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东韵惊疑不已地看着哥哥,对于当年那由友情、爱情,以及青春编织起来的哀怨之歌,她多少有了自我的揣测,不过能听到事件的核心人物述说,也许才能拨开重重迷雾找寻到事实。可是,东儿害怕,这其中掩盖的事实,是否残忍到她无力面对。
掩藏在桌下的双手紧紧攥拳,女孩在竭力掩盖自己的恐惧。林沧海并不催促,耐心地坐在窗边,看天上云卷云舒。面色竟是出奇的平和。
终于,林大医生收回视线,平直地望向妹妹,伸出右手放到桌上:“把手给我吧。”
东儿错愕不解:“哥哥?”
沧海深吸一口气、呼出,轻笑道:“我知道,你现在很紧张,尽管你在竭力掩饰。可是,我是你哥哥,你觉得你的情绪可以瞒骗住我吗?”
东儿掩饰地笑了笑,缓缓伸出左手,放到了大哥宽厚的手掌上——果然不出沧海所料,此时女孩手指冰凉,并且微微颤抖。沧海叹了口气,眼神中满是痛惜:“看的出来,你很喜欢他!”
成熟男人的声音低音浓重,又因为那份惋惜的情绪而略显沉重。东儿在那一刻,竟觉得对哥哥,充满了歉意。她低下头看着脚尖,却依旧执拗地点了下头——她喜欢楚梓,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沧海紧紧握住妹妹的小手,感叹道:“刚刚我就已经说过了,楚凌霜其人,魅力与野性并存,当年不知多少女学生、女助教都为他倾倒,你喜欢他,也不足为奇……”话音渐渐停止,竟没有了下文。东儿抬眼望去,发现哥哥似乎沉浸在对往事的追忆之中。她并不催促,只是动了动被握住的手指。
沧海感到手掌中一阵痒,回神一笑:“妞妞,做好准备了没有?我要开始讲了。”
林东韵不由挺了挺腰,轻轻点头:“大哥,无论你告诉我多么残酷的事实,我都会笑着听完。但是,请你在讲述前容我说一句话:有些人有些事,即便眼见,也未必成真!我相信我的感觉,楚梓他不是坏人。”
沧海耸耸鼻子:“我又何尝愿意相信那些既成的事实就是真相呢?!”
东儿抽回手指:“当年究竟如何,我洗耳恭听。但是如果楚梓是被冤枉的,那我一定会找出事实的真相。”
沧海不以为忤,淡淡一笑,也收回放在桌上的手,抱臂靠回沙发椅上,看向窗外,缓缓开口:“我比他们两个都大,是三个人中的老大哥。屏翳是力气最大的,三个人要是有分歧,基本最后都要听屏翳的,因为他深谙拳头里面就出政权的真谛。而……楚凌霜,是我们之中最聪明的,所以被我和屏翳称为狗头军师!”听到“狗头军师”这四个字,东儿竟咧开嘴笑了。
或许是回忆一下子回到最轻松最青春的岁月,沧海讲述的语调,显得轻飘飘的,似乎往事就从他的心中,慢慢地飘出,飘散回荡在这兄妹二人之间。
“你一定很好奇,医学院的我、历史系的钱老三,还有经济学院的楚凌霜,竟然能碰到一起并成为莫逆之交吧?楚凌霜一直把认识我和屏翳,看成是缘分!他这样看,其实我们两个又何尝不是这样认为的呢?……那个时候,大学校园的生活并没有现在的千姿百态,校园内外尽是忙碌的身影。所以偶尔有一场活动,那才真叫应者云集呀!当时我已经是医学院研一的学生,参加燕大第一届的辩论大赛,可以说预赛、初赛、半决赛都是所向披靡,可是最后一场总决赛,我们医学院败给了经院,也就是那场比赛,我认识了楚凌霜!妞妞,那时候凌霜的辩论风采,几乎让全场着迷。”
东儿静静地听着,在头脑中搭建那个时候的场景:“当时的他,还很年轻吧?”
“那时候他才只有十八岁,但是因为来自开放的港岛,他的谈吐、气质,即便在骄子扎堆的燕大,依旧卓尔不群。所以尽管只是一场比赛,我却记住了他。没过几天,我去钱家找屏翳,碰到了前去拜师的楚凌霜!我们三人一拍即合,自此结下了长达四年的友谊!”沧海一边回忆一边述说,唇角自始至终都浮着一抹笑意,“在众人面前,我们三个人就是无可救药的败家子!经常出入开放早期,京城最早的几家迪厅、夜总会。我和屏翳两个土包子,很多事情都是凌霜教我们,我们才明白的!”
