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伯一脸慷慨激昂,冲着黑衣人队长说道:
“大人明鉴,刚刚发完大水,又封村,乡亲们都吃不上饭了,更不要提治病的药材。本就是天灾,我们也不想怪责程家作坊,但我们村的疫病就是程家商队带来的,这做酒曲的作坊,平日就有存粮,我们就想求他们给老人、妇孺、孩子一点吃的,给点药材救救孩子,结果派去的村民都被打得一身是伤。我儿本想为村民们讨回公道,却被这妖女使诈伤了双腿,同去的村民也遍体鳞伤……请大人为我们伸冤啊。”
“你胡说!程家作坊在刘大探亲回来之前没有一个人染病,我之前已经把打开程家仓库让你们搬粮食了,但你们一粒粮食都没留给我们,若不是我大妹儿找来,我们不病死都得饿死!而你们看着我和小三哥好起来,就派刘大投毒夺药,刘大被我们抓住,你们就威胁大妹儿过来,仗着人多想要她给你们治病!”
玉岚听着陈阿伯的话,噌的站了出来,愤怒的指责。
“这怎么可能?是你们投毒让村民们生病的,还蛮不讲理的打伤村民!”巧玲也插了一句。
“巧玲,岚妞儿是不会说谎的!不过——”张义信打断了巧玲,看向玉莞,虽然是自己的女儿,但他毕竟只记得疯癫的玉莞模样。
“看我干啥?你莫不是信了这女人和你说的?我进来之前,这村已经被封了,已经爆发疫病了!我进来时候官府还有记录的!”
玉莞感受到张义信的眼光,心里的火一下燃了起来,她没有玉岚那样的濡慕之情,张义信在她心里只是一个名字。
“爹,你该不会认为是大妹儿投毒吧?”玉岚顺着张义信的眼光看去,非常讶异。
“没,没,只是之前巧玲说过……”张义信声音渐渐小了。
“哼!”
玉莞瞪了张义信一眼,张义信一下子收了声。
“晨蕊姑娘,他说有话要说……”
黑衣人扶过来一个白发的老人,陈阿伯等人看着他,纷纷挣扎着远离了许多,老人看了他们一眼,主动和他们保持了距离,匍匐在地上,还让众人远离他一些,晨蕊看着他们皱了皱眉头,还是点头让老人说话。
“见过各位大人,老朽乃本村里正陈善其,我可以证明疫病不是程家商队带来的,村里人对程家作坊所作所为,老朽都知晓,老朽没有阻止,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老朽愿意一力承担。只求各位大人能救救村里的孩子,带他们出去,给我们鹿角村留点香火。程少爷,请受老朽一拜,老朽不求您原谅,老朽愿意以命赔命。”
陈善其最后对着程煜磕起了头。
“我也愿意以命赔命,只求大人救救小明。”一个中年的妇女,抱着一个满脸苍白的小孩也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我也愿意以命赔命……”
“我也愿意……”
“我愿意……”
……
从后面的大棚里,不断爬出或是跌撞着走出人来,或是扶着亲人,或者抱着孩子,都在陈善其身后跪下,不停磕头祈求。
“这——”程煜也被村民们的阵仗吓到了,忙闪开身去,连蹦带跳的躲到晨蕊身边。
“岚妞儿,你们能治好他们吗?这些孩子还小啊——”张义信也有些不忍心,刚才陈阿伯他们逼玉莞的时候,他知道能救人的其实是玉莞,但玉莞明显还在气他,只能问玉岚了。
“这个,要看大妹儿了……”玉岚也很为难的看着玉莞,玉莞现在蓬头垢面的样子,虽然衣衫还算完整,也能想象得到刚才是受了委屈的。
“莞儿,你怎么看?”晨蕊面色沉静,稍微给玉莞把头发捋了捋。
“晨蕊姐可知历来一个村子爆发瘟疫是怎么处理的?”玉莞不置可否,反问了晨蕊一个问题。
“封村,等死。等到人死完了,瘟疫就消失了。”晨蕊说的很沉重。
“发大水之后一般会出现瘟疫,像下游会出现大肚子病,但最容易出现的就是霍乱之症。霍乱之症,症状就是上吐下泻,快得两三天就脱水死亡,鹿角村就是染上了霍乱,我虽有治疗药方,可是药材都很贵,这么多人,能不能来得及、治得完,我不知道。我不是圣母婊,但也不是狠心的人,我真的有心无力啊,药材不够,我也没有办法。”
玉莞看着大片跪伏的人,还是如实同晨蕊说道。
“药材你不必担心,瑞辰已经把那份单子带了出去了,夫人已经答应了会派人送药材和物资进来,应该就是这两天。”晨蕊又说了一句。
“这么多人,你可知要用多少药?而且一下子要救这么多人,人手也不够。”玉莞悄悄说道。
“先预备了100人份的,你不要低估了程家的财力和少爷的重要性,这里瘟疫不治愈,我们都出不去。”晨蕊快速的在玉莞耳边说道。
“如果有程家支持,我可以试试,但是这光头一家,还有他、他、他我不会治,都想置我于死地,我可没有这么慈悲。”玉莞指着陈飞、陈阿伯几人说道。
“凭什么不救我们?”陈飞听着玉莞所言就嚷了起来。
“自作孽不可活!”晨蕊说了一句,并没有让他继续嚷着,让人把玉莞所指的人拉去了一间房间关了起来,又朝向玉莞问道:“还有什么要求?”
