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德克先放下书本,站起来,向陌生人走过去,竟然伸出一只手来——父亲想挡没有挡住。
“晚安,先生,”乌拉德克说。
男爵握住他的手,两人互相对视了片刻,当男爵松开他时,乌拉德克的目光落在他手腕上套着的一只华贵的扁形手镯上,上面刻着几个字,但一下子认不出来。
“你一定是乌拉德克了?”
“是的。先生。”孩子回答,语调和表情十分平淡,他没有对男爵知晓自己的名字表露出惊讶。
“我正是为你来找你父亲的!”男爵说。
乌拉德克站在男爵面前,抬头望着他。捕机手挥动一下胳膊,向孩子们发出信号,表示他们应该离开他和他的主子了。于是,两个姑娘行正屈膝礼,四个小子鞠过躬,六人依次默々地爬上了阁楼。乌拉德克没有动窝,没人表示他不能留下。
“考斯基威克斯,”男爵说,由于无人请他坐下,他仍然站着。捕机手未给他搬椅子有两个原因:第一,他生性过于腼腆;第二,他心中估量男爵专门前来是要训斥他,不料听到:“我是来请你帮忙的。”
“什么都行,主人,什么都行。”父亲说,但他并不知道在他的家产尚未增值一百倍之前他能给予男爵什么方便。
男爵继续说:“我儿子利昂今年6岁,正单独在城堡里接受两名教师的教育,一名是本地波兰人,一名来自德国。他们对我说,利昂是个聪明的孩子,但缺乏竞争对手,他只能与自己校量。乡村学校的科托斯基先生告诉我,能够做利昂急需的竞争对手的男孩只有乌拉德克一个,因此,我想问々,你能不能允许你的儿子离开乡村学校,去城堡到利昂和他的教师那里求学。
乌拉德克仍然站在男爵面前。他凝滞的目光里出现了一幅奇异的景象——食物、饮料、书籍,还有比科托斯基精明百倍的老师。他侧目注视母亲,母亲也在对着男爵发呆,脸上充满惊奇和歉意。父亲转向母亲,他们那短暂无声的目光对话在这孩子看来简直有一万年那么长。
捕机手看着男爵的脚,粗声粗气地说:“我很荣幸,主人。”
男爵又用眼睛询问海伦娜。
“圣母玛利亚不允许我阻挡孩子的道路。”海伦娜轻声说,“但圣母玛利亚不知道,这将给我造成多大损失。”
“不过,考斯基威克斯夫人,您儿子可以定期回家来看您。”
“是的,主人。我的第一个期望就是他能这样做,”她想再提点别的请求,但又打消了念头。
男爵笑道:“很好,那么,就这样定了。请在明天早上七点钟把孩子带到城堡去。在学习期间乌拉德克将和我们住在一起,圣诞节时他可以回来看你。”
乌拉德克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莫出声,孩子,”捕机手说。
“我不去,”乌拉德克坚决地说,实际上他再想去不过。
“莫出声,孩子,”捕机手又说,把声音升高了一点。
“你为什么不去呢?”男爵以同情的口吻问。
“我永远不离开弗劳伦蒂娜!永远不。”
“弗劳伦蒂娜是谁?”男爵问。
“我的大女儿,主人,”捕机手插进来回答,“您不必多问了,主人,这孩子会听话的。”
没人再说什么。男爵陷入沉思,乌拉德克继续佯装痛哭流涕。
“那姑娘多大了?”男爵问。
“14岁,”捕机手回答。
“她能在厨房干活吗?”男爵又问,他看到海伦娜听到这话脸上现出光彩,不再跟着儿子潸然泪下,心也就放下了一大半。
“噢,当然啦,男爵!”海伦娜答道,“弗劳伦蒂娜会做饭,会缝衣,会……”
“很好,很好,让她一同来好了,我希望明天早晨七点钟能见到他们俩个。”
男爵走到门前,回头望着乌拉德克冁然一笑,乌拉德克也以欢颜作答。他在自己的首次讨价还价中获得胜利,遂受到母亲一个紧々的拥抱,他一边盯着那扇己经关闭的门,一边听到妈々在耳边小声说,“哟,阿母的小乖々,你要变成什么人了?!”
乌拉德克也想立即找到这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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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伦娜立即动手为乌拉德克和弗劳伦蒂娜打点行装。其实,就是把—家人的财物全部收拾起来也用不了多长时间。清晨,家里剩下的人都站在门口目送他们俩启程前住城堡,他俩腋下各夹一个纸包。亭亭玉立,形态秀雅的弗劳伦蒂娜不断地抽泣着回头向大家挥手再见;相反,个子低矮,体态圆滚的乌拉德克却没有向后看一眼。在走向男爵城堡的一路上,弗劳伦蒂娜始终紧々握着乌拉德克的手,他们的角色现在已发生变化,从这一天起,她就要依靠他了。
姐弟俩怯々地敲响巨大的栎木门。很显然,前来开门的身穿绿色刺绣侍从制服的标致男子是特意等候他们的。两个孩子以敬畏的心情凝视着城堡士兵的灰军装,他们属于离这里不远的俄-波边界的守备军。陪伴他们的这位仆人衣着华丽异常,他比他们高一大截,显得十分了不起。大厅里铺着厚々的地毯,乌拉德克瞧着地毯上漂亮的红绿图案,简直着了迷,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脱掉鞋子。当他从上面走过去时又惊奇地发现,他的脚步竟然没有声响。那个服饰鲜艳的侍从在西厢房给他俩安排了住处,寝室是分开的——他们要住在两处,这样能睡得着吗?幸亏中间有一扇门,他们尚未被彻底隔开。实际上,许多夜晚他们一直睡在一张床上。
等他们拾掇好以后,弗劳伦蒂娜被引进厨房,乌拉德克被送入城堡南厢房的游戏室去跟男爵的儿子见面。男爵的儿子叫利昂,这孩子个子挺高,长得满漂亮,他一见面就露出可爱的微笑对乌拉克表示欢迎,乌拉德克既惊又喜,甚感宽慰,便立刻放弃了准备使用的迎战架式。利昂一直很孤单,除了“娘々”之外无人与他玩要。“娘々”是个忠实的立陶宛妇女,自从利昂的母亲提早过世之后,她就成了他的奶妈,照料他的一切。现在,有了这个来自森林的敦实的男孩,他总算找到一个伙伴。两人心中至少都明白一点:在别人看来,他们是一对势均力敌的出色学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