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时候,最大的权力便是做梦,做那弥漫了色彩的美梦。及至成年,并非失去这份权力,而是没有勇气。不知在梦中,花落几许?梦醒时,可否后悔未曾及时拾起的花瓣?然,梦醒之人,永远不可能再回到梦中,正如成年人无法恢复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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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周五报道,下一周才正式上课,所以周末的时候,东儿辞别刚刚熟识的室友,回到家中。虽然家里没人,但有时候,东儿还是喜欢自己一个人在空空的屋子里独自游荡,任心思天马行空地飘荡。可是这一次,她的眼前,总是闪现出一面之缘的楚梓老师。对于那个即将教授她课程的男人,她心中有些好奇,总想探听出身什么。可是在那之后,同严二伯说话时,特意提到楚梓的时候,严二伯如同赛车脱离车道一般,猛然将话题从学校老师转向了即将到来的五十周年大庆!
东儿从来都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格,见严克己不愿说出事情缘由,便更加好奇。她在屋子里转了两个圈,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忙拨打电话。
电话拨通后,那边传来一位老人的声音:“你好。”
“您好,钱爷爷,我是林妞妞。”
“哈哈,妞妞呀!”电话那头传来老人爽朗的笑声,东儿耐心等待,并在心中默念数字,直到她数到8的时候,电话那头的钱唐风才笑痛快了,“今天怎么想到给钱爷爷打电话了呀?听你叔叔说,你已经考到燕大的中文系来了。好呀好呀,虎父无犬子呀!怎么,是想同爷爷讨论讨论文学问题吗?”
“是”,东儿硬着头皮回答,“但是在那之前,我想先去接屏翳哥。听钱叔叔说是这个周末回来。接回屏翳哥,再向爷爷您请教陶渊明的无弦之琴。”
“好好好!”钱唐风教授一连说了几个好字,显然他老人家余热过热,无处可发了。“无弦之琴”是东晋田园诗鼻祖陶渊明的杰作,自从钱老教授知道这是因为陶渊明不通音律,便以此附会文雅了,毕竟他老人家也是缺五音少六律的。想当年被关牛棚,要学唱革命歌曲,谁知钱老教授一开吼,小造反派们谁都没禁住,全撒丫子跑了。当然,为此他也没少挨打。“你去接机,不过要注意安全。小三是坐明天的飞机,大概要上午十点半到达。”
“我知道了,谢谢钱爷爷!我一定把三哥接回来见您!”东儿笑着回答。
“好,我明天让张阿姨多做些菜,等你们凯旋而归!”张阿姨是国家为了照顾老教授而派过去的保姆,这些年一直在钱家帮忙。
翌日,艳阳高照。北方的秋天就那么几天,有时候遇上天气突然变化,就会感到一下子从夏天跨越到冬天去了。不过,北京的秋,也的确是很美的。
钱屏翳这祸害选在这时候回国,当然也是为了能在此番投入到祖国怀抱之后,趁着天气好,多体会体会儿时影子。
从检查口出来,钱屏翳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林东韵。当下他忙放下正推行李箱的双手,因为没有大尾巴,所以只能拿双臂做尾巴的功能,可劲儿地在那摇,充分体现了大尾巴狼的活力:“妞妞,我在这里!”
东儿险些气倒,只离了十几步,那家伙就开始站在那里晃尾巴,摆明是要自己过去。她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转身就向候机厅外走去。果然不出她意料之外,才走出几步就听到背后一阵急乱的脚步声,之后是熟悉的声音:“妞妞,等等我!我这可是从美利坚翻回来的,怎么着也得给点面子吧。小丫头倒好,见面一句话也不甩我,秋波一闪,您老就要颠儿了。您看,这不合窑情呀,是吧?”
东儿无奈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却低着头,显然在酝酿怒火。
钱屏翳继续说道:“行了行了,就别做自我批评了,看后悔的!”
东儿终于抬起头来,猛然瞪视钱屏翳,正要说话,却被突然打断。此时,钱屏翳身旁突然出现一金发碧眼的美女,对着钱屏翳猛然放电,用蹩脚地中文说道:“嗨,帅哥,这就是你飞机上说的东方女朋友?”
东儿面色先红了,正要发飙,却被钱屏翳拦住:“这是我妹妹!不许胡说!”
