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嘉惠很依赖刘妈妈,小时候刘妈妈总教她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告诉她她和哥哥两个人在小周氏手下生存会有多难,要夺得崔语堂的宠爱,要离小周氏远远的,对崔嘉宝也不要客气。
曾经崔语堂对小周氏的态度让她觉得刘妈妈说的没错,可现在,崔语堂变了,崔嘉宝又来告诉她,她所以为的对她好只是在摆弄她?
崔嘉惠接受不了,崔嘉宝却又转了话锋,对着还想解释的刘妈妈道:“我们不说别的,只说这次的事情。想来这些年刘妈妈在姐姐身边是受人尊敬惯了,也不将大厨房里的那些仆人当人看,当她们全是睁眼瞎了?刘妈妈次次对柳圆为我做的点心动手,大家有目共睹,姐姐不信便跟我去问一遭吧。”
刘妈妈终是慌了,被崔嘉宝这么长篇大论说了一通,她早就三魂去了七魄。这些时日,眼见崔嘉惠和崔嘉宝关系越来越稳定,她只觉崔嘉惠接受小周氏的时刻就在眼前,这才乱了手脚。小周氏接管家务后,她的日子本就不比以前,做起事来束手束脚,明面上煽风点火已经没用,只好暗地里动些手脚,却忽略了人心向背。
崔嘉惠见刘妈妈表现,心中一空,可她到底不愿意去相信,只对崔嘉宝强硬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今日抓了你的人是我不对,改日我自会登门道歉,你先带着你的人离开。”
见崔嘉惠选择包庇刘妈妈,崔嘉宝上前在她耳边轻声道:“你护了这一时,亦可护一世。可你难道不想弄清楚她倒底清白不清白,如果她真的是存心唆使你,又是为了什么吗?”
崔嘉惠心乱如麻。
崔嘉宝抓着她的手,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一字一句道:“我与你作赌。”
***
先是宴会,后是刘妈妈,这一天下来连轴转,恁是铁人也倒了,更不用说崔嘉宝这个身体瘦弱的。
用完晚饭后,花朝、月夕便张罗起盥洗之事。崔嘉宝泡在热水里才觉浑身松快了起来,她舀了片花瓣起来,又放回水中。
桃杏、柳圆在一边打杂,柳圆左脸颊已经上了药,却还是高高肿起,看起来骇人极了。
崔嘉宝看着她叹了口气,她是真不知柳圆看起来憨头憨脑,骨子里却这么执拗。
柳圆见崔嘉宝叹气,便低头道:“姑娘,是我错了。”
崔嘉宝也不反驳,道:“你错哪了?”
柳圆道:“姑娘没让我和刘妈妈吵,是我记恨着刘妈妈,一时没忍住。”
崔嘉宝道:“这却不是最重要的。我要你们做的事,你们已经做到了,这种时候就应该想着多多保全自己。这一次是我来的及时,是大姐姐尚且愿给我一分薄面,假如不是呢?你若被擒住挨了顿打,轻则伤筋动骨,重则落下残疾,谁来救你?”
柳圆毕竟年纪小,听到这里已有些怕了,却还强撑着道:“那也是我的造化,是我做下的,合该我去受。”
崔嘉宝盯着她,知道她其实已被说动,便转向桃杏,道:“桃杏,把你膝盖给她看看。”
桃杏一愣,觉得可能是她不自然的动作被崔嘉宝发现了。此刻屋里只有她们几个,桃杏忍着羞怯,将一左一右两个裤管提起,先是露出雪白纤细的腿,待裤脚提至膝盖时,却露出了大片青紫,骇人程度比起柳圆脸上红肿也不遑多让了。
柳圆看着桃杏膝盖上的青紫发呆。
崔嘉宝道:“这是为了救你跪成这样的。”
柳圆的眼泪一下掉了下来,想跟桃杏道歉却又哽在喉中。桃杏将裤管放下,主动摸了摸她的手。
崔嘉宝知道,这次经历已经给柳圆留下极大印象,没有必要再刺激她了,便放低了声音道:“你看你花朝姐姐,脾气也暴,但做事一样稳妥,你年纪小,有不妥当的地方也是正常的,慢慢来便是。”
柳圆哭着应下。花朝见崔嘉宝拿她打趣,佯怒,月夕领会到崔嘉宝想要息事宁人的意图,便转移话题道:“姑娘,你怎么说服大姑娘将刘妈妈赶出府的?”
崔嘉宝道:“并不是真的赶刘妈妈出府,我不过是和姐姐作了个赌罢了。刘妈妈是仆,好生生的怎么会教唆主子和嫡亲姐妹闹翻、不敬母亲?八成是有人指使。”
花朝问道:“哪还有两成呢?”
