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沙皇死了，我们大家都不得安生。我是有幸找对了男人，”她又说。“但是，在俄国，包括政府官员在内，没有一个人不是生活在无尽的恐惧之中，都害怕被抓进监狱和集中营。你叫什么？”
“乌拉德克。”
“好的，乌拉德克，现在你睡吧。你看上去太疲惫了。旅程很长，你绝不能随便行动。”
乌拉德克进入梦乡。
当他醒来时，几个小时早已过去，车窗外面已暮色昏沉。他注视着自己的女保护人，她露出微笑。乌拉德克咧々嘴，心中暗々祈祷，但愿她是一个可信赖的人，不把自己的情况告诉政府官员——也许她已经告了密？她从一个包袱里拿出几样食物叫乌拉德克吃，乌拉德克默々吞咽起来。火车到达下一个车站，几乎所有乘客都拥下火车，有人永远不再回来，有人走到外面去活动僵直的四肢，但大部分人是去抢购站台上供应的少量饮料。
这位中年妇女立起身，瞅了一眼乌拉德克，“跟我来，”她说。
乌拉德克站起来，跟着她走到站台上，是不是要把他送给官方？她伸出一只手，他像任何一个１３岁的小孩陪伴妈々时常做的那样，抓住她的手指。她走向一个标明女厕所的房子，乌拉德克踌躇不前，她硬把他拽过去，进门后就命令乌拉德克把衣服脱掉。他没有抗拒，乖乖服从，自从男爵死后他还不曾对任何人这么恭顺。在他脱衣时她拧开屋内唯一的一口水龙头，从里面勉强流出一小股冰冷的黄水。她厌恶地摇々头，但在乌拉德克看来，这比集中营里的水清洁多了。妇人开始用—块湿布给他抹脸，并试图洗净他的身体，但无希望。当她看到他大腿上的可怕伤口时，她眨了眨眼睛。她尽量轻柔地洗起那刀疮，每触一下都引起乌拉德克一阵疼痛，但乌拉德克没有**一声。
“等我把你带回家后，再把你的伤口好々料理一下，现在只能先这样洗洗。”
接着，她看到那枚银手镯，仔细地揣摩了一番上面铭刻的文字，她认真地望着乌拉德克。“这是你的吗？”她问，“你是从哪儿偷来的？”
乌拉德克觉得受了污辱。“不是偷的，这是我父亲临终前交给我的。”
她仔细端详着他，眼睛里露出一种异样的目光，不知是惧色还是敬意？她低头躬身道，“乌拉德克，你务必当心，有人为了得到这样一种宝贝会动杀机的。”
他点头领悟，开始快速穿起衣服。他们回到自己的车厢。列车在一个车站滞留一个多小时是常有的事，当列车终于开始向前蠕动，乌拉德克再次觉出车下的铁轨哐啷作响时，他心中感到十分欣幸。每当一名新顶班的检票员走进来，乌拉德克和那妇人都照第一次的样子予以应付，他是有生以来头一回装扮出天真无邪，年幼无知的模样，表演得不能令人信服，但他的女保护人作为母亲却再自然不过。检票员总是恭敬地向这位中年妇人鞠躬。乌拉德克渐渐产生一个想法：在俄国，站长定是了不起的人物。
到他们走完驶向莫斯科的１５００多公里的行程时，乌拉德克对这妇人已经毫无戒心，他甚至盼望能早点看到她的家。火车停入终点时，天刚过午后，尽管乌拉德克已经闯过道々难关，他内心还是感到恐慌，对未卜的前途惴惴不安。他从未到过大城市，更不要说全俄国的首都了；他从未见过这么多人，乱哄哄地从他眼前匆々走过。妇人发觉了他的畏怯。
“跟着我，不要说话，不要摘下帽子。”
乌拉德克从行李架上取下她的行包，把帽子拽得压盖住耳朵——不过，现在他头上已长出黑发茬子——然后小心翼々地跟着她步入站台。一大群人等候在铁栏前准备走出那小々的出站口，由于每个人必须向卫兵出示身份证，才造成这种阻塞。他随着妇人挨近铁栏，乌拉德克直觉得他的心跳声如同战鼓一样响亮，但等轮到他们时，他的惶恐顷刻之间瓦解冰消。卫兵只瞄了一眼妇人的文件。
“同志，”他举手敬礼道，又看了看乌拉德克。
“我儿子。”她说明。
“当然，同志！”他又敬一个礼。
乌拉德克就这样来到了莫斯科。
虽然乌拉德克对新结识的旅伴十分信任，但他的头一个本能反应仍是想逃跑，不过，仅靠１５０个卢布怎么能生存下去呢；他决定还是等待时机——以后条件合适时他总能奔逸。一匹马驾着一辆车正在车站外伫立静候，把这妇人和她的新儿子带到家中。这时，站长还没回来，妇人马上将一张空床给乌拉德克整理妥当，然后，打好水在炉子上烧热，把热水倒进一个马口铁大澡盆，命他跳进去。这是乌拉德克４年多来第一次洗澡，不算在河里蘸泡的那一回。她又热上一些水，给他打过好几遍肥皂，还给他搓了背，澡盆里的水开始改变颜色，二十分钟后成为黑糊々的—片。乌拉德克擦干身子，妇人在他胳膊和大腿上涂抹些药膏，并把受伤部位包扎起来，厚々的纱布绷带看上去特别吓人。她直盯着乌拉德克前胸的那一个乳.头看。乌拉德克马上穿好衣服跟她走进厨房。她已经准备好一碗热汤和黄豆。这真是货真价实的宴席，乌拉德克贪婪吞食起来。两人都不说活。她看着他把饭吃完，并建议他直接上床休息，说这样做对他有好处。
“在我没有告诉我丈夫你为什么在我家之前，我不想让他见到你，”她解释，“乌拉德克，如果我丈夫同意的话，你愿意跟我们住在一起吗？”
乌拉德克点头表示感谢。
“那就脱衣服上床吧。”
乌拉德克听命，心中又在祈祷，但愿这妇人的丈夫会允许他留下—道生活。他从容地脱掉衣服爬到床上。他的身子干净极了，床单也干净极了，床垫子也干净极了，他把枕头扔到地板上。他虽然不适应如此舒适的床铺，但因过于劳累，一躺下便进入梦乡。几小时之后，他被从厨房传来的高扬的说活声惊醒。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爬下床时，只见屋外已经黑透。他走到门口，轻々打开一条缝，倾听楼下厨房里的争吵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