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败了。
老洪很干脆的扔掉了全部的家当。丧失了统领的军队各自为战后只堪堪支撑了半天时间,接着就在阵亡三分之一后,开始陆陆续续的投降。
被三菱刺豁开的伤口往往很难愈合,基本上以明末的医疗水平,被刺中腹腔基本上就跟死定了差不多。大部分士兵在逃亡的时候看起来还好,但是跑着跑着就一头栽倒到地,一口气喘不上来,死掉。
这样的死亡所带来的是极大的恐惧,而在极大的恐惧冲击了心底所剩不多的信念后,也就只剩下了投降这一个选项。
“我投降……我不想死。”
蓬头垢面的年轻明军哭着嗓子,跪在了革命军面前,身上的血腥味和尿骚味诠释了投降原因的全部。他受了伤,他在恐惧,他投降了。
他想活命。
“我,我也投降。”
“我投降了。”
更多的人放下了武器。
“投降,投降。”
跪在地上。
“投降。”
乞求一条活路。
他们终于认识到洪承畴所许诺的功名利禄的空虚,在什么都拿不到的时候,再勇敢傲慢的士兵也只能低下头颅,承认了对方对自己统治的正当性。
他们这么勇敢是为了什么?
为了活命。
他们这么懦弱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活命。
而活命并不与投降冲突。
因为身上的伤似乎只有革命军能治。
至于革命军,革命军军纪被王越用军棍和死刑强制硬性地敲了出来,除了过度死板以外,倒是具有着基本的战争道德的元素。比如,不得虐俘,死刑要经过审判等等……所以在受降中,除了新兵过度紧张的误伤以外,并未发生故意虐俘的事件。
所以,摇摆不定的流窜明军见到投降者的待遇并不是很差,于是也选择了投降。
所以,一比一的比例,革命军又在两天时间里陆陆续续地收拢了两万多名俘虏。其中有五百名在受降后不久因为受伤失血过多死掉了,剩下的一千多名经过部分治疗,保住了性命。
当然,这已经是个极难控制的困境了,不过所幸这群俘虏已经被吓破了胆子,所以在后续部分中并未采取过激的对抗行为,使得王越省了很多的心。
在这之后王越试着释放其中被强征的一半无用的壮丁,但是并未成功,因为在发现当俘虏有饭吃后,这群壮丁就毅然决然的赖上了革命军了。
于是王越干脆就把这些不想归乡的壮丁集结起来,进行基础纪律训练后,作为了暂时看守俘虏营的管理人员。
于是俘虏营的秩序便很快的建立了起来,下来的任务就是等到YC县的革命军总部搬迁到长安城,再在俘虏营里挑出那些服从性比较好的留下来补充革命军了。
而原先老洪的主力一战即没后,长安城便彻底的无力再战。于是城里战战兢兢的残兵败将们经过了一夜的苦苦思索,终于勉勉强强地同意对革命军投降。
但是说勉勉强强的投降,在革命军正式入城后,一切就不是他们说了算了。
古老的城门对着王越缓缓的打开了,瑟缩着的普通民众伸长脖子通过门缝张望着这座城市的新主人。显得即胆怯又大胆,即傲慢又卑微,既对未知有所恐惧,也对未来不断期待。
而王越骑马进城,远目望去,只瞥见疲惫的人群,疲惫的士兵,还有显得疲惫的城市。
王越并不是一个特别有浪漫主义气息的家伙,所以他的思考并不围绕反战与和平展开。所以这里的“疲惫”翻译成简单易懂的战争术语,就是说城池的损耗过大,物资相对匮乏,人们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不宜征兵。
老洪极大的挥霍了这座城市的有生力量,房屋、壮丁、口粮等等的战争重要要素,所有除过官府王府等的建筑被拆了一大部分,作为了守城用的投掷物;所有能用壮丁基本上被逼上上了战场,剩下的无外乎是些没什么指望的老弱病残;库房里粮食在最后时刻完全分给了那些替他挡刀挡枪的炮灰,分不掉的被他最后烧掉了。在围城的最后一个月里,老洪在被王越的逼迫后,彻底砸锅卖铁地发挥出了这个时代所能发挥的极限,绝到王越都开始略略有些佩服对方了。
杨鹤如同牛金星所预料的那样自杀了,逃跑的洪承畴也没有抓到,而秦王不知所踪。
其实并不是不知所踪,而是后来抓到了一个穿着王袍的男子,但是这个家伙经过指认,负责情报的内务委员会发现对方并不是秦王。之后又断断续续花了两天功夫,终于在城外的一座粪坑里发现疑似秦王高度腐烂的尸体。
尸体的致命伤来自背后的两道革命军士兵惯用的三菱刺。
“果然不愧是老洪么?这人品,似乎也没谁了啊。”
王越自然不会相信这是自家那些经过严刑峻法逼迫出纪律性的革命军干的,杀不杀秦王其实对于王越来说并不是多么的重要,甚至大明那边越是多几个秦王这样的角色,王越夺取天下的过程就能越轻松几分。
