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钟麟连着几天没来医院,照顾知闲的法国护士看得出她眉眼间的忧郁,每次都是带着灿烂的笑容给她在房中放上几朵铃兰花。
“东方姑娘,你为什么不笑一笑呢,你这么美丽,笑起来一定迷人的像是天使。”
知闲很感激她的善意,流利的用法语道了谢:“我很喜欢您每天带来的花朵。”
“那是铃兰花,是我们法兰西民族幸福的象征!”
护士是不曾想到这位东方姑娘会回答自己的话的,这几天来她头一回开口说话,不由得产生了一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话也更多了:“它的寓意是幸福回归,虽然不知道你遭受了什么,祝愿你的幸福可以早日驱散你眉眼间的阴霾。”
知闲有些讶异,扭头看向了桌上柔美的白色花朵。
“知闲,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闻声护士冲着知闲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如同一只蝴蝶般翩翩出了病房。
知闲抬头去看,是杨茹,心中不禁有些纳闷,杨茹素来是跟李天智他们走得近的,还曾公开的宣布过她最看不起的就是陆钟麟这种带着腐朽封建气息的中庸思想,其次便是晏知闲那样不关心国家政事的麻木小市民了。她这会儿出现在病房,也难怪知闲好奇。
杨茹似是没有察觉知闲的打量一般,放下手中的饭煲就开始兴冲冲的比划:“世界大战争胜利的协约国要在凡尔赛召开和会,听说陆总长今天下午就要带着外交使团抵达巴黎了!”
“我们一定要借着这次机会将德国侵占的胶州湾的领土要回来!除此以外,国家的种种权益也是要保障的,譬如说···”
眼见她要滔滔不绝,知闲有些头疼的打断了她:“你给我带什么来了?”
杨茹一怔,用很是失望的眼神看了知闲一眼,语气冰冷道:“那是大家凑钱给你买的鸡汤,你好好休养,我先走了。”
知闲点头应下,看着她迫不及待离开的背影,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她若是留下来,两个人之中少不得要有一人憋屈。和会在巴黎召开,想必陆钟麟这几天也是全身心的都扑在这上面了。
嗯,看来自己还有几天的清闲日子可过。
知闲闷闷的叹了口气,她现在的心理处于一种非常矛盾的状态,前世的血淋淋的伤疤终于被迫揭开了,然而那个她自以为是刽子手的人却是一直知晓一切的医生,她不能不正视,又不敢想太多,人几乎要崩溃了。
知闲想象中的清净没有持续到下午就结束了。
陆钟麟抱了半人高的文献进来,将书乱七八糟的摊开在地板上,整个人瘫坐在凳子上松了口气。
知闲微微扭头去看他:“听说外交总长不日就要抵达巴黎了?”
“你怎么知道?”陆钟麟的神经崩的很紧,想到知闲不关心政事,整个人又恢复了死狗状态:“嗯,来参加和会。”
“你不去见一见你爸爸吗?”
陆钟麟一下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做贼心虚的往门口看了一眼,又冲着知闲道:“知闲,你怎么知道的?”
末了看她嘴角似有若无的隐隐笑意,一下便明白过来了,指着她道:“你诈我!”
“算了,告诉你也没有什么关系,我这次离家出走,他还不知道我去了哪儿呢,”陆钟麟眉宇间很是得意的神色:“他敢签借款协议,我就敢不认他当爸爸。”
知闲不知他这幼稚的逻辑从何而来,说实话,政府内部的派系之争实在是看的人眼花缭乱,抛开旁的不谈,陆祥借款还不是为了国家机器的运转?
放眼这林林总总的大小军阀,哪一个的决策不是带了私心的,就连段骐决定参战,不都是有为了谋取其中显而易见的好处这一成分在么?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没钱吃饭了,我从家里逃出来,在上海的那一阵钱就花的差不多了,”陆钟麟起身学着古代人的样子冲着知闲抱了抱拳:“还要感谢晏知闲同学雪中送炭。”
知闲不去理会他的贫,深知自己说也无用,她向来也不爱管闲事,便由着陆钟麟带着一堆书在病房中打地铺了。
很快知闲就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同情心泛滥没有赶他走了。
他人虽是在病房里,心却是牵挂着外面的,偏偏嘴上又倔,死活也不肯迈出医院一步,他也是好大的神通,竟是不知从哪儿搞了个收音机出来,天天的在房中听广播。
“除却英国得到了国际联盟所规定的委任统治制度下的领土以外,法国占有了萨尔,美国的门户开放原则得以通过,日本得到了德国在太平洋上的属地……”
“试问和会,公理何在?我们向外争主权,我四万万同胞决计守我青岛,绝不能让代表团签字!”
“同胞们,爱国的热情已经点燃了北平,点燃了上海,我们希望这热情的火把能够照亮整个中国!”
广播走势渐渐的由期望到了失望,陆钟麟的心也一天比一天焦躁。
“他若是在协约上签字,我就……”
知闲看他暗暗攥拳,抬眼问道:“你就如何?若是再闹一回离家出走的把戏,那你可要先回去跟陆总长道个歉先回了家才可以。”
陆钟麟一愣,很快便明白知闲这是在取笑他,说他除却离家出走以外没有旁的办法,因此一时也急红了脸:“我……”
“唉!真不知道知闲你是怎么做到的!”陆钟麟摊了摊手,道:“国家形势如此混乱,你竟一点都不关心!我倒宁愿像你这么淡然,现在也不必急的饭都吃不下。”
知闲翻过一页书,抬头去看他:“既是已经乱了,那我还是不要添乱才好。”至于淡然,这未尝不可以是称作自私的。
陆钟麟的心性就是个被宠着长大的孩子,热血有余,韧性不足,他终归还是要回到原本就适合他的那条路上去的。
“也不知道这字究竟是签还是不签,都让这帮人卖的不成样子了!”他狠狠的捶了书一拳,再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