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霁雨息风,尽雷消银,疾风撤去。【高品质更新】漆黑的天幕被撕开,淡青色的穹霄显露而出,镶嵌着几颗若隐若现的残星。古林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一层银灰色的轻纱。半响,天际已微露出蛋白,云彩都赶集似的聚于天边,似是浸了血,显出淡淡的红色。夜雨好似想要涤尽了一切的尘污,却不知残留了两股淡淡的血腥味,自濡气总渲染而开,随着微风飘溢蔓延。那渗出黑色血液的棚褡与覆满凄红血水的石台,散发着森然的冷意,交相辉映。
古林深处传来阵阵兽吼,此时正是凶兽横行之际,显得阴晦可怕。林间有两道身影缓步并排穿行,行于右侧的少年脚步轻浮,一瘸一拐,显然是颇为吃力。且面色苍白,但眼底却泛着不屈的坚韧。黑发乱撒,披肩垂挂。朝霞透过密叶映射而入,将他浑身上下的累累伤痕都尽数暴露。左侧的老者看了一眼后,微微摇了摇头,显得有些无奈。
这二人,自然便是偃洛与骥公。
忽而,偃洛脸色凝重,心扯悲痛,蹙眉深锁道:“骥公,你所说可都是真的?”
闻言,老者沉默片刻,随后拍了拍身上的露水,拿出一枚断了绳的虎魄吊坠,继而道:“不错,这块琥珀石是你的随身物件,我自然识得。但,它却是被我发现于你常去的那块地界。”
偃洛眉头更为深锁了几分,顿了顿,又道:“屠青对我情义之深,为我伤屠岩,而后又自断一臂,断不能再因我而出事,不然我此生难安。”
老者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道:“此事甚为蹊跷。据你所述,他应当还有余力逃脱才是。如此看来,其因有二。其一,被凶兽所袭。但昨夜疾风骤雨,雷鸣电闪,少有凶兽出没,这一点依据不足。其二,被歹人所掳。此处方圆数里内为裂山族支的集聚地,其他族支少有来往。倘若真要追究,那便唯有战神族的第七分支—掀雷!”
偃洛拨开遮挡住视线的发梢,而后琢磨了片刻,蓦然道:“我似乎猜测到了。战神族虽九支共修《战神诀》,但据闻每一支都有特殊的凝练战气之法。昨夜雷鸣绝顶,对这脉族支有着极大好处,可谓有着事半功倍的效果……”
话出一半,他突然止住脚步,微微抬起头,眸光扫向不远处,只见一处五六丈宽的空地四周植被尽数焦黑,中间矗立着一块巨大的岩石。定睛而视,其上有斑斑血迹,当下一惊。两人似有感应,对视一眼后便快步上前,欲要做一番探测。待临至,偃洛伸手触及,随即将粘着血迹的中指与拇指相互摩擦着,且嗅了嗅,随后低沉道:“血液粘稠,色泽未有太多的变化,应当是刚洒不超过两个时辰。”
他苦修之时常磕磕碰碰擦出许多伤势,几乎每一回都遍体鳞伤。血水亦是流了不少,却不知为何像是无止尽一般,从未出现流血过度而导致昏迷的现象,这点即便是骥公也说不上来。如此一来自然,对血水存在的时间判断也便逐渐明晰,到了如今已是了如指掌。
骥公凝视半响,随即将目光投射向另一边。霎时眼瞳一缩,盯着岩石的外侧的一道浅浅的黑色掌印,脱口而出:“现在,我能确定了,定是掀雷族支无疑!”偃洛略显疑惑,顺着前者的目光望去,须臾间便明悟。不禁之下,双眸再度冷如两口寒刀,闪烁凛冽的光芒,字句顿道:“若真与掀雷族支有系,如今该当如何?”
