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越不得不承认,这个时代,是一个人命贱如草的时代。甚至绝大多数明末土著的生命由于长期营养不良而面黄肌瘦,作为奴隶的价格可能不如非洲草原满地跑的黑蜀黍们值钱。人家最起码器大活好。
而与之相对的,任何人杀人在理论上再也不用苦练五六年横练功夫的工业时代,是人命越来越贵的时代。
前工业时代,其实也不是太前,排队枪毙时代,一发炮弹干不死一排人,那都是浪费国家财产,炮兵得拉出去被班长揍。
而后工业时代,一发120往上的炮弹能够干死一个人那都是赚到了,更何况主流国家打起来哪个不是动不动就范佛里特弹药量的往上堆。
于是武器从数量到质量是越来越先进了,但是人却越来越难被杀死了。因而人命也就越来越金贵了,组成人身体原材料的价格不超过175美元,但却需要用几千甚至几万美元一颗的炮弹搞定,因而各国征起兵来总是显得不太容易,战争本身太过于昂贵,如果战争带来的收益收支不抵,大家依然会坐下来选择好好谈。当然,可能黑蜀黍和“自由战士”不在此列。前者的思维模式有点奇葩,后一个只需要“七十二个圣处女”和足量TNT就够了。
不过,现在的这个年代里,东亚大陆上的人命相当不值钱。很多王越的追随者大多数一开始,是被那劣质的硬的能当板砖拍人的军粮砖收归麾下的,而这些军粮的每一千克的价格绝对不会超过人民币五毛钱。灾年招兵,只要有口吃的,其实不必要太过于担心炮灰不足的问题。
所以人命廉价的时代,同样也有着廉价的战术。
三个月的训练被硬生生地压缩到了一个月,每天都是同样的战术动作,同样的战术队形,同样的行进方式,在军棍,烈日,军官的呵斥下,一点点的磨出王越想要的样子。
比如,欧洲三十年战争时期由瑞典古斯塔夫发明的线列战术,又称排队枪毙
肩并肩,脚步踏着脚步,刺刀挺立,跟着节拍唱着歌,无视生死向前进。好吧,请无视他们手里拿的并不是老师滑膛燧发枪,而是金属弹壳定装弹的半自动步枪。用五六半玩燧发火枪线列阵,要是王越的大学军训教官知道,肯定会抽死他。用先进的武器打落后的战争,这不管怎么都是一个毒点!
但是不管怎么说,目前这种战术是唯一可以迅速把大量新兵投入战场使用的战术了。
目前的境况,想要玩个战壕蹲坑都显得够呛,大量的新兵除了熟悉纪律外,更多时间被放在了纪律队列训练上,这个训练对于想要成军的革命军来说是没有办法跳过的,大量的文盲,左右不分,空间感差通过队列训练的军棍才一一被修正,这基本就耗掉训练一半多的时间。而想要这群新兵抄着五六半玩出后世志愿军在朝鲜战场上神一样的三三制冲锋,用仅仅一个月的时间,王越只能说,这样想的人是红警玩多了,应该来一遍血狮换换口味。
所以作为打惯了各种先进战争的所有人钻了牛角尖。
有人在计算了一番后,觉得会产生过大的伤亡数字,对于今后构筑第一期五年计划不利,因而开始不支持王越的决定。
“其实我们只需要集中我们所有人,并且给卡拉什尼科夫装满子弹就够了。”
一百五十个生化人,在是各个工业社会系统上的专家同时,也是拥有远超目前的这个时代的军事素质的最强士兵,王越毫不怀疑他们可以当成明末以一敌百的斯巴达红裤衩来用。
“愚蠢的凡人。”
在会上,终于在大毛二毛不断撕逼和王越的里应外合下,取代娜塔莎一定职能并暂代王越的军政顾问的楚萱楚大校却扶着眼镜表示了不满。
“重要的不是我们赢得怎样的胜利。”
事实上,在武力上面王越还没怎么怵过明军,甚至就算最强的满洲八旗关宁铁骑,王越都是敢于拿着卡拉什尼科夫教对方怎么重新做人。但是已经掌握了这个时代不亚于刘大魔导师的大落陨术作弊码的他,现在却需要完美地利用完这场战争的所有价值,所以变数就不断增加了。
楚萱,短头发的娇小女子,算是一百五十人小团体中,本土这边的代表人物,军衔大校,基因原型来自于某个不知名科学院的研究成果——号称是绝对理性的人格塑体却处处透露出形而上学色彩的产物。
她继续面无表情的注视着王越和其他同志,微弱的光芒让她眼镜下的白皙皮肤变得斑驳起来。
“而是我们如何将整个解放区纳入到战争轨道中来,如何利用战争彻底改变民众的立场!”
