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应龙闻言皱了皱眉,接过贺强的话头,说道:“道士,你今天说的话,我怎么也觉得听不懂。就像强子说的,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重要的没说?你就别卖关子了。和哥儿几个说说。”
魏林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莫应龙嘬了一下牙花子,继续问道:“那小白脸子不会对咱们也造成不好的影响吧?我可是对这人有些好感。如今这世道,把人当人看的可不多了。即便他说话的语气神态不怎么讨喜,但他今晚的所作所为可我也不觉得有失偏颇。这么说吧,我觉得跟小白脸子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还有你那灾星师父真会来么?因为那小白脸子?说不通啊?为什么?你这刀既然亮出来了,就给我们个痛快。”
魏林本想过些时日再说,见龙大少追问的紧,伸手轻轻削了一下坐在身边吴天的脑袋,淡淡地说道:“你比无发还要让人崩溃。看来我不说,你今晚是不打算放过我了。还有你们三个,是不是?”
吴天摸了摸被道士削过的头发,郁闷的说道:“我又没问,你削我干嘛?不过我跟龙大少一样,虽然头一次见他,但打心底跟他亲近。就像和你们几个在一起一样是的。”
贺强递给道士一颗烟,他摆了摆手,说道:“无发刚才说对了一半。”
魏林说了一句后停顿了一下,摇了摇头,才有些恨恨的继续说道,只是不知是对无发还是自己:“好吧。我承认我看不透他的命格。”说着又轻轻平削了一下无发的脑袋。
吴天闻言,一时忘了道士又削了他一下。他挺直了腰板儿,使得本就宽厚的身躯更加挺拔,犹如一堵墙。紧接着他双臂环抱在胸前,顾盼自雄,好不得意。
莫应龙、王忐志、贺强三人笑了起来,同时向无发竖起大拇指。
能让道士感到懊恼的人或事很少,他总是风轻云淡般的模样。平日里四人总要绞尽脑汁制造一些困难来袭扰他,令他感到窘迫,而他一如既往地平淡,毫不在意。
道士的平淡,令人发指。从小到大无论学习或约架或突发事件,都像是每天要吃饭一般,自然,而然。而且是,细嚼慢咽。
今晚,刚才,无发的一句无心之言“你是看不透他的相吧?”犹如一味药引子,看似不起眼却很关键,成功的引导着道士有些小郁闷的心情。
他想要籍着那些云雾之言暂且虚晃一招以此安定众人,抽身而退,不再在这件事上为难自己。没想到众人却愈发好奇,自己逞强不愿承认,不料众人言上语下又总是提挂那个令心情有些烦闷的罪魁祸首。
道士由此不情不愿的承认了错误。虽然如此,但这很难得。将道士从那高高的逼格之上拉下,让他回归“人”的七情六欲,是他们乐此不疲的课业,但想要成功,谈何容易?如今,却意外功成。
自六年前出外旅行归来后,原本就散淡的道士愈发的平静了。这让莫应龙等四个小伙伴始料未及。十七八岁的年青人,失去了属于年青的狂野活力,有了七八十岁的老人才有的平和安详。这简直让四人,是可忍孰不可忍。虽然他还是会出来和他们去网吧通宵、去KTV唱歌、去酒吧等去做年青人热衷的事,但他很少再说话,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
没想到有人打破了他的自信,更打破了他的平静。只是见了一面就如此轻而易举,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让他有兴趣去评论一个人,还,作茧自缚。
看着无发得意的姿态,莫应龙三人也有荣与共。那自然要盛赞一下无发,干得漂亮。
“我无法确定他的命格。当我看过他的面相后,我以为尽在掌握。但当我转过头又否定了我的判断。他的命格即在这法理之中,又在法理之外。我感知到了他的善,也感知到了他的恶。”魏林趁着他们庆祝的光景平复了心情如往常般淡淡地说道。
当他承认自己看不透小白脸子时,发觉自己的道心圆润了一些。
贺强听着思考着,听到这,插了一句嘴:“所以当咱们四个把他围住,想要动手时,你却用眼神制止了我们。那时你不是怕了,而是想能不能踏进他的世界,去探究一番。”
魏林向贺强也比了一下大拇指:“坐山千年,观海千年,坐山观海又千年。这世间的善恶咱们看过不少,也经历了许多。我以为我的道心已成,不会再起波澜。现在想来,我错了。我会为这个初次见面的男人而感到郁闷,只因为他让我看不透。由此想来,这世间的事,我又何曾看破?我只是在看,而不再去想,又怎能看破?他让我感到亲近,又让我感到害怕。因为他让我突然觉得,我一直坐在井里看着天空。云聚云散,雷电风雨,阳光彩虹,我在井里看到了这些风景,却从没看过山川河流。”