虽情况紧急如焚,但此刻他身负重伤,无法远行。饶是此前骥公为其疏导脉络,祛除淤血,但仍然无法徒步远行。且,即便他伤势痊愈,毫发无损去了掀雷族支也是如同羊入虎口,恐怕为能临近,便被驱逐出境,甚至被拆了筋骨。当初他被裂山族支收纳之事可是战神一脉九支共商之果,不少人都认得他。如此一来,倒是让他陷入了两难之地。
然而,骥公却踱了数步,抚了抚长须,在后者疑惑的眼神中指着下方,笑道:“不可妄下结论,你且看这岩石的背面。”时下,偃洛一愣,看了一眼前者,而后绕到后方,当即亦将眉目舒展开来。只见他瞻目盯着岩石下方的一行小字,勾起一抹笑意,道:“‘迫不得已,勿怪;身有际遇,勿念’。原来如此,我道为何不明踪迹,还当是出了意外。不过他究竟是有何不得已之处,非要如此行事?”
骥公略微思索,将双手负于身后。随后昂首望向天际,眼目粲然道:“你可知晓,有种体质,名为九天雷体。”闻言,偃洛一怔,竟有些出神,低喃道:“可纳九霄雷,能慑十方地;探手拿飞云,跺脚震万均。”
沉寂半响,骥公深吸了口气,叹道:“伏枥之人,即便志在千里也无法踏出半步。如今世外纷争,烽火燎原,狼烟四起,当有一人崛起而定世。然,我等年迈无力再战,恐怕那人要落于你们这一代了。”
偃洛不语,他深知老者的可怕,战修不说通天也是彻地。昨晚的一幕他今生难忘,只怕日后回忆起也是频频乍舌。那是绝对的无视,绝对镇压,绝对的抹杀。弹指成灰,若俯瞰众生似蝼蚁,轻藐万物尽埃尘。然而,就是这等恐怖的一尊杀神也暗自叹息。他所背负的到底深似何海,重如哪山?偃洛不知,亦不能知。也许,到了十数载之后,或是数十载之后,他方能体会老者的苦涩与无奈。
偃洛缓缓抬起了头,极目远眺天穹。此时,绚烂的霞帔掩红了东方的天空。墨色尽散,呈然一幅殷红万里。绯云延绵,横跨天际,朱霞烂漫,喷洒出万道瑰丽的霞芒。这让他想起了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之景。落日与朝霞轮换,亦如百年人生。然,与之不同的是,人生却无法复始而周。这见景生情的人生感悟使得他自己亦是为之讪讪而笑,数年来所遭遇的挫折与磨难使得他比同龄之人更为成熟,似是看破了些许世态炎凉。唯有强绝的实力,方能震慑群雄而携四象;唯有强绝的实力,方能挥矛断戈而扫**;唯有强绝的实力,方能势凌汉霄而破七星,来世间一遭,当以战而辉煌!
不知不觉,偃洛坠入了冥想,足足过去半盏茶的时间他才跳跃出思绪。继而带着一丝不解之色,出声道:“不知骥公是如何判定屠青身具九天雷体?”
此际,骥公也似刚晃过神来,静静立着,若一棵直耸的苍木,随即道:“你平日于青石坳休憩,他偶尔会隐于林间远远观望,故而,也见得几面。我本以为他不知我亦神潜于附近,却不知他早已有所觉,灵觉倒是十分敏锐。早前我便心觉异样,待观今日之象,恐怕也猜得十之有**了。”
偃洛默然,如此看来,屠青的销声匿迹一来与掀雷族支撇不开干系,二来亦怕是真有际遇也说不定。且观骥公松弛有度,泰然自若,依他所言,屠青九天雷体之质怕是铁板版的定了。恐怕唯今之计也只能撇下此事,暂且不论。但,心中却生另一道疑虑,这大枭又是何去何从?然,几番追问之下,前者亦是不明所以,不免心生诧异。
倏忽,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忙抬步急促而行。见状,骥公也便快步紧随,他明悟后者是要去取羊皮古卷无疑。对于那扎古卷,他亦是颇为上心与重视,隐隐觉得期间藏有不世辛谜。但,也寻思不出端倪来,两人踌躇于此已有数个年头。
古林深处有一柱孤峰特立,似破烟波浩渺而出,云蒸雾结,巉巉而屹。其峦去天不足盈尺之距,意与寰宇参高。左蟠右列三分岭岫,长林乔木拥簇,若披戴着一拢青衫,似超脱尘凡之境。而期间一处空旷的山坳,平地千岩,形状怪异如蛰龙伏虎,极其险峻。此地自然便是骥公口中的青石坳。
偃洛奋力地自一块如匍兽的岩石下那狭窄的洞中艰难的取出一扎古卷,外面紧紧包裹着数层牛皮,可谓密不透风。他快速剥去三层牛皮,扔于一旁,而后摊开最内层的羊皮卷,开始细细地凝神观摩起来。
“啾!”