“首先,所有染病的人都要集中隔离开来,衣服、被褥要换干净的,周围的环境也要保持洁净,霍乱之症,就是由于食用了不干净的东西造成的。所有入口的水和食物都要严格检测,不能有丝毫污浊,现在病人也不能食用硬食,要先服用汤药。洗衣洗被,还要熬药、喂药,这就需要大量人手。
然后要派人到村里四处撒石灰粉,老鼠药,避免鼠疫和再次感染,防疫的方法照着睿亲王府贴出的告示来就行。
我还想去看下村里的水源,井水、溪水、泉水,统统都要查看,我问过姐姐,鹿角村几乎是在两三天内爆发的疫情,我猜是水源感染了。
还有……”
玉莞略一思考就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晨蕊在她说完之前,也把黑衣人安排下去,让他们把玉莞的话告知村民,把还算健康的人分成了几组,来做玉莞所说的事。而晨蕊看着天色还不算晚,让陈善其指了个人带路,亲自护着玉莞去查找水源。
张义信本想跟着一起,却被巧玲拖住,玉莞也丢给他一个后脑勺,只得讪讪的帮着照顾病人。
玉莞和晨蕊带着几个黑衣人在村里的井水查看了一周,均没有什么发现,井里除了雨水带来的渣滓没有其他的垃圾,也没有发现污秽物。
“再去山上看看吧。”玉莞看着村尾的小溪,没有挖井的人家应该是从这里担水的。
快走到半山腰的时候,玉莞闻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臭味,转头询问晨蕊,也得到了相同的答案,晨蕊让人在四周找了下,终于找到了一处塌方地段,因为发生了泥流,溪水已经改道从这往下流了,而这一处也是臭味最为集中的地区。
“晨蕊姑娘,我们在背后发现了几具尸体残骸。”前面探路的黑衣人退了回来。
“过去看看。”还没等晨蕊说什么,玉莞已经迈步过去了。
在背后的山石里,压着几具尸体,有人的也有动物的,这些尸体残骸一半埋在土里,一半被流过的溪水冲刷,已经是泡胀发白了,经过溪水长期冲刷,在水里只剩森森白骨,还有些腐肉残渣连着仅剩的皮,随着水流的方向摆动。
玉莞让人都挖了出来,初步鉴定是一家四口,没有明显的人为伤痕,应该是发生泥流的时候来不及逃出,生生埋了进去,家里的牲畜也没有逃过此劫。
“让他们入土为安吧,火化、深挖坑,绕开水源。”玉莞看着这些残缺不全的尸身,掏出一个布质口罩,忍住不断涌上心头的恶心,让人焚烧、挖坑埋尸。
“再往上看看。”晨蕊留了两人处理尸体,又带着玉莞继续往上查看。
一直走到溪水的源头,也没有再发现异常的东西,陈善其也派人问了染病的村民,大多都是在小溪担水,玉莞最终判定村里的瘟疫就是来自半山腰的尸体,又着人带白矾、石灰粉之类的上去消毒,而村口的尸坑,玉莞也让人淋上火油烧掉了。
尸坑烧掉的时候,村里还能动的人都跟了过来,虽然不忍亲人死无全尸,但经过玉莞的解释,还是明白了这可能成为下一个污染源,最终只能忍受着冲天臭味,向着尸坑方向磕头跪拜,送亲人最后一程。
按照晨蕊的估算,外面的救助物资还要两天才能到来。但就陈善其所言,村里已经没有任何粮食了,连从程家作坊抢来的也没了,黑衣人只能把随身的干粮全部拿来煮汤,勉强维持了全村人的吃食,但药材的匮乏,还是有十几人熬不过死了。
