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稚柳园通往主办公区的路很长,但是东儿完全没有坐车的意思。此时北京已进入全年最炎热的七月份,草木虽然苍翠却无力地萎靡着,周围空气都热得让人呼吸不过来。
东儿此时却极其理智,林家人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永远放在第一位的是积极寻找对策,绝非坐待事态恶化!所以从公寓出来后,东儿就奔向了主办公区,她一定要让幕后阴谋者现身!
女孩气冲冲地走着,与四周虽然节奏很快却面现平和的师生截然相反,她脸上的表情足可以用“气急败坏”来形容!
抬起头来,灰蒙蒙的天气中,可以隐约看到尊楼上方的标志了,东儿停下脚步,慢慢呼出一口气,轻轻咬了咬下唇,继续前行——毕竟她即将要找的人,至关重要!
突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让女孩的步伐突然停下。低下头看清楚来电提示,东儿举着手机愣了片刻,随即直接按了挂断。刚刚要走的时候,铃声再次响起!她索性不再理睬,大概打累了,钱屏翳就能停下拨号了!
终于,铃声在数次长时间呼叫后倏然停止,此时此刻,东儿也到了尊楼!迈步上前,在传达室知会过保安,女孩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裙,便提着笔记本走进尊楼。
尊楼内部仍是一如既往的安静,暗金色的装潢搭配上黑色大理石的地面,让每一位进入尊楼的访客,立即感受到燕大的肃穆。一楼大厅中展示的一组铜塑,无声地诉说着燕大创校之初的筚路蓝缕、以及历经百年后的辉煌,当之无愧于其他高校无可比拟的地位。这组铜塑四周,没有任何文字说明,正是设计者的匠心独具——用文字去说明艺术,本身就意味着艺术的最大失败!
绕过铜塑,东儿轻车熟路地走向电梯间,谁知又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响起来了。保安连忙快步走来:“请立即关闭手机声音!”
“不好意思,我立即关闭手机!”原本因为几次不接,钱屏翳就会死心,没想到竟然算准了她快到尊楼的时候打来电话!
慌忙拿出电话,手指按在关机键上,东儿突然发现来电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她不由迟疑了,其实一路上,她一直在想的是,楚梓会不会给她电话。所以此时此刻,东儿脑海中竟无来由地感到这是楚梓的宅电——尽管她从来不知道楚梓的宅电号码。
努力控制住情绪,东儿靠在尊楼东侧的窗台处——这里距离校领导的办公室比较远,手机信号也不会太差:“喂,哪位?”不稳的声音泄露了此时内心的焦急,东儿发誓,如果这是一个恶意的广告电话,她极有可能放弃平日的淑女形象,跟对方祖宗来一次痛快淋漓的问候!
还好,声音很熟悉,可惜不是楚梓:“妞妞,求你别挂电话。”钱屏翳焦急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那一刻,东儿的鼻子突然很酸很酸。
“三哥……对不起,我不是不想接你电话……”女孩使劲吸了口气,拼命抑制住泪水,“事情紧急,我必须处理!”
“妞妞你听我说,看来你是已经看到BBS了,我很遗憾……你在哪?想怎么解决?千万别惊动林三叔!”其实最后一句话,才是钱屏翳最想说的。
察觉到前方不远处有人经过,东儿略微停了一下,待对方走远后才说道:“我在尊楼,我要找校长,查出幕后!”
“什么?”屏翳有些慌乱,“你说你在尊楼?!你要找哪位校长?”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放眼燕大校园中,还有第二位正校长吗?我要找随校长!”
“可是现在临近期末,领导们的工作也很忙,要不他们不会到此时还任由这条帖子留着!而且你找了随校长,只能让事情更糟!”钱屏翳语速突然放快,他显然没想到东儿会这么快就想到了对策,而且还是这种不顾后果的对策!
东儿闭了闭眼睛,淡淡说道:“对不起……”
“等等,我再说一句话!”钱屏翳孤注一掷,“如果你找了随校长,恐怕楚凌霜再难留在燕大做老师了。妞妞,我现在正在楚凌霜家里,这就把地址用短信给你发过去好不好?你来找我们,我们一起商量对策,好不好?”
这一次,东儿沉默的时间比哪一次都长,就在钱屏翳以为她终于心软的时候,女孩清冷的声音传过来:“楚老师不能留在燕大固然可惜,不过三哥你认为林家的声誉和只教了我一年的老师想比,孰重孰轻呢?”
电话刚好开着免提,所以女孩无情的话语第一时间同时传到二人耳畔,容不得半分作假!
楚梓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已是一片清明,他笑了笑:“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林东韵、林二小姐!”虽然笑容苦涩,但是他仍是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你发什么神经?”屏翳瞟了楚梓一眼,仍然不死心地拿起手机发短信。
楚梓旁若无人地大笑数声,终于停下,狠狠搓了几下脸,突然起身到阳台上去抽烟。
“你不要命了?”正在发短信的钱屏翳用眼角瞟了一眼阳台上修长的身影,“至于吗?往日那个游戏花丛、蜂环蝶恋的楚家公子,可不会这样!”
楚梓恍若未闻,他眺望远处,头脑中却想着那个娇小的身影。已经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个女孩,他再难放下!