崔嘉宝道:“还有两成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刘妈妈想让姐姐在这个家中无人可信,对她唯命是从。可若是这样,她的目的早就达成了大半,不必多此一举。且看刘妈妈今日举止,也不像有这个魄力的。所以我赌她背后有人指使,多半是京城那位,毕竟巴望着我们家宅不宁。
将刘妈妈赶出府,她心中一慌,自然会去联系幕后主使,到时候人赃俱获,姐姐就算是不想信也只能信了。”
柳圆怯生生地插了句:“若是刘妈妈不联系呢。”
崔嘉宝苦笑一声,道:“若是不联系的话,我空口无凭,姐姐自然是要接刘妈妈回府。但至少不会像从前那样相信刘妈妈,也算是少了一个挑拨我们姐妹之情的人了。”
这个赌,她虽有把握,可到底是个赌。
为持中立,又不能惊动大人,这件事交给了崔崇安去做。崔嘉惠和崔崇安虽还在冷战,但要论相信,崔嘉惠自然是最相信崔崇安不过。
刘妈妈亲眷都在京城,这一被赶出府,一时竟无处可去,好在身上还有些崔嘉惠往常赏的东西,当了倒能得个住处。
崔崇安将事情听个始末,对刘妈妈已很是不满。他不像崔嘉惠,对刘妈妈有孺慕之情,难以从各种言论中分辨事实。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过去嘉惠对母亲和嘉宝会有这么大敌意。在崔崇安心中,家人是第一位的,谁闹得家宅不宁,谁便是头号敌人。听崔嘉宝分析过,刘妈妈可能是京城那位的人时,他便长了个心眼,没带任何人,怕走露了风声。
可他自己一人却又看不过来,便想找人借些人手。他与温瑜之、薛明泽都极为相熟,但想到家丑不可外扬,要找个妥善人时,脑海里第一个出现的便是薛明泽。
薛明泽不仅借了人,课有闲暇时还与他一起守了起来。
崔崇安有些不好意思,见薛明泽的仆从一个翻身便隐匿了行踪,由衷叹道:“明泽兄,你家的随从真是个顶个的好身手啊。”
“他们都是家将,身上多少带些暗伤,才从战场上退了下来。有一个从前是斥候,这事绝对能给你办好。”
崔崇安与崔嘉宝说话时虽然喜欢逗趣,但内里是个再端方不过的人。正是因此,一向不爱交朋友的薛明泽才会放任他的接近,既是将崔崇安视作小友,崔崇安有求,他就没有视而不见的道理,这才出现在这里。
崔崇安借人时只隐晦提了句要监察刘妈妈是否去了什么奇怪的地方或是往别处送了信,此刻见薛明泽赤诚以待,内心十分羞愧,思考再三,还是决定将原委告知。
他不好意思直接开口,便以你知我知的形式说起了所谓第三人的故事。薛明泽自然也不拆穿,将那个长长的故事细细听完,故事里的夫妻、耿直的少年、娇纵的少女,还有那个小可怜,都和见过的那些崔家人一一对上号。
薛明泽突然有些心疼。
他没有妹妹,第一眼看见崔嘉宝的时候,便想,她若是他妹妹就好了。他在她面前杀了人,她这么小一点,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唯独杏眼瞪得大大的,却不怕他。
如果她是他妹妹,他会将她保护得很好,妥帖地藏在身后,不让别人欺负了去。这样子的小姑娘,会开开心心地长大,或许长成她姐姐那样子。
这样一想,他又叹口气,这样的妹妹却不是现在这样的阿宝。
到底时间不对,身份不对,或许他能做的,便是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多照顾这个小姑娘一些,比如现在。
也不知刘妈妈是栽过一次跟头后变得谨慎了,还是确实没有幕后之人。薛明泽的人一连蹲守了几天,都毫无收获。
崔崇安虽然很相信崔嘉宝,但此刻也不免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判断错了,刘妈妈或许只是奴大欺主罢了。
薛明泽却不这么看,刘妈妈这几日看起来很正常,事实上却是最大的不正常。一个被赶出府的下人,既不寻求主人家的原谅,也不谋求生计,生活规律到诡异。他劝崔崇安再盯。
崔崇安本还为难要如何说服崔嘉惠,却发现崔嘉惠毫无疑义,潜意识里似乎已经偏向于刘妈妈有问题,只想等到一个结果。
在蹲守了半月之后,总算是有了动静。
薛明泽口中那个曾做过斥候的大汉落到崔崇安跟前,递了封信给他,嘴里骂道:“年纪大了就是不行,差点被那老货糊弄过去。”
崔崇安呆怔怔地看着他。
那大汉见崔崇安这么个文文气气的小公子这样看他,一时有些讪讪,觉得自己话说的太糙。
薛明泽却道:“多谢魏叔。”
魏叔摆摆手,又退到薛明泽身后,变回普通长随,和来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