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余邑给董方的第一印象,就是残破。
作为一个小乡邑,昭余邑城垣并不高,只有祁县的一半,墙皮泛黄,个子高的人踮起脚尖就能摸到城垛,稍微用点手段就能翻过去,上面满是凹坑裂痕,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砸出来的,这样防守空虚的小邑每年要应付水贼进犯,也是难为他们了。
一行人抵达时是正午,本该是行人出入较多的时间段,然而却门扉紧闭,邑内的乡卒在城头探头探脑,似乎是害怕不知何时会飞来的冷箭。这个小城里的百姓对任何生面孔都报以最大的揣测和恐惧,毕竟昭余祁里的水贼隔三差五上岸闹腾一番,他们已是深受