每一次女孩晶亮的眼眸中对自己的试探、怀疑以及一点点的欣赏,都让他感到痴迷。楚凌霜自问风流才俊,谈笑间俘获多少红颜,可唯独碰到了林东韵,他感到束手无策!
面对东儿的疑惑重重,他一次又一次地选择回避。
而当看见东儿因为男生的纠缠而气急败坏,他竟凭空中感到松了一大口气,可是转瞬却说出了自己此生不娶的誓言——与其是说给女孩听,毋宁说是自己向自己表明立场!
也许正是因为这份矛盾、为难,他的身体终于吃不消了,长期的抑郁,让楚梓身千疮心百孔。然而那一晚当东儿跌跌撞撞地闯进教师休息室,神态慌乱的为他去倒水的时候,他却凭空生出了暖意——太久太久,没有人来关心他了。
楚梓知道,他终究还是对东儿,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所以他决定永远远离女孩、远离燕大。荷雅小筑内,他站在桥上,看着独立桥头的女孩,那一刻铺天盖地的莲池荷花,也只不过成了她的背景而已。楚梓紧紧盯着东儿,他要将那一刻的画面,永永远远、长长久久地凝刻在脑海中。即便今后咫尺天涯,这一幅画面,将一生地保留在他脑海中,作为最珍贵的记忆。
刚刚听到东儿在电话里说的无情之语,尽管他发自真心地欣赏女孩不近人情的理智,可是自己在内心的最深处,多么希望她能够在意自己的去留。原来,这一切,不过是痴心妄想!
一支烟已经燃尽,楚梓苦笑地抬起手,狠狠敲打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嘿嘿嘿,干什么呢?想自虐也等我出去再说!”钱屏翳将一听啤酒扔给他。
楚梓没接住,就听到啤酒落在脚下重重的声音,易拉罐因为磕在刚硬的水泥地上,已经变形。
楚梓不在乎地拾起啤酒,擦了擦灰尘:“你搞清楚,这是在我家,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钱屏翳愕然抬头看向楚梓:“凌霜……”已经太久,没有听到楚梓如此肆意地对自己说话了!
楚梓扬扬眉,摇晃着手里的易拉罐:“既然妞妞已经那样说了,你还给她发什么短信?我走了,对大家都好!”
“可是你去哪里呢?回家?要是你愿意的话,毕业那年你也就回去了,恐怕这会儿早就意气风发了!重新进入金融业?你觉得现实吗?我爷爷不放话,你能进得了哪个金融机构?国内的还是国外的?除非你去非洲——如果非洲有金融的话!”钱屏翳掰着手指头给楚梓计算,“哼,我看是都没戏。继续做中文老师?你有教师资格证吗?你有中文系的学历吗?你发了几篇论文?”
“你烦不烦!”楚梓推开钱屏翳伸到眼前的熊掌,“我怎么说也有燕大的毕业证!”
“所以呢?”
“有毕业证可以出家呀!”楚梓不正经地笑了笑,“从此以后,青灯古佛独对月,梵呗声声诵枯卷!阿弥陀佛!”说到这里,他还嫌不过瘾地双手合十高诵佛号!
钱屏翳也被逗笑了:“这倒是好去处,我到现在也还没有女朋友,爷爷现在整天逼婚,要不你算我一个,具体手续怎么办?要什么文件吗?我这里也有燕大毕业证!”
“要毕业证、身份证,还有家里的同意书,具体文件在我电脑里,你真感兴趣的话,自己去看!”楚梓晃晃脑袋,这时候已经不知道他说要出家的话,是真是假了。
屏翳意识到楚梓并非全是玩话,他推了推还笑着的楚梓:“喂,你丫跟我说真的呢!别开玩笑了,你父母怎么能同意?”
“屏翳你忘了,我说话向来是连自己都不知道真假,又怎么告诉你呢?不过,我现在……要说一句真话了——”楚梓举起手里的啤酒对着楚梓:“这听啤酒里的酒液一定会喷得你满脸都是!”
“……啊!”钱屏翳在反应过来的时候,易拉环已经被楚梓掀开,继而一股酒液向着他的脸喷洒过来,钱三公子再也顾不得体面,上前抢夺啤酒:“我今天不打死你,老子就不姓钱!”
楚梓原本还算整洁的客厅,瞬间被钱屏翳闹得乌烟瘴气。正当他二人大闹之间,门铃响了,但可惜屋里闹的声音太大,竟然遮过了门铃声。
随即门铃声停止,来人干脆使劲拍门:“楚梓,开门!”
楚梓和钱屏翳立即停下,显然他们都听出了熟悉的声音,不可思议地望着彼此。楚梓终于放下易拉罐,忘记了抹掉手上的啤酒,就摇摇晃晃去开门。
女孩已是满眼噙泪,大门打开的一刻,她竟控制不住拉起了楚梓的胳膊:“你们……为什么要打架?”
楚梓茫然回望屏翳,屏翳也是一脸的不解。突然他笑了,指着楚梓哈哈大笑,楚梓和东儿面面相觑,随即楚梓明白了钱屏翳的心意,无可奈何只好摇头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