让他们认识到自己所拥有的改变命运的力量。
反抗朝廷,是可以胜利的……这一条远远大于了战争胜利的本身。
在这个世界上,权力、资本这两件东西在人世间最直观的寄宿品,除了黄灿灿的金钱以外,就是血淋淋的武力了。
理论上,两者都是人类世界通行的交易方式。
在给予了足够食物后,再用战火锤炼自己掌握的这些土著么?
生与死之后,再给予活着的意义和理由。
最终与旧世界彻底决裂,被驱赶上新世代的征途上。
民已经不再畏惧死亡了,那么以后除非他们自己击败自己,那么任何的东西将再也打不败他们了吧?
于是对朝廷的畏惧的枷锁被砸成了一坨垃圾,畏惧的枷锁一旦被打开,除非解放区自己出了致命错误,那么他们就会和所有的想要灭亡解放区的势力继续尸山血海打下去。
通过高动员率,让他们再纳“投名状”,从而把他们变成真正的自己人。
王越的嘴角咧开。
“有意思。”
很有意思的想法。
让所有人体会战争,让所有人参与战争,让所有人感悟战争。
“所以我们之前一直存在着的误区是,所有人都在想着打一场无伤的‘完美战争’。”
说着,她扶了扶眼镜,镜片下面的瞳孔折射出红色的光芒。
“但是作为指挥官,我们任务只是尽可能的让他们死的有价值而已,我们的任务只是榨取这场战争的所有价值而已。”
而不单单只是打赢战争而已。
王越其实是翻过楚萱的基因原型档案的。
楚萱的基因原型在此之前负责的是军队参谋的工作,工作任务是对于数字的统筹。
那群某科学院的形而上学信奉尼采超人哲学的科学疯子们想要打造一种作为“完美统治者”的存在,最后在推给军队后不久就被打压的只能做参谋处的统筹数字工作了。
因为在楚萱眼里,她经常毫不掩饰的将人命看做是数字,是大段大段的除了胜利就毫无意义的数字。
在她眼里,数字不会恐惧,数字不会怯懦,数字就只是数字。
王越却明白一点——人,远远没有数字可靠。
但是,现在这个时候,王越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不通人类感情的家伙,说对了。
自己所做的够多了,给予两万兵丁的训练,武器弹药衣食的安排都在自身的惯性上不断向后世军队靠拢,然而现实是时间和物质的缺乏让他们根本靠不拢。
至少十年内想玩二战水平的多兵种配合的空地一体装甲突袭的遭遇战,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们必须做好损失十分之一部队的准备。”
楚萱接着发表了看法。
“不,这个准备我觉得需要八分之一。”
王越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目前由于时间的原因,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展开新战术的学习,所以暂时需要的是能够最快速度形成战斗力的战术。”
也就是配合连环五六半火力的长矛大方阵。
对于士兵的素质可以暂时由识得五百字懂得九九乘法表缩为明白前后左右,跟着哨子走步子摆姿势,队形在一定范围不要乱。
“除此之外,我们再挤出一万名辎重预备役的名额。”
交通基本靠走的年代,由一个辎重预备役推着手推车负担两名士兵的行军中吃穿弹药,必要时也可以来补充士兵名额投入战场。
这样的话,征兵率差不多接近十分之一,接近于解放区的大部分男性丁壮被拉到战场的程度。
“另外,带上两枚107。”
107火箭弹的数量一直不多,装药过期一大堆的情况下,剩下的只有五枚了。而带上两枚则意味着王越内心对于战场的不安。
“我们要做好农民军在战斗对我们采取观望态度的准备。”
人,依旧是最不可靠的存在。尤其是互相怎么都看不对眼的那群好汉大爷,自己这边总想着表现自己民兵积极分子以及未成年学生的之间理念冲突,已经就差开战而已了。所以王越带上火箭弹的目的,是保证农民军那边别再出什么幺蛾子。
“另外,这次打完仗后,我们还需要争取在三个月内攻陷整个陕甘了。”