“纠正世界之旅”道士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前因后果。他重重吐出一口气,继续道:“那之后,我觉得世间之事也不过如此。也就如此。同时佐证了我十四岁就坚信的道理:所有的话,所有的道理,即使斗转星移山河易主,这片偌大且广袤的土地,早已说尽说透。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魏林再次停顿下来,拉过一张椅子在无发身边坐下。
他正襟危坐,双手放在双膝上,却各有不同又相同的做着一件事。他左手中指和右手食指,同时轻轻的无声敲打着膝盖。
无发见道士在自己身边坐下,警惕的侧歪着身子居高临下看着他。尽管他比道士要高出一个头,还是担心他会削自己。见他双手放在膝盖上才安心。又见他左右手的动作觉得逼格很高的样子,于是放下抱在胸前的双臂也把手放在膝盖上学了起来。
不过他郁闷的发现,道士只有左手中指和右手食指在动,其他手指就像长在膝盖上的一样一动也不动。而自己,右手还好,左手中指动,食指也跟着动。这让他郁闷的跟自己较起劲来,努力做到和道士一样。可他怎么努力,左手食指也会轻微的跟着动。
无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低着头专心做着。以致于,不知道道士说了什么。而道士说的兴起。
“当我坚定这个道理,觉得自己的道心已圆满。但随后又隐隐觉得可以辩驳。我重新读遍道藏,认真查找,以诘问先人。”
“老子《道德经》第五章,有一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直到当我看到第三遍,我才注意到这句话。我就想,百姓呢?百姓不仁,以何为刍狗?我以为先人肯定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窃喜。以此为开端,诘问先人。同时也是诘问自己,诘问众生。然后找出答案。我废寝忘食的想了三天,才想到。百姓不仁,以天地为刍狗。”
“天地既是大道,也是世界。百姓不仁,就不再顾天地法理,从而任意践踏。那世间衍生的那些腌臜之事,也就说的过去了。我认为,这才是这天地这世间最正确的答案。”
“我为找到这个诘问世界诘问众生的问题和答案,而兴奋,也信心大增。我一章一章仔细看过仔细推敲,罗列了许多诘问先人的问题,只为了辩驳先人所说不尽详实。《老子》共八十一章,我一鼓作气看到了七十多章,我以为在这过程中,我已经对这方众生的心态以及我的道心做出了圆满的问答。”
“可是。当我看到第七十四章,我之前建立的所有诘问与作答,瞬间土崩瓦解。”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这是第七十四章的开篇之句。正是这句话无情的把我拉回了原点。”
“所有的话,所有的道理,即使斗转星移山河易主,这片偌大且广袤的土地,早已说尽说透。”
“我太过自以为是。我知道这个道理,竟然还愚蠢的进行反驳。而这还只是道家一家之言。儒家,墨家,法家,兵家,名家,阴阳家等诸子百家,还有历代文豪名士更是相互补充完善的解读了我们个人及社会的行为。”
“我又回到《老子》第十八章,用心去体会这只有二十六字章节里所包涵的智慧: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这方土地颠扑不破的至理名言何其多。由道而儒,我想起儒家对于人性的思考:人性本善。人性本恶。我以此再次回首过往我经历的人和事,我又有了新的明悟。由儒而墨,墨家其中有提倡:兼相爱,交互利。我认为这是对于人在社会生存需要遵循的最基本法则之一。”
“我用了两年时间认真看遍诸子百家。我相道以儒,相儒以墨,相墨以法,相法以兵,以此类推,最终诸子百家的思想在我的脑中冲突、补充、完善、建立。”
“我为自己建立了完整的行事法则,对于这个世界我看的更透更彻。我这时才认为,我的道心圆满了。”
魏林为了众人能听懂,刻意放缓了语速。他淡淡的语气,众人听出了他淡淡的惆怅。
他停下忍不住又拿出一支烟,点燃。
贺强又适时提出疑问:“今晚遇到小白脸子,你认为圆满的道心出现裂痕了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