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松风院长把事情吩咐下去,过了一会儿也就抛在脑后了。作为院长,他的事情很多,加上年纪也大了,不可能把交代下去的事情一件件都记在心里,只能是等到下面的人办完之后,主动来找他汇报工作。
如果真有人忘了汇报工作,事到临头的光景蔡院长也能想起来,然后再问一句。只不过真发生了那种情况的话,被吩咐的人肯定跑不了一个“办事不力”的恶名,将来在院内基本上也捞不到什么上进的差事了。
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人挑战领导的记性,所以领导自然不需要有记性。
丢开“MoJie-Gu”和杰夫辛顿联署的论文,蔡院长的心思又回到了数日后接待来访学者邱成彤的事情上去了。
邱教授是数学家。前年本校求着对方接受了本校的名誉教授头衔、去年又求着对方接受了本校名誉博士的学位,这两份“名誉”,可都是挂在数科院名下的。到时候人家回国,除了校领导要招待、交流之外,首当其冲的就是他蔡松风的数科院了。
组织几个学术成果还算拿得出手的教授,或者在读研究生,到时候作为“优秀师生代表”和邱老座谈、出出彩,也能在校领导面前显得他蔡松风治学有方不是?
而且论起来,蔡院长和邱教授还算是两分私交的,不仅仅是对方来钱江大学访问期间的官方交流。
蔡院长深知邱教授的为人和学术方向,知道对方其实从本世纪初起,就已经很少致力于一线数理科研了,反而把精力花在科研组织调度工作方面,发掘发掘后进,调度调度资源,指导一下大方向。
这种情况在数学界是很常见的(在计算机与网络技术方面就更常见)。
君不见诺贝尔物理学奖、化学奖往往是七老八十的老头老太在得;而菲尔兹奖却是硬性要求“只授予四十周岁以下的青年数学家”。
因为数学领域容易让年轻人出成绩。出了成绩之后,这个成绩值不值钱、意义是否重重大,也可以在数年之内马上得到验证。同时,在这样的领域年纪大了之后,就容易力不从心;五六十岁的数学家们,从猛打猛冲的实干者,变成退居二线的组织者、资源协调者,也就在所难免了。
后世阿狸集团的马风说过一句话:二十岁的时候要学着别人做事;三十岁的时候要自己勇猛做事;四十岁的时候要组织别人做事;五十岁的时候要服务年轻人,看看可以为年轻人做的事提供点什么条件。
虽然马风的话这说的是计算机和互联网业界的情态,但是套在数学领域上,虽不中,亦不远矣。充其量,就是把这个时间线往后多推十年。
蔡院长知道邱教授的脾性,自然更加加急搜罗自己手下贤才英达,想要表现了。
……
蔡院长可以忘了他交代秦辉的言语,秦辉本人却是片刻不敢忘。回到学工处,马上就调出全院在读研究生名录,查了个遍。
没有。
秦辉一咬牙,再查了一遍在读本科生。
还是没有。
这下他急了。堂堂一个学工处主任,亲自来做这种手下科员该做的事情,已经是很给面子了,居然查不到?
“会不会是院长看到的期刊出错了?”这么一想,秦辉赶紧去弄来院长看的那本期刊,仔细看了一下。
上面那第三作者的单位写得明明白白,就是本校的!名字有可能有译音错误,校名是绝对不存在译音错误的。
“难道是其他院系出了计算机算法领域的天才?只有这么一个解释了。”秦辉心中盘算着,只能想办法找别的院系去查访。
04年的办公自动化程度已经算不错了,大学这种地方,内部网络也是森然严谨,想查啥就能查到的。然而,秦辉却面临一个权限的问题。
他是数科院的,他的办公系统帐号只有查询本院师生信息的资格。如果他想查全校师生的档案,无非两个途径,一个是向校学工处申请权限;另一个就是估摸一下目标人物大概可能是哪个院系的,然后找平级兄弟单位的学工处同事拜托。
问题是,“有人在数科院的业务范围内发了《IEEE人工智能》级别的论文、数科院的人却不知道作者来历”,这种事情本来就属于本院工作做得不到位,属于家丑不可外扬。而直接找校学工处申请的话,这个家丑可就抖出去了。
秦辉好歹混了二十年名利场,自然知道这事儿还是“偷偷地进村,打枪的不要”比较好。
定了定神,他先给物科院的学工处同事打电话,然后又打了几个她觉得比较靠谱的院系。自古数理不分家,在他看来,这种高手如果不在数科院,那就铁定在物科院了。
然而物科院也没有这么一个人。
“要不,还是先通过学生会的渠道问问吧。学生之间有自己的关系,可以帮忙打听。这样也不会惊动领导,大不了给他们一个下午,要是打听不到,明天一上班就找校里申请。”
思来想去,秦辉只能定下这么一个主意,然后一个电话把院学生会的人找来了。
……
孙宏达,是数科院一名大四生,也同时兼着校、院两会的一些职务。
按说大四学生应该都已经从学生会退下来了,毕竟大四生不是要忙着找工作,便是要准备考研。然而这个孙宏达却是个例外,因为他前三年成绩表现优异,得到了本校本专业保送研究生的资格,所以别的大四生忙着前程的时候,他却无非跟着导师做做项目课题,依然有些空闲,也就没把学生会的事儿卸掉。
秦主任找到他的时候,孙宏达正和一帮学弟学妹们张罗着布置几天后迎接邱教授的会场呢。数科院是接待的最主要院系,工作自然是多得很。
“喂,秦主任您好,有什么可以帮您做的么。”接起秦辉电话的第一瞬间,孙宏达就满面微笑,也不管对方隔着电话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
“什么?让我帮你打听一个叫顾莫杰的同学?也不确定是研究生还是本科生?也不知道是什么院系的?好,没问题,我马上帮你打电话问问。”
孙宏达刚要挂电话,旁边数米之外却传来一声低低地女声娇呼:“顾莫杰?你们找的是法学院的顾莫杰么?”