已经过去一年了,王越觉得自己需要尽快拿下足够多的地盘来推行工业计划第一期工作了,不能再推下去了。
……
“愚蠢的凡人。”
陕甘民变继续发酵,差不多从王越施粥到王越拉起队伍夺了一块儿小地盘,已经快要过去一年时间了。
然事态仍然没有好转,甚至有了逐渐失去控制的感觉。
王越和陕北闯王的等的诸路反贼不知怎么就给合流了,将近三十多万人,怎么也得小心行事。
再加上长城外的蒙古人去年刚打过草谷,三边守军还不能动。
所以,剿匪就一拖再拖了。
洪承畴不开心。
或者说洪承畴很难开心。
因为王越干的太多了。
该反贼干的他干了,杀官造反,开仓放粮。
但不该一个反贼干的,他也干得丝毫没有压力,延长的变民席卷了周围大部分的县城不说,还装模作样地在各地搭起了官府的台子,将当地人给管了起来。
而且还管的不错。
这点最让他受不了。
反贼都恨不得天下大乱,但是这边的反贼却拿出了一副治天下的模样。
这点特别的毒。
听手下的细作报告,本来陕北因为大旱无粮,却被这群人硬生生的种了名为“番薯”的作物,有敞开供应难吃却能填饱肚子的“军粮砖”,最后就这样保住了当地人每天混命的两干一稀。而且,不少原来当地小民的态度在有了吃的后,什么皇恩浩荡就立刻抛之脑后,一心的念着“共有主义好”了。
这已经不是造反劫浮财吃大户了,而是真真正正的一竿子把天捅了个窟窿。
所以在西安府还算舒爽的大堂里,洪承畴摔了茶杯。
已经不能再等了,必须想办法了。
剿匪,剿匪,刻不容缓了。
他冥冥中感觉这股子匪和之前的匪的定义完全不同了。
不是“官逼民反,逼上梁山等招安”,而是“汤武革命,吊民伐罪”!
好吧,洪承畴不得不承认,或许匪里面确实有那么一些类似本朝太祖洪武那般会玩有见识的,但是你“吊民伐罪”,你“吊”的哪个“民”?你“罚”的哪个“罪”?
朱元璋都不敢这么狠,凭什么最后你就敢这么出头?
看着被杀全家的一个又一个陕北的“书香门第”、“耕读世家”,看着那边宣传过来的条理青春却又不伦不类的“宣战书”,洪承畴已经明白,此中真意真心不足为外人道也。
对于他来说,以前他还以为“率兽食人”这个词说那些给胡人带路的带路党或者当朝里与民争利的各色“厂公”,现在他倒是明白,那些其实都不算什么,现在的这个家伙才是真真正正的要“率兽食人”。
草民,草民也能叫“民”?
或者,白丁也能算“民”?
把你当人看都算是看的起你了。
一旦这群人翻身了,识字了,会玩了,那么自己这些人还玩个屁?!
圣人绝学有前提的。
起码你得是“君子”。
而王越这很明显,他玩的就是这天下的遍地“小人”。
所以,明末一些大家们的一些“先进理论”在实行时是脱不出“最终解释权为本人所有”这个有意思的框架的,所以到时候被诳的人不人鬼不鬼,那也只能说,自己做的。
洪承畴很纠结。
洪承畴很愤怒。
第一次的,不用朝廷催的,想起了杀贼的重要使命。
于是他写信给各个京师的大人们,开篇名义的要兵要粮。
要剿灭短毛贼,最起码得六万人马。
当然,现在他手里已经握了三万。
“报……报大人!”
带着惊恐的小厮上气不接下气地滚了进来。
“何事如此慌张?”
洪承畴一捋胡须,拿出官爷的威严。
“延……延长王越南下了,已经打到了铜川!”
洪承畴一愣,没想到对方直接抢了先手。
不过想到对方的背后还有延安府和陕甘三边,露出了笑容。
“匹夫就是匹夫!”
洪承畴大袖一摆。
“这回贼寇倾巢而出,正是我等上报皇上,下保百姓的机会。”
这回,你们终于要完了。
这回,你们终于露馅了。
这回,终于结束了一个多月来的心惊胆战了。
一个不需要圣学,不需要士绅的社会,对于他来说,几乎就像是世界末日般无法想象。
“马上给三边总督修书,调集大军进入延长,破敌后路。”
洪承畴目光灼灼,如同一团火焰一样一下子烧了起来。
“我等立刻提兵北上,杀贼,正在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