骤然,一道凄厉的鹰唳声自前方的山崖传来,尖锐而刺耳,好似受了极大的哀恸,悲鸣声传遍四野,欲要将天穹都撕裂开来。这道突兀的鹰唳使得偃洛心头猛地一沉,双手一抖,连羊皮古卷都险些掉落,旋即急忙倍道而进,也不管霎时左腿迸发出的剧烈疼痛,径直向着那万丈绝壁掠去,神色万分急切。身侧的骥公亦是露出惊容,这大枭恐怕是生难了!
十数丈之外,悬崖峭壁,深不见底。剑削一般的断壁若鬼斧神工,探眼望去森幽可怕,让人横生悚悸。偃洛双眸死死盯着下方,但见一只羽翅阔大的鵟鹰风驰电掣一般冲天而起,乏眼间临至。能清晰的看到它那突起的鹰眼泛着条条血丝,好像马上就要崩裂开来。那原本矫健的身姿仿佛须臾间变得苍老,那红棕色的羽翼竟然在渐渐褪却,且颜色愈来愈淡,竟然有着脱落趋势!
鵟鹰飞跃向了穹霄,迎着天际盘旋,凄厉的鹰唳频频传出。朝霞将它宽大的体魄映得殷红,如同血色一般,惨然触目。数息之后,他猛地俯冲而下,原本健硕的羽翅像是缩了水一般,变得薄而阔,如同两把锋利的刀片,似要将虚空都划破。
“不!大枭,快停下!”偃洛的双瞳亦泛起条条血丝,显得无比狰狞,如同要发狂了一般。霎时将仅剩不多的力气随着怒吼般的暴喝尽数泄了出去。他全身在颤抖,手脚四肢险些站立不稳,似要倒了下去。到了最后,连声色也变得沙哑,苍白的脸色变得如死灰一样切切蒸寒。
就在此时,一道白色身影踏尘凌空直上,一袭白皮短打迎风吹鼓。他只手若遮天之势,一把揽下大枭,脸色有些凝重,而后将之强行封住命脉,使之动弹不得,生怕其再起祸端。见状,偃洛先是一愣,随即刹那间晃过神,踉踉跄跄地奋力箭步直跨,继而从骥公手中慌忙抱过大枭,几番凝神端详之后,见它无碍,方才如释重负。但心中有股莫名的悲凉,大枭的躯身仅仅残留着一丝半缕的温度,背上与翅膀上的羽翼已经脱落了少许,露出了惨红的皮肉,且沾染着点点血迹。胸口的跳动已经极其微弱,命若游丝。
顿时,陷入一阵沉寂。
骥公暗自低叹,向着远不徒步离去。就连他也只能暂且救下大枭的性命,却也无法保他不死。因着神气尽消,倘若一直这般拖下去,恐怕危在旦夕。想要恢复如初,一切还得靠它自己。
足足过去了半日,偃洛还将大枭抱于怀中,一动不动。这时,艳阳高照,撒下无尽灼烈的炎芒,青石坳好似处于火海一般,处处皆是燋金流石。那座孤峰如同一柄被开了封的黑色长剑,隐隐约约流转着光晖。
战铭7_更新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