孙宏达一抬头,果然是来帮忙布置会场的一个大一学妹,陆文君。
其实哪怕不抬头,孙宏达听声音也能认出来吧。数科院这种地方,女生很少,长相也都欠奉,陆文君这样的美女实在是很罕见,撸遍大四到大一四个年级,也撸不出第二个。所以陆文君在院内的知名度自然很高。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陆文君刚刚进入大一两个月,就能在学长们那里混到一些课题上打下手的工作做。毕竟有美女做同事,大家工作效率都会高一些。后来陆文君说另有别的事情,不再做本院的课题了,一切工作都交接出去,院里的学长们还有些惋惜呢。
包括陆文君进院学生会做事,也是这些学长们热心延揽之下的结果。
陆文君不算是积极加入学生会的分子,不过她也不至于对这事儿排斥,只能说是觉得这事儿可有可无——如果大家希望她为同学做点事,那么她就去做好了。
这一点,和费莉萝又明显不同。费莉萝是压根看不上学生会的事儿,觉得是小孩子过家家,她家里有律所可以实习,做正事儿都忙不过来,谁耐烦鸟学生会?
孙宏达狐疑地确认了一句:“陆文君同学,你认得那个顾莫杰?法学院的?”
陆文君脸色微微一红:“认得,是我……高中同学。”
孙宏达明显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你的高中同学?那岂不是才大一?不可能吧,刚才秦主任电话里和我说,那人发了好几篇关于计算机的论文呢!”
陆文君略显骄傲地一笑:“那就更不会错了,我知道顾莫杰和一个多伦多大学的教授联署了几篇论文。”
法学院的……大一的……和多伦多大学的教授联署了论文……孙宏达觉得脑子不太够使了。
这么颠覆性的信息,还是别自己亲口和领导说了,否则万一有纰漏,出丑就出大发了。他想了想,恳求陆文君道:“你……你确认就好,要不你跟我去一趟学工处,把这些信息亲口和秦主任说一下?”
陆文君欣然答应,两人说走就走。五分钟后,就到了秦辉的办公室。
孙宏达敲门进去,小心翼翼地问:“秦主任您现在方便么?您让我打听的事儿我打听到了——这位03级的陆文君同学,说她认识您要找的顾莫杰,我让她直接向您汇报一下情况吧。”
秦辉一抬头,讶然道:“这么快?还是小孙办事效率高。这位陆同学,那就说说顾莫杰的情况吧。”
县官不如现管,孙宏达被夸了一句马上点头哈腰连称不敢,站在一边。
陆文君不卑不亢,把刚才和孙宏达说过的话说了一遍。秦辉自然也是被雷得外焦里嫩,程度比刚才孙宏达更有甚之。
“法学院的……大一新生……”秦辉的语气,一开始是不可思议,随后是恨铁不成钢,“陆同学,按照你的说法,这个顾莫杰应该是个程序天才啊,那当初高考为什么会去读法律呢?”
陆文君当然不可能彻底实话实说,毕竟人都是愿意为自己亲近的人文过饰非的,何况是为了自己的男朋友呢。所以顾莫杰那番偷奸耍滑的行径,从陆文君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了:
“秦主任,据我所知,那个顾莫杰当初也是很想考数科院的,他高中时候成绩也很好,三年里都比我好。可惜后来高考前,他被误诊为非典,隔离治疗了两个月,最后学习节奏没掌握好,高考发挥砸了。怕分数不够上咱数科院,才不得不填了一个法学院。”
去年春天的非典,钱塘市内人人都不陌生。秦辉一听陆文君编排的理由,顿时就把顾莫杰想象成了一个怀才不浅、一朝饮恨的天才了。
“可惜,真是可惜了。这样的人怎么能留在法学院浪费呢。”秦辉如同郁闷的狮子,在办公桌后面踱来踱去,他倒不是真的完全出于觉得人才难得,才如此激动;但哪怕仅仅为了院长的面子,他也得想办法把这事儿搞定。
“要不,说服这个顾莫杰大二转专业?今年校方不是在推动试点学生转专业的事情么?说不定开个绿灯,就能赶上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