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许多精密仪器无法在野外使用,经过政府批准,瑞蒙德教授他们使用爆破的办法,将带有岩画的一面岩石剥离了下来,又动用了大量的人力和畜力,(在海拨三千米的地方,大型起重机械上不去,只好使用最古老的办法了)总算把这部分岩石带回了旗博物馆。顺便一起带回去的,当然还有那具骸骨,虽然大家都认为这具骸骨的文物价值并不是很高。
我,虽然残破了,爆破的威力让我很不舒服,我身体的一部分和另一部分分离了,但这没有什么,因为我仍旧和我的灵魂在一起。更重要的是,我还是和“他”在一起。我和他一起被送进了瑞蒙德设在博物馆的实验室里。
“他”静静地躺在白布铺就的实验桌上,就在我的对面,仿佛当年他静静地躺在我的脚下一样。我甚至还能感觉得到“他”在我的身上呼出的最后那一口温暖的气息。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陪着他,他给我的感觉仍旧是那么的温暖。
碳14,骨密度检测,年轻的助手们围着“他”忙碌着。最终得到的结果和大家的猜测的差不多,这是一具离现代年月并不十分久远的遗骸。虽然大家都有些失望,因为大家都希望能找到什么远古人类活动的直接证明,最好是在旧石器时代以前古人类遗骨,那将会是考古学界的一个重大的突破。
等侯在外面的新闻记者们也有一点点遗憾。不过,眼镜小王助理带给他们的额外的信息又稍稍让他们有点兴奋了。
“该男尸身长一百八十五厘米,可能生前还要高一些,正直壮年,测骨龄下来年纪约在三十五至四十岁左右。体格健壮,看来是长期从事体力劳动,比如游牧或从武之类的。身体上多处陈旧性损伤,最新一处伤在左胸部,左胸肋骨全部断裂,该处伤口没有愈合的迹象,可能是造成其死亡的主要原因。”
记者听此,立刻叽叽喳喳起来
“他是什么人?”
“他是被人谋杀的吗?”
“他是打猎的吗?”
“他是武士吗”
眼镜小王一时被问得有点招架不住,只好摆摆手说
“许多疑问现在还没有办法解释,还要进行文献的查阅,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也就是这个人生活的年代大约在宋代”
“哟”,大家一听,都有点释然了。稍懂一些历史常识的人都知道,宋和辽之间在这一带打过不少架,壮士没荒野,也是常有的事,剩下的,就是学者们去考证这究竟是哪一场战争留下的遗迹了。
不过,看到记者们失望的样子,小王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对大家说:最为宝贵的是那块带回来的岩石,和上面的人形岩画。
一听此言,记者的兴趣抖然提升
“那幅画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小王答道:
“这块岩石最大的吸引人之处就在于它所使用的颜料,这种颜料是我们考察阴山岩画这么多年从没有见过的。瑞蒙德教授报请政府批准之后,准备把这块岩石带到美国去,采用更为先进的仪器分析颜料中的成份,估计会有重大的考古发现”
一小时之后,“神秘颜料背后是什么?”一类的大标题充斥了网络和报纸的头条,大家纷纷猜测,这是不是史前人类文明的又一巨大成就,亦或是根本就是天外来客在此留下的印迹呢?好奇的人们又多了一份茶余饭后的谈资。
瑞蒙德对解剖学的研究很深,他可以确定那具遗骸是死于非命,而且是死于一场惨烈的厮杀,那么杀死他的人是谁?宋辽边境时常发生战争,这又是哪场战争的牺牲者呢?
于是,北京大学的史学专家李教授被请来了,但李教授明确地告诉他,在他发现岩画的地带,史书上没有记载过任何战争的史实。
瑞蒙德有些茫然了。李教授说的不无道理,史书上没有记载,况且周边也再也没有发现过其他遗体。一场战争不可能只有一个人牺牲的。那么他是谁呢?他难道如同在阿尔卑司山发现的“冰人”一样,是死于一场谋杀吗?那么谋杀他的人又是谁?动机是什么?
瑞蒙德无法做出解释,只好悻悻地决定,先从岩画的研究入手。
就这样,对“他”的研究暂时告一段落,“他”被放进了一个玻璃柜中,经过处理后,准备在博物馆中展出。而我和“他”分离的日子也快到来了。
明天,我就要被瑞蒙德空运到美国,在联合国的一个下属研究院里被仔细研究。当晚,装箱之前,瑞蒙德亲自来到了实验室。在明亮的灯光下,他的手下意识地抚摸着摆在书桌上的英文版二十四史。我可以感觉到他心里的不甘。而他鹰一般的碧色的眼睛则紧紧地盯着我,仿佛要把我看透,我被他的目光看得很不舒服。但我并不在乎,我关注的只是那个在玻璃柜中的“他”。因为,今天过后,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突然,瑞蒙德的手指在我的身上轻轻画着,是在比划着那个图案。那是“他”的身体。我听到他喉头里有个低沉的声音在说:
“你,究竟是谁?”
我知道,他所指的“你”并不是我这块石头,而是那个图形。在瑞蒙德的心里,那个图形给他一种自他入行以来所没有过的异样的,难受的感觉。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突然“咣当”一声,紧接着是小王的一声厉呼:“你们干什么,轻点!”
瑞蒙德扭头一看,原来是两个抬着装有“他”的玻璃柜的工人笨手笨脚,碰到了旁边的柜子,差点让手中的玻璃柜滑落下去。还好,及时稳住了。
小王面露怒色:“里面是文物,知道不?”
一个长相油头滑脑的工人咧开嘴笑了,轻佻地说:“知道啦,死人骨头嘛。”
那玻璃柜的剧烈晃动震动了里面的骸骨,我的心也一下子被揪了起来:你,还好吗?
而就在看到那骸骨震动的一刹那,一个念头突然在瑞蒙德脑中闪过,他不由得惊骇地睁大了双眼。但还没有容得他细想,甚至还没有容得他回味,小王又一声尖利的叫声把他生生地拉了回来。
“瑞蒙德教授,快,快看,石头泣血!”
就在那一队工人笨手笨脚地搬玻璃柜时,另一队工人,已准备将我装箱了。其中的一个人拿了块蓝色的布,朝我走来。蓝色,那一抹蓝色啊,就象他拥抱我的那天一样的蓝色,那是他的衣裳的颜色。我亲眼看着这抹蓝变成红又在雪花之下变成白最后消失在岁月的风沙中。这抹蓝,是他曾经的气息,是他曾经的笑容也是他最后决然的目光......这边的工人正要把布给我盖上,而恰此时,那队工人又差点把玻璃柜给摔了。我的心在挣扎着:不要盖,不要盖,让我再看他一眼,求求你们,让我再看他一眼吧。但我知道,从此,天涯各一方。我和“他”将是此生的永别,下世的寻觅。就在布盖上的一瞬间,我哭了,我知道,有一滴泪从我的身体里流出,一滴有着温度的灵魂的泪......(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