“原来是妹妹!”继续蹩脚的中文,尤其是“妹妹”两字,第一个字说成了平声,第二个字微微上挑,到最后听在东儿耳朵里,竟然有些像金属的摩擦音那么刺耳。对于自己讨厌的人,林大小姐的脾气就彻底暴露无遗了,这时候果然如此,她扬起下巴,用眼角瞟了瞟外国美女,之后微微扭头,神情之中满是不屑。
外国美女有些尴尬了,她交给钱屏翳一张名片:“这是我的名片,我这三个月都在中国,你可以来找我。”
钱屏翳这时候也发觉闹大了,他接过名片,同美女道别,之后走回东儿身边:“林东韵同学,真生气了?”
“……”
“不要不理屏翳哥哥呀!”声音中满是哀求。
东儿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没说生气,也没说高兴,只是向机场外面停满出租车的地方走去,钱屏翳忙跟上来。
直到车子已经开上了三环,东儿才开始和钱屏翳说话。
“我就是讨厌她那么说话!什么女朋友!还有,她为什么和你说中文?”
“因为我告诉她说,我不会说英文。”
“哈?”东儿下巴险些掉下来,此时才终于把视线从窗外转到了钱屏翳脸上。
钱屏翳一副大言不惭:“嗨,就是逗逗那洋妞,六个多小时的机程,除了吃饭喝水上厕所就是睡觉,多无聊呀,你也知道我从不在飞机上睡觉,正好身边坐了一洋妞儿,我就说不会英文,来美利坚就是为了探亲,这不消遣消遣呗!”
“啊?”听到这里,东儿有些愤怒了,“三哥,你怎么能这样?她要是认真了怎么办?你这不是戏弄人家吗?难怪鸣佩姐姐对我说过,男人大多数都是坏蛋!”
“妞妞,美国人开放着呢!再者说,这种女人怎么跟你同鸣佩比,你们是书香门第大家闺秀,自然不同了!”
“胡说!都解放五十年了,哪里还有门第、闺秀这种事情,哼,跑出去了反而变封建,还不如在国内呆着呢!”
“NO!NO!NO!”屏翳摇摇手指,但是面色却逐渐严肃起来,“不是我跑国外才变封建的,是道理本该如此。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有!你看现在美国那些总统,有几位不是英国贵族的后裔?现在正当着那位,不是说美国史上最穷的总统吗?他也是英伯爵曾孙子!没有门第,众生平等,那些都是哄人玩的。你还小,等以后进入社会,就能明白了!”
东儿撅嘴,但是心中多少也认同一点点,于是她也不再为此事较真。当年,钱屏翳原本是燕大历史系的学生,与哥哥林沧海,还有当时经管院的一名学生,在燕大内号称“三个火枪手”,据说打得火热。原本这三人是号称“三剑客”的,没想到第二天名字就变成了“三贱人”。当时哥哥和另一位成员立即要求退出,并慷慨地把名字转给钱家三少,被这位钱三哥以一当二,打了个鼻青脸肿,三人组合便正式更名为“三公子”。
当然当时东儿还小,只知道那是三个很有意思的大哥哥。长大后她曾经问过一次林沧海,为什么会起那么一个烂俗的名字,钱沧海想了想,无奈地笑了笑:“是因为我们三个经常钱不够花,月初的时候疯狂玩闹吃喝,到月末就只能像大仲马书里所写的三个火枪手那样去蹭吃蹭喝了。”不过东儿还记得,哥哥在提起那个名字以后,眼中一闪而逝的伤感。
快要到达燕大的时候,东儿才终于想到自己好奇的问题:“对了,三哥,我和你打听一个人,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什么人呀?”钱屏翳已经开始对着后视镜检查自己,不时理一理头发,或者掐掐脸颊,为了让双颊更加红润。马上就要见到祖父了,他心中多少有些紧张。虽然祖父平日宠他,但家里的规矩不能变更,老人家希望每一个孩子脸上都是真心的笑容和健康的容颜。对于钱家的孩子们来说,平素在外就是再苦再累,回到家里见到祖父,都要扬起一张笑脸,斑衣戏彩也不为过,所以钱家的气氛总是非常好的。
东儿忙坐直上身——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提起这名字就要紧张——靠近三哥,轻缓却又郑重地道出:“楚、梓。”
“嗯?”钱屏翳将视线从后视镜上转回到东儿身上,“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