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艳阳高照,是体能考核的好日子。
几十名消防员在训练地点列队,宋居安身着蓝色制服,帽子标准的扣在头上,挡下日光并在他刚毅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上一项测试是障碍跑,再加上这烈日似火,此刻队员们个个汗流浃背,如此也还是端正笔直地站在那儿。
纪录完成绩,宋居安给了个眼神,前排的十个出列,一齐做俯卧蹭准备。
他一吹口哨,十个人一同开始,每个动作称得上标准化一。
从大门口到操场有一段路,郑岩这一路也不忘介绍营地的训练日常,斯微默默记下。
“微微姐,还有一个人我得先给你打预防针。”
斯微一愣,大脑已在飞快运转:“你们队长?”
郑岩打了个响指,“没错,他这人不止对我们训练严格,对其他人也是。比如他不喜欢人多话,特别是没什么用话;什么事都只说一遍,换言之听的人得有点聪明劲;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你得在他看来是顺眼的那种。”
斯微听了只是浅笑,她本就不是什么多话的人,再说就算不顺眼,那位队长还能把自己当消防员那么训?
想到这儿,她又想到了别的,瞄了一眼画本,心中叹气。
但愿不是个太难搞的人……
到训练场外时,里面的考核还在继续,视线一一掠过那一群人,斯微注意到了那个站在最前面的男人。
他拿着秒表和记录板,看一眼负重铺设水带的队员,再按表记录用时。
郑岩归队训练,斯微找了个阴凉地,又从画本里抽出张纸,垫在地上坐下。
考核的过程也不全是紧张枯燥,斯微不时会听到鼓掌声,当然都是短促整齐的三下。
而她正趁着空闲在画本上画人物肖像,有时会停下笔,闭上眼回忆几秒,后再擦去不符的线条。
正午时,宋居安吹响口哨,所有人列队,就算累的满头大汗也不敢懈怠。
副队长郑植负责报成绩,“侯光跨栏16秒5,负重折返跑20秒3……”
旁边宋居安负手而立,时而不紧不慢地走几步,点到个别成绩稍差的队员,就会不轻不重地瞟一眼。
都报完了,轮到做总结时,宋居安沉默了一阵,最后只道了简短的“解散”二字。
斯微适时的合上画本起身,训练场陆续有队员出来,人都走光了,她才搜索到了郑岩的影子,身后是那个“队长”。
人快走近时,她敏.感地闻到了汗味,在对方脸上却不见疲色,默默佩服以外也不动声色。
此刻是日头最毒的时候,饶是站在树下,斯微也不由微垂下眼,人仿佛昏昏沉沉的。
距离在拉近,那位队长在她面前站定,阳光穿过树叶,斯微能感觉到,有股灼.热感零碎地散在脸上。
忍下胸口莫名的闷涨感,她一寸寸抬起眉眼,目光在男人脸上定格,那双眼隐匿在帽檐下,看得并不太清。
“队长,这位就是来咱们营地采素材的斯微。”郑岩第一时间介绍,“微微姐,他就是我们的中队长宋居安。”
那一瞬,斯微原打算伸出的手,僵得忘记反应,只是下意识重复“宋居安”这个名字。
与此同时,宋居安又把头抬起了些,足够让这对视更直接。
两人都未开口,静静望着对方时,有许多画面如浮光掠影般闪过,从猜测到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
父亲去世后,斯微的生活发生了很多的变化,比如早些年与父亲离婚的母亲,突然回来了,并且还担起了照顾她的责任。
高二那年,来自妈妈的突然决定,斯微转入了封闭的私立学校,面对诸多不适应也还是要按部就班的学习、生活。
那场事故之后,她变得不爱说话,面部表情单一,常常是不冷不热,是同学眼中高傲不合群的人。
某天,斯微从热水房打水回来,进门映入眼帘的是自己那乱成一堆的床铺,被子枕头通通被扔在地上。
舍友们围着一个女生在另一张床位上说笑,手里拿着她的画册堂而皇之地翻看,见她进来,反而更加肆无忌惮。
斯微放下壶,朝着那几个女生过去。
“咯滋!”床架子摇晃出声,一个身材高壮的女生站起来,一把从另一个女生手里夺过画册,气势汹汹地撕下一页,再把画册扔到斯微脚下。
她停下来,俯身捡起。
其他人识眼色地去关门。
“怪不得平时对我们都爱搭不理的,原来是躲在背地里搞研究。”
斯微转身捡被子,才伸手就被几个女孩子抢先。
她咬咬牙,站直了认真地说:“你们想多了。”
那个女生并不罢休,直接抓住她的胳膊,又把撕下的画纸展开:“右脸有黑痣,化浓妆,走姿摇晃,常驼背,还有这上面画的是我。”
“你也别狡辩,上面画了谁我们可都看了。”
“大家都不知道吧,我听说我们这位新同学在以前的学校有个外号,多半和那画册也有关。”
斯微握紧了画册,默不作声。
“还有外号?”有人来了兴趣。
女生双手环胸靠近斯微,明着挑衅:“小瞎子。”
她声音不大,却让人听得真切,话落已经有人笑出声。
“其实就是人常说的脸盲,必须靠细节来记住身边的人,免得出糗。”
“我妈妈是医生,我听她说有这种缺陷的人,都是这儿有问题。”
斯微如触电般转盯着说话的女生,对方显然没被震慑到,示威性的指着头。
这件事让本就很一般的同学关系降到冰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学校管理严格,没有出现恶劣的校园霸凌事件,冷暴力是免不了的,包括“小瞎子”也在同年级传开了。
接下来的一周状况百出,交上去的作业被偷塞回书桌,导致扣学分、校服褂子被画上很丑的图案、头发被系在床杆上,早上醒来头皮拽得生疼……
为调节在校郁闷的生活,斯微报了校绘画艺术班,来的都是有基础的,因此第一堂课是测学生的功底,题目任意。
“砰砰砰。”
画室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个高瘦的男生,深蓝色衬衫牛仔裤,一只手插在兜里,头发打理得还好,半遮住额角那条OK绷。
他搞出的动静不小,引得所有同学把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同学们继续,画完留下名字就可以走了。”
老师留下一句话就提包溜了,倒是门口的男生代他坐到前面的凳子上,随手取根粉笔在黑板写写画画。
斯微开始固定画板,只听旁边有低年级的同学窃窃私语。
“这男生是谁啊,校服都不穿还挺拽的样子。”
“宋居安,那个老大。”
“老大?”