“他、他都教过你们什么?”东儿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平素温雅的楚梓,竟然也有不羁的一面。
沧海瞥了一眼妹妹:“很多很多……小事比如抽烟、喝酒、蹦迪,还有一些不能告诉你的事情!”
东儿脸色微红,低下头去,嘴里嘟嘟囔囔:“不就是嗑药、泡妞之类的吗?神神秘秘的!”
沧海宽和地笑了笑:“随你怎么想吧,反正在凌霜的带领下,多么荒唐不堪的事情,我们三人,都做了个遍!屏翳私下和我说过,怎么也没想到,比我们小了好几岁的楚凌霜,玩的花样,是我们做梦都想不出的!我们玩的太疯,每月花销都不够,楚凌霜每年从家里领到的钱最多,可是往往不到半年,就被三人挥霍掉。所以每个月月末,我和屏翳都要带着这位小弟,在教授院里蹭吃蹭喝。时日久了,我们觉得很想大仲马笔下的《三剑客》,所以自己便扯起一面大旗,以此为号。可惜好景不长,没叫两天,就被冠以‘三贱人’的称号!”
说到这里,沧海自己竟先笑出了声,东儿看着哥哥唇角虽然带笑,但满是苦涩辛酸,她歪歪头:“真好,要是你们三个人的友情,能持续永远,该多好啊!”
沧海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抬手擦去笑出来的眼泪,继续了讲述,可惜这一次声音清凉了不少:“我和凌霜乍然得到这种称号,擅自脱离组织。是屏翳抡起拳头,把我们抓了回去,从那之后,我们三人就自称‘三个火枪手’。当时结下的誓言,是一起战斗一起风魔,就是老了,也要一起退休一起养老!我们三人的妻子,也要成为最好的姐妹!”
说完最后一句话,沧海欠身举起就被,将剩下的烈酒一下子倒入喉咙,任烈焰般的酒液灼烧肺腑。将杯子重重放下,他叹了口气:“凌霜喜欢爬山、攀岩、滑雪这类户外运动,也是在他的带领下,我和屏翳终于知道了爬山与攀岩的区别,同样学会了滑雪!每年寒暑假我们都要结伴出游,凌霜说过要把北京周遭的山脉都爬一遍!……后来燕大组织了一次大型的爬长城活动,我就是在那一次,认识的你嫂子!当时眉眉因为扭伤了脚而掉队,正好碰上一路玩闹的我们三人。她竟认出了楚凌霜……”
“楚梓当时在学校很有名气吗?”东儿突然站起身来,打断了哥哥的话,迟疑地道出心中最大的疑惑,“他……当时没有女朋友吗?可是怎么可能嘛!”
沧海顿了顿,徐徐解释道:“楚凌霜是出了名的风流公子,他虽然身边会时刻跟着女人,但是却没有固定的女朋友。他可以将所有女孩子逗得前仰后合,也可以只用片刻时间就把漂亮女人带到床上。但是,他从不认真!”
“这……怎么可能?我不相信!”女孩颓然坐下,连连摇头。她不能将一贯为人师表,即便偶尔现出几分魅惑神情,但自始至终都从不逾距的楚梓老师会是哥哥所描述的那般!除非楚梓人格分裂,断不可能出现两个极端!
林沧海并不急着分辨,他竟然笑了:“那时候所有被他骗过的女孩子,也同样不相信是被他骗了!……妞妞,我可以继续说下去了吗?”
此时东儿面色苍白,她轻轻摇头:“不,我不想听了!大哥,你的话,我不相信!”
“那只是你不愿意相信罢了!”林沧海并不计较,他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继续不急不缓说道,“我至今仍然记得,那时候的眉眉,是多么清新,多么妩媚!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那一笑一颦,回首之间都充满了诗意。那个时候我就想,要是能守候她一生一世,上天就是厚待了我林沧海,从此之后别无所求!那天我做了一件很疯狂的事情,你知道是什么?”
东儿歪歪头,平静地说道:“你把嫂子背上了烽火台。”
沧海得意地笑了:“她趴在我背上,很轻很轻,我感受到她的手就扶在我的脖子上,那一路上,我的心都痒痒的,可以每一步,我都走得稳稳当当!因为,整个世界,就在我的背上!”
讲着讲着,男人的眼角微微红润。当着妹妹的面,他毫不掩饰地擦去泪水。从相识走到现在,二人的爱情婚姻之路上,出现了无数的困难险阻。如今,林沧海还想拉着那双手,一起走过漫漫人生路。可是爱妻徐展眉,却迎来了人生中最大的危机。不知道妻子能否挺过这一关,想到这里沧海就如同坐在了秋千上,心里始终找不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