就算是秦王罪大恶极,那么王越也会堂堂正正的开着公审处决对方。没必要如此偷偷摸摸搞暗杀。
而且本来王越也是考虑过要不要故意放跑秦王回京师给洪承畴添点麻烦什么的。
所以这应该是死士的手笔。能让逃跑的秦王死在长安城近郊,自然可以把一切的锅扣在革命军头上。至于革命军说什么,自然是没有人愿意相信的。
再结合上一些断断续续的情报,最后推断出的是,秦王是私下里被人放了的,秦王也是私下里被人杀了的。放秦王的,或许是同一群人,也或许不是同一群人。
所有说有人在自己私底下拼命搞事啊。
内务委员会的办事效率还是不够,而且自家队伍也已经开始出现被渗透的情况了,这似乎也证明了自己的扩张已经迈过力量顶峰,必须抓紧时间整顿队伍了。
老洪最后的隐患就此莫名其妙而又阴差阳错地解除了,没有秦王的存在,自然长安之失对于老洪来说只是一次可以挽救的失误,还那么能上升到要老洪的命的程度。
有趣,有趣的紧。或者说,这算是历史因果律对自己本人的制约么?老洪阴差阳错地带上了主角光环?
王越这样想着,嘴上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这次辛辛苦苦拿下的长安,也只是剩下了还没有被战火拆毁的一部分而已。
“这座城池真的值得如此?”
身旁的毛子御姐达莎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她困惑的绣眉皱在一起,显得很好看。
“并不值得,甚至,一座破城而已,一文不值。”
王越看了一眼身边的漂亮御姐,露出了笑容。
“但是却也价值所有。”
他昂起头来,用傲慢回应着这座城池发自骨子里的傲慢。
他并不在乎这些,并不在乎这座城池能带给他什么,他在乎的是这座城池能带给他们什么,他们是指他的敌人。不论是城池以外的敌人,还是城池以内的敌人。
“到现在为止,我们所做的,只有欺骗而已。我们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却不得不装出自己还能继续作战的样子。”
这座城池最大的作用,就是震慑。
或者说,王越他们本来就是做着赔本的买卖,西北本身并不是一个好的革命根据地,极端气候加上物资匮乏,使得王越的军事实力随时处在崩盘的边缘。
“但是却又不得不如此,因为可能除了这么一群不想死的杂碎,可能这个时代不会有更多的人愿意追随我们了。”
他们一无所有,所以当王越到来的时候,就成了他们仅剩的活命的机会。为了活命,他们可以接受一切改变,接受一切看似不合理的东西,只要能活命,足矣!
但是王越的人的数量还是太少,所有,仅仅能啃动这么一小块儿地方,就很不错了。
“但这座城池,并没有带给我们粮食?我们该怎么维持?”
“不,不,不。你太心急了,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
王越的笑容渐渐带上了一些阴险的味道。
现在,该是把起义军这只野狗放出去祸害大明的中原地带了。
起义军的地位越来越尴尬。
在王越完成从陕北到关中的大部分的政权建设后,他们成了一支被养着的客军。而既然是客军,自然方方面面受到地方上的压制,起义军与地方百姓的关系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么的亲。即使他们的籍贯基本都一样。
而王越又很不客气的,把那些军阀作风强烈的明军投降俘虏和起义将领丢给了高迎翔他们,在做出“扰民者杀”的红线后,就不再管了,顶多是抓一下对于使用步枪射击的教学而已。
不过这次秦王莫名其妙的被放和被杀,很可能就是农民起义军有人渗透到革命军里了。所以把起义军放出去,更有利于王越能够更好的清洗队伍中的杂质。
起义军被要求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等待,等待长安被攻陷,接着东征帮助革命军扫平渭南华阴商洛等地的旧势力,将这些地方的豪强裹挟着带到SX和HN去。
“这盘棋已经活了。”
……
“时机终于到来了。”
牛金星露出了笑容。
从杨鹤死了开始,张文应也已经死,活下来的只有牛金星。
为此,他从一开始就和另外的一个绝不可能和他交易的人做了交易。
洪承畴。
“我不想做杨鹤的张文应,而大人不想做王越的阶下囚。”
那个时候,劝说洪承畴的牛金星已经摸清了洪承畴的心理价位。
“所以为何我二人不各取所需呢?”
