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武淘气,用完饭便在一边玩着崔嘉宝的袖角,也不用力,只轻轻一拉,松开,复又一拉。崔嘉宝被他闹得没脾气,又舍不得骂他。两兄弟正是用功的时候,平日也只有晚膳时放松些。
小周氏对两兄弟向来严厉,此刻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崇文看不过眼,将崔嘉宝的袖角拯救出来。
崇武暗骂崇文“假正经”,崇文施施然坐端正,连个眼风也不分给他,把他气的不轻。
崔语堂则说起返京一事。
私心里,崔嘉宝是不想回京城的,京城并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反倒是来抚州以后一家人才过的松快些。但这件事并不是她能决定的,只能多加准备。
崔语堂给自己斟了杯酒,叹道:“这一次是铁定要回去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小周氏问道:“可打听清楚是怎么回事了?怎么好端端地调你回京,二哥那儿恐怕还要再待上几年,大哥才好去活动活动。”
两人并不避讳几个小的,起初是小周氏带着崔嘉宝听。崔语堂习惯后,在其他几个孩子面前也便放开了,久而久之,一家人也就习惯了晚饭后商量些大事。
崔语堂点头,复又摇头,道:“我这信去是去了,但没个定论,许是我外祖那边施了力。”
小周氏垂眼,她极喜欢抚州的生活,上无公婆,下无妯娌,干什么崔语堂也由着她。白鹭书院又是一等一的书院,几个孩子在那里她也放心,学风一盛,青年才俊也多。在京中见多了后宅阴私,她也不那么在意身世,只想挑个身家干净的,给孩子们婚嫁之事可考虑的选择便多了。
可她一直顾虑着以后回京的可能,这一天终归是来了。
小周氏道:“那头不愿意你外放,但你一旦外放,她只有不想你回去,先把世子位定下的道理,哪有特地早早把你抓回去碍眼的?定是你外祖家了,要你回去争权夺利呢。”
崔语堂苦笑。小周氏这话虽刻薄了些,但理是那个理。高氏死的早,他和外祖家的关系不近不远,但若是可以,向来外祖家是想他继承老侯爷位置的。
“我又不想争……”
小周氏没好气地看他一眼,道:“你不争,也要看她信不信,况且人家都打上门来了,有你不争的余地吗?看看你膝下子女,你不争,他们哪有好日子过?”
小周氏一开始训崔语堂,崔嘉宝几人便低着头,虽然一个个耳朵都竖高了,但面上的避讳还是要有的。崔语堂看着一溜烟的脑门,有些想笑,心里方有点刚强,他知道小周氏说的没错,他不顶上,他的子女便没有好日子。
***
崔嘉宝满心惆怅,一转眼,她在白鹭书院也待了快四年。当初还是个对什么都新奇的新学子,现在已经成为像当初薛明泽一样的人物。不过她没有他的冷面镇压人,倒是进了理事庭,担任的是乐理班的学掌。
想来也有些好笑,当初连乐器都认不全,只会磕磕绊绊吹陶埙的人,现在也能成为指导小不点的人物了。
这些先生于她都有恩,如今她快要离开,自然要一一当面拜别,方显庄重。
先去找了御术课的先生,她和两位先生都极为熟稔,谈性一起,便耽搁了好些时光,到了最后,双方都有些怅然,却也只能你祝我前程似锦,我祝你万事如意。
崔嘉宝还去看了看流朱,流朱已经不是当初半大马儿的样子,现在也分给了别人学习时骑乘。但她还记得它当年的模样,和那个扶她上马的人。流朱的个子大了,性情却一点没变,温顺的很。
她理了理流朱的马鬓,道:“我要走啦,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当初牵你见我的人。”
流朱的黑眼睛湿漉漉的,似乎听懂了一样,低头在她掌心蹭了蹭,好像在安慰她。
崔嘉宝笑的露出颗小虎牙。
崔语堂送她的那匹马叫流碧,想来也是不能带走的,她想留给周宁,若是周宁不要,便送来与流朱作伴吧。这些年她的骑射突飞猛进,流碧和董明月都占了一大份功劳,她看着这空无一人的演武场,有些心痒痒,但想了想还是作罢,最后拍了拍流朱,道:“最后一次见面,就当是老朋友说说话,哪有骑你身上的道理,你说是不是?”
