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要自己做风筝,当然不可能让这些千金小姐连木头都自己磨上一磨。周锦听了之后便派了几个手艺精巧的长随来帮忙扎骨架。这些姑娘们主要还是负责把糊风筝的纸给做好,做出特色来。
花园里让人搬了一排桌椅来给这些姑娘题诗作画用,每人身边还站了个姑娘负责帮忙。几位夫人那里听闻了也觉得有意思,便挪到这处凉亭来看。
那董夫人突发奇想,提议道:“不如我们也跟着一起玩。”
这规则对未出嫁的女子来说尚可,但她们这些已为人妇的要做却不太适合,当下便有人提了出来。
董夫人却笑,道:“规则自是要改上一改,我们打个赌,每人出一样给小辈的首饰。如何算赢呢?只看自己男人能不能认出自己做的风筝。若是认出了,便算赢,统共这么多首饰,赢的人便平分了,也算我们这些做长辈的给小辈们的一番心意。”
前番见面礼虽已给过,但给小辈总比给平辈来的有说头,更何况这个玩法新奇,大家便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小周氏看了她一眼,想着董夫人这招妙,只随便一个赌,便能看出来谁家夫妻琴瑟和鸣,哪家适合从主母入手,哪家适合从当家人入手,但这个赌对她有利无害,自然没必要点出。
董夫人见小周氏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知道她已看透,且无异议,面上笑容更盛。
这个赌到底是做起来了。
一人放一件首饰的时候,有的人落落大方,有的人心如刀绞,小周氏想都没想便将手上的玉镯褪下。这玉镯是崔语堂拿来的,她看着好看便戴上了,此刻需要给出去自然也不心疼。
小周氏知道,若是崔语堂能认出自己的风筝,董夫人兴许会更看重她一些,但她和崔语堂别说什么你知我知的夫妻情趣了,就是独特的甜言蜜语都没说过,实在没什么独特的可供辨认。
她的字崔语堂倒是能认,可她们这赌的规矩便是只准作画不准写字,验的便是个心有灵犀。
小周氏越想越气,索性画了只大乌龟,还是只缩头乌龟,龟壳纹路倒是画的精细,然而没了头连憨态可掬都难称上。
因着构思简单,不过一会儿小周氏便画完了,抬眼只见其他夫人要么还在苦思冥想要么还在挥舞画笔。
一边的董夫人见她落笔极快,心生好奇,过来看了一眼,先是片刻哑口无言,尔后笑开,轻声问道:“周妹妹,你这画的是什么意思?”
小周氏自然不能直接说暗喻崔语堂是个缩头乌龟王八蛋。董夫人姓林,她叫她一声妹妹,小周氏自然回她一句姐姐。
小周氏一本正经道:“林姐姐有所不知,我家相公曾经养过一只小龟,憨头憨脑很是可爱。这小龟只一点不好,平日里懒得动弹,还动不动就将头缩起来,吓着了相公好几次,只以为它死了。可这龟最后还是死了,惹得我相公伤心了好久,今天落笔时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它,也算是纪念它吧,便画了出来。”
董夫人不知信没信,只叹道:“竟有这么一段往事,那崔大人看见一定一眼就能认出。”
小周氏心中一顿,面上笑容不改,只柔柔应下。
姑娘那边也是热闹得很,几个年龄大一些的绞尽脑汁想要做出幅才华横溢的风筝面来,像周宁和崔嘉宝这样年纪小的则是看着那几个长随的手艺,恨不得连扎风筝骨都能学会。崔嘉惠对这宴会兴致缺缺,不过是崔语堂叫她来,她便来了,此刻正百无聊赖地做着画。
她懒得想这风筝什么形状飞得最好,突然想画美人图了,便画了幅巨型美人,想着画完后沿着轮廓将这美人剪下来,往风筝股上一糊,也算别出心裁了。
崔嘉宝和周宁将扎风筝骨看了几遍后,便想着自己动手,周锦的长随怕她们伤着自己,却又拗不过周宁,只好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们动手。
那木骨确实有些难打理,周宁做完觉得比长随做的差的不止一点,但因着是自己做的,没把那份嫌弃摆出来。崔嘉宝的手要比周宁巧上许多,但做出来还是要比长随的粗糙许多,不过两人心里的满足感很足便够。