第三天的时候,程夫人安排运送物资的车队终于来了。林林总总有十辆车的东西,衣服被褥,粮食药材都堆的满满的,还有一车竟是锅碗盆瓢药罐子。这一次竟然是二管家带队,不仅带了二十多个家丁、护卫,还有十来个丫鬟婆子。
“大家都是自愿来的,夫人收到消息的时候,急的都想自己亲自来了,仲礼少爷也派人送了一车粮食和一车衣物来,小的虽没见过这种粮食,但他说玉莞小姐知道。还有这包东西,是钟灵拿来的,说是张家太太带着川味的人做的……”
二管家拿着一份单子正和程煜汇报,天知道,夫人听到少爷病重,在外面都急成什么样了,几天内连着发了几封加急信件给老爷,连自己的嫁妆银子都拿出来了,四处收购药材、粮食,还给娘家去了一封信件,程煜的小舅舅已经从江南送粮、送药过来了,若不是下人死命拦住,都要亲自进来了。
“是儿子不孝,让娘担忧了。”程煜向着出村方向深鞠了一躬,又看着已经被安排到各处的护卫、丫鬟,经过这一次死里逃生,他明白了很多,“你们其实不必进来的。”
“进来的人,包括我,都是少爷的人,一些是夫人庄子上的,一些是川味的,少爷就是主子,主子都危在旦夕了,我们这些奴仆怎敢苟活?”
二管家听着程煜所言,当即站直了身子,以表忠心。
“进来的每一个人,我都会记着的,让两个身手的好一点的去保护玉岚,再派一个丫鬟跟着她,帮把手同时也要伺候好。”程煜看着不远处忙碌的玉岚,眼中闪过一丝柔情。
二管家是玉莞调教过的人,程煜这一吩咐,心中一下有了数,很快便安排了下去,对待玉岚的态度也更加恭敬。
有了程夫人送进来的这批物资和人,鹿角村的瘟疫很快得到压制,第二天便有十几人停止了腹泻和呕吐,第三天已经有三十来人可以起床帮忙了。
程夫人还在不断的送进物资,不仅药材,还派了两位府医跟着第二批的物资进村,有了大夫的帮忙,玉莞顿觉身上的压力松了很多,三人连带程有伦一起,治疗的效率快上许多。
到第十天最后一批物资到的时候,鹿角村还躺着的病患还剩了五人不到了,经过玉莞三人的诊断,按照前世的话来说,就是自身带有基础疾病,霍乱诱发了并发症。不过霍乱已经全部治愈了,在这个医疗设施简陋,对症药材不足的情况下,只能日后求医,或是……等死。
“多谢各位出手相助,让我村躲过灭顶之灾,他们……他们已经决定了,就不劳烦各位了。”陈善其向玉莞等人施了一礼,低低说道,然后往后做了一个手势。
几个年青人抬着最后五个病患,走向一间屋子。
“他们其实还可以治的,只是我们现在没有对应的药材和器具。”
玉莞看着病人眼里的绝望,不忍心的说道,这五人里还有一个男孩才十岁的样子。
“小恩人,你们所说的药材和器具,可能终其一生都不能赚到那么多钱,而且他们五个的亲人都在大水里过世了……”陈善其面有哀色,都是同村的乡亲,他也于心不忍。
“还有个孩子才十岁啊……”玉莞还想说点什么,不过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那男孩在大水中埋了一天,左手手臂肌肉坏死,还需要些药物保手。
“啊啊啊……”突然从旁边的人群中跑出一个女孩朝着玉莞拼命磕头,一旁还有个大婶跑了出来,忙要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