明泽走到殿前时,皇上身边的常公公已经等在外面。
见到薛明泽,常公公连忙上前,道:“薛指挥使总算来了,皇上在里面等着呢,快进去吧。”
说完便主动要为薛明泽脱下大氅。
薛明泽手上一动作,大氅便接了下来,递到常公公手里,微微点头,道:“有劳了。”
常公公眼睛一闪,笑着接过。他在皇上身边算老人了,时至今日,除了那些天潢贵胄外,他本不需在多少人面前弯腰。但在宫中久了,与人为善的道理他还是懂得,在不影响皇上的情况下,对这些年轻人,他很愿意行几分方便。
他对薛明泽不算了解,一个从边关回来,被空降到五城兵马司的人,按道理来说,是没有资格入宫面圣的。可皇上叫人来了,人还能不来不成?这短短的一旬,可是让人来了三回。见过这位薛指挥的,都说他煞气重,不好接近。他这几次接触下来,却是看的分明,人虽然软硬不吃,但心却是软的,对他们这些人也不像其他人一样面上恭敬心里唾弃。这样的人最难结党,可他想要的,不过是有个万一的时候,能有人拉他一把罢了。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