周宁凑过来问道:“你要画些什么啊?我心里没什么主意,又不想和别人撞了。”
崔嘉宝想了想,道:“马上弯弓吧。”
周宁道:“你最近怎么老喜欢这些打打杀杀的。”
崔嘉宝嗔道:“什么打打杀杀,这叫保家卫国。”
周宁嘁了一声,道:“说不过你,我还是去构思我的女儿情怀吧。”
崔嘉宝轻轻撵她一下。
她先在脑内构图。她的书画先生正是那日醉酒的王先生,人虽看起来有些不正经,但笔下功夫却是一流。在他的教导下,崔嘉宝明显感到画技的提升。王先生说她的缺点便是太拘泥了,虽说细腻到极致也能自成一派,譬如张银城。但是她和张银城又有所不同,不若试试大开大合的风格来打开桎梏。
于是崔嘉宝这些时日都在描摹些铁马金戈之图,此刻一想到作画,脑子里自然弹出类似的画面。脑中构图已成,崔嘉宝笔尖一点,便开始作画,笔下游龙走蛇,手腕之力不敢松懈,直到一气呵成,鼻尖已经点满细汗。
将军弯弓,战马嘶鸣,金戈铁马的悲壮便跃然纸上。
崔嘉宝这边还没糊上风筝,夫人那边便好了,一群姑娘商量着跟去看个热闹。
男客与女眷隔了个院门,此刻院门不开,男客在右,女眷在左。
夫人们在丫鬟的帮助下,陆陆续续地将风筝放了起来,飞到男客庭院上,供这些大人们分辨。哪位大人要是认出来了,便与周府的小厮说,小厮到这边厢来确认,若是对了便让夫人剪风筝,大人捡走,若是错了,这位大人便不能再猜,夫人自己收回风筝退场。
因着只能猜一次,猜错便没有机会,场上的男人们都不敢乱猜,细细地将风筝一个个看过。这其中,自然是小周氏的风筝最为突出,偌大的一只缩头乌龟,想忽视都忽视不了。看到的人心里都在暗自猜度是哪位大人的。
崔语堂心中咯噔一下,他很想努力地说服自己左边这幅山水细腻,右边那幅美人柔婉,但目光却怎么也没从那幅缩头乌龟上移开。回想一下小周氏刺他的样子,崔语堂恍恍惚惚地招来了小厮,指了指那幅缩头乌龟。
小厮愣了下,又很快应下。
没过多久,崔语堂便看见那幅乌龟图晃悠悠地落地了,原是小周氏那剪线了。众人一愣,纷纷看去,只见崔语堂捡起了风筝,崔语堂福至心灵,解释道:“夫人画的是我的爱龟,平素最喜缩头,极富特色,因此一眼就认了出来。”
众人半信半疑,但后来听说小周氏作画时也是这般一说,便叹了句天下竟有这等轶事,这是后话。
小周氏剪线时也有些怔愣,不知崔语堂怎么第一个就来认了这乌龟王八蛋,越想越好笑,最后竟笑出声来。
到了最后,夫人这边,也就小周氏、王氏、董夫人和另一个小官的夫人赢了,剩下的闹了不少笑话。
崔嘉宝看完热闹还打算回去糊风筝呢,没想到便被这些夫人搂在怀里戴了一头首饰,回去时只觉头重脚轻。周宁也没好到哪去,两个人面面相觑,大笑出声。有些夫人舍不得好东西,便千挑万选来了只过时的,本就老气,戴在这些小姑娘头上更显奇怪。但毕竟是长者所赐,回去用不用是一回事,此时却不能摘下来,两人只好帮对方重新整理一番,好歹没那么刺眼了。
待崔嘉宝糊完风筝后,其他人也做的七七八八了,便学着刚刚夫人们做的,一个一个放到了隔壁院子上空。
几个风筝各有千秋,若精致,自然是几个大姑娘做的最为精致。若特别的话,当属崔嘉惠,她那巨型美人,在一众中规中矩的形状中尤为瞩目。
陆陆续续有人过来通知姑娘们剪线,待大家的风筝都剪完后,便是开院门让这些公子拿东西换手中风筝的时候。
年纪越大的姑娘越是紧张期待,像崔嘉宝和周宁只觉得花了许多精力有些疲惫,坐到了一边吃起点心来。
有些拿着风筝寻到人时,两厢相望红了脸。有些给了东西便双双走人,生怕再看对方一眼。周治这个小霸王也掺和了进来,拿的是顶漂亮的风筝,做风筝的姑娘看到是这么个小孩子后,失望得差点哭了出来。
拿着美人风筝的也是个熟人,正是宋安歌的哥哥,崔嘉宝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本想继续吃糕点,却见有人走到了跟前。
抬头看,是个容长脸、桃花眼的少年,看起来和薛明泽差不多年岁。
那少年笑了笑,对她道:“在下盐课提举府上长子,董成济。若是明月没有生病,来了这宴会,她一定会喜欢这个风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