“对,主要还是打架厉害。不过你知道咱们学校东门那个烂口子吧,那次有女生天黑偷溜出去,差点就被人那什么了,结果让宋居安碰上了,一顿收拾把人送警局去了。”
斯微不由得抬头,看人的眼神更像是不可思议。
下面开始嗡嗡地说话,有点愈演愈烈的意思。
男生不露声色地转过来,额前的碎发半遮住他的眉眼,脸上的表情不玩味也不严肃,眼底似笑非笑,许是笑意太淡,显得散漫犀利。
等人纷纷安静下来朝他看时,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甚至蓄意“嘘”出了声。
看着这一幕,斯微的感觉很复杂,这算是“以色侍人”?
她想不通这些弯弯绕绕,不可置否的一点是,这个人很懂得女孩的心思。
之后宋居安就在窗边站着,阳光洒满画室,在地面上折射出他的影子,恍然间掩去他一身锋芒尖锐。
日暮西沉时,画室里只剩宋居安在收图,本该收下一张,他又有些后知后觉的去看前一张。
画中是一个男人临窗而立,嘴里还叼着一根烟,假若不是那条ok绷,恐怕他还真看不出来。
再看那根凭空多出来又恰合他心思的烟,宋居安舔了舔后槽牙,目光再转就瞧见右下角的署名,字迹清秀耐看。
“斯微。”念这个名字时,心也仿佛懒懒的舒服。
……
宋居安特意去食堂选了几样不错的菜,又给斯微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吃饭。
怕她尴尬,他就借口先回宿舍换衣服。
职业使然,宋居安动作很快,可出了门站在楼道又不动了。
他几番蹙眉,拳头握紧又松开,即便是哪次出入火场,都不曾有过这样复杂难明的心情——前所未有的疲惫又惊喜。
在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都闪过一遍后,宋居安还是给郑植去了一条信息。
下午的营地参观是郑植领着人去的,从政教楼到消防车库,简单介绍了每天的训练项目。
斯微从开始的一头雾水,到现在算一知半解,路过操场时发现还有人在跑步。
“宋队长前几个月救火的时候腿伤犯了,修了一个月假,昨天才归队。这不,一有时间就训练。”
郑植这一句解释,斯微才知道是谁,另一方面,注意力也被“腿伤”吸引了去。
她怔忡了好一会儿,转问郑植:“是以前救火时受的伤?”
“这倒不是,我们俩同年来的特勤,他如果出任务负伤我绝对知道。”
言下之意,只有宋居安自己清楚。
郑植接了个电话,挂断之后就得走,“我待会儿让队长送你回去,晚了这儿可能不好叫车。”
斯微点头。
宋居安跑了几圈,再加上一个小时前在训练场练了不少项目,现在身上被汗浸湿了。这时裤兜里手机震动了两下,他刚放慢速度,就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
以为是其他队员便往内跑道挪了挪,两秒后是斯微跟了上来。
宋居安心头一震,表情不带起伏:“郑植不送你回去?”
斯微换口气,答:“他有事儿,让你送我。”
宋居安停下不跑了,斯微没注意,往前跑了两步就被人拽回来。
“现在走?”
斯微停下来才觉得累,双手撑着膝盖歇了一会儿,淡淡回话:“不用,我预约了车,5分钟就到。”
最终宋居安还是送人到门口。
“关于消防员还有没有什么想了解的?”一副公式化的口气。
斯微瞥他一眼:“暂时没有。”停顿两秒,看似无意地问:“如果有的话,可以找你吗?”
或许是在她大方不避的触动下,宋居安看着她淡笑如风:“当然可以。”
这一刻,斯微才有机会细细看他。。
宋居安上身就穿一件半袖,加上一下午训练,衣服紧贴着结实的身躯,下.身是束身的作训裤,整个人站在她面前非常高大挺拔。
可能是有“消防员”滤镜,现在看他没有了那股邪气,五官硬朗端正,眉眼乌黑,留了中短发的他,有股生动的英气。
有风四起,斯微借着风势把眼角的发丝拂开,算时间车也快到了。
她微微牵动唇角,和宋居安对视,在喧闹的风中鼓足了勇气开口:“出任务要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