这对于牛金星来说,是个完美的结局。
为了这个结局,他做出了足够多的,不过唯一的问题,就是他和王越一样,也小看了洪承畴这点。
杨鹤可以说是他逼死的,甚至是他找了些人,硬把杨鹤挂在方亮下面的白绢上。粮库也是他跟洪承畴串通起来烧的,他并不想让王越实力上涨的太快。秦王可以说是他放走的,他派人混进秦王府里,城破之日找了一条小道带着秦王偷溜了出去。
当然,他放秦王,为的就是杀洪承畴!
因为跟洪承畴交易达成后,他就生出了杀心。
这么一个家伙,居然就这样低头了?绝不可留!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秦王最后依旧被人给截杀,而杀秦王,就是老洪自己亲自动的手。
跑回来的那个小厮上气不接下气的描述,他描述了老洪是如何见到秦王,是如何对秦王下手的,又是如何把尸体推进粪坑里的。
一个连大明宗室也说杀就杀的明臣,已经很难说是有多少敬畏之心了。牛金星不由叹气,或许这都是自己带去那本书害的了。
那本《唯物史观》带来的新的看问题的角度,很多东西都说的太明,光一个“制天命以用之”,说的就是让人失掉了所有敬畏。
所以思维灵活的老洪很快就搞明白了很多东西,因而也就变得无比难缠,以至于牛金星觉得头疼。
他让洪承畴卖掉了杨鹤和秦王,但是当他想卖掉洪承畴时,对方早已抽走了所有把柄。而他不得不成为老洪东山再起的资本。
是的,出潼关渡黄河后的农民军和在关中站稳脚跟的革命军,就是洪承畴东山再起的资本。只要朝廷大军缴不灭自己这伙人,那么就只能让还活着的洪承畴出山对付农民军和革命军。
但是,这是个大争之世,强则强,弱则亡。如果再不出头,那么就永远没有出头的机会了。
“先生何以教我?”
于是,在知道王越得长安后,牛金星去找了李自成。
“我听闻了王越破了长安了。”
牛金星拿出了龟甲和铜钱。
“所以我们来卜一卦吧。”
于是,按照古礼,牛金星又利用封建迷信的幌子开始了自己的布局。
其实作为一名最为擅长揣摩人心的江湖骗子,牛金星可以很轻易卜除自己想要的卦象,并且以这个卦象提出自己准备好的释卦。
于是,铜钱在龟壳里翻了几番,被摇出来,倒在桌子上。
“这卦象曰迁。”
“何意?”李自成不解。
“是说将军得挪些地方,利在东方。”
“东方?先生说HN还是SX或者HBHN天下之中,李自成还没有足够扫平群雄的兵力,自然暂时还不能入手。而HB又要过襄阳,襄阳城坚兵足,背靠鱼米之乡的湖广,自然不是那么轻易能搞到的饿,于是剩下的也就一个SX即有群山环绕,又有汾水可依。进课兵临京师,退可依山而守。
“河西死地,河东得活。”
牛金星摆弄着几枚铜钱,对着李自成神神叨叨的念叨着。
河东,秦汉时指的SX西南一带,临汾水,据中条山。形势险要,战略地位突出,东可出太行,西可入关中,南可临HN北可达幽代。以晋西南向HB方向推进,再以HB之兵携大势剿灭关中,进而横扫天下群雄。
“将军的大业在SX可成!”
就此,牛金星落下自己的一子。
这样的落子对于群雄来说,大抵如此。
群雄,或者群贼的并起,划出自己的势力范围,如同养蛊一般的在这片花花江山中捉对厮杀。
唯有立志一统天下的人,才能赢得一切。唯有更贪更贪更贪的人,才有源源不断的动力和决心在厮杀中一步一步踏着尸体登上天下中心的那张宝座。
大明,起义军,革命军,满洲人,蒙古人,还有各地士绅,不过是这片养蛊的罐子里的一小只虫子而已。
而争霸天下的游戏,从来只有一个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