流朱嘶鸣一声,好似极为赞同,崔嘉宝笑脸盈盈地将它牵回马圈。
射御不分家,已见了御术课的先生,自然是接着去见射术课的先生。吴先生正在授课,此刻让那些姑娘分组练习,见到崔嘉宝有些惊讶。崔嘉宝算是她最为出众的女弟子之一,这些时日见她请假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此刻却看她好端端地出现了,才知道她是来告别的。
吴先生倒是潇洒人物,挥挥手道:“你别看这山高水远,有缘自会重逢,若是不能再见,那便看开些,好歹有过一段好时光。只可惜你要回京城,京城这地方,真是讨厌得紧,只怕你不能像在这里自由自在。”
吴先生将她搂在怀里,笑道:“赶时间吗?”
崔嘉宝愣了愣,她今日是专门来拜别的,倒是有充足的时间,便点头。
吴先生道:“那帮我一起带带这个班。”
崔嘉宝:“……”
她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去给大家纠正动作。
带完这个班的时候,崔嘉宝有些累了,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先去找了吴先生,早知道便该放最后,就算是疲了倦了也可以直接回家休息。
和数术先生倒没有聊太久,毕竟她表现不温不火,既不是于此道惊才绝艳,也不是成天惹是生非的,先生对她没太多印象,平平淡淡便完成了这次拜别。
下一个离得近一些的是教礼仪的林先生。崔嘉宝学的不是拔尖,但林先生的要求都踏踏实实做到,且以林先生对她自己的要求,绝不会有什么她不认识的学子。
听完崔嘉宝的来意,一向严肃的林先生竟笑了笑,道:“你这个拜别我却不能接受。”
崔嘉宝怔了怔,瞪大了眼。
林先生含笑点头,道:“受人之托,我不久也要回京,想来还有再见的机会,你有心了,很好。”
崔嘉宝这也有些欣喜。她离京四年,对那里已很是陌生,且住进那定安侯府,只怕天天都有硬仗要打,有个熟悉的人总归心安些。
她欢欢喜喜地离开林先生这儿,在乐理先生和书画先生中犹豫了会儿,还是决定先去乐理先生那儿,毕竟王先生兴致一来便让人喝酒,实在是消受不起。
这一路上碰到不少学子,见了她都弯身问号,便是那年纪比她大上一些的少年郎,因为入学晚,也要红着脸叫她一声“师姐”。崔嘉宝一个个笑眯眯地回礼,也不嫌麻烦,终于是见到了乐理先生。
乐理先生又在捣鼓新的乐器,见她来了,招她来试。她还来不及开口,便被逼着弹起这四不像。先生听着音色眉头一会儿皱、一会儿松,满意又不满意的样子,崔嘉宝看得心中无奈。在先生指导下,她对各种乐器都粗通一些,专修七弦琴,也不忘老本行,把玩起埙来是极为拿手。
先生什么都好,就是专研起乐器来便丝毫不理外界事。
崔嘉宝也不指望他有反应了,只能将该说的都说一边,先生果然是嗯嗯啊啊地糊弄过去了,认真地看起新做出来的玩意儿,琢磨着怎么改,挥挥手让她先退下。
崔嘉宝哭笑不得,想着等他做完了估计就能反应过来,再看了先生最后一眼,便顺着他的意出了门去。
最后便是王先生,找到王先生的时候,他又在喝酒。
崔嘉宝觉得自己今天因为先生们叹的气真是比往常一旬都多。她第一次见王先生,他喝酒,她兴许是最后一次见他了,他又喝酒。
也难为他总能克制着清醒上课,而不是酡颜醺醺然。王先生见她,道:“阿宝过来,听说你要回京城去啦?”
崔嘉宝乖乖过去,点点头。
王先生道:“你们这些小兔崽子,一个个都往京城跑,有的更过分啦,居然跑去边关,抚州有什么不好呢?”
崔嘉宝失笑,道:“抚州很好。”
王先生摇摇头,叹气道:“再好也留不住你们啊,行了行了,老规矩,喝酒作画题诗,算你孝敬先生的。”
崔嘉宝早有心理准备,虽然无奈,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喝了酒。这些年来,她酒量有涨,但也架不住王先生这劝酒法,感觉手都开始晃了,她连忙拒了。
也不知怎地,听王先生提起边关,她心中便有一副画卷,不画不行。
千军万马前,我自拉弓射日。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王先生看她笔法气势连连点头,只觉她水平日益增长,一副画眼见就要成了,崔嘉宝开始题诗。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王先生气的想打她,道:“做什么又题人家的诗?还老挑不对画的那种!”
崔嘉宝自然是故意的,朝他一笑,便飞快地跑了。
王先生象征性地追了几步,失笑地停了下来,越看那画越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薛哥哥不在的日子里,我大概就这样让他字里行间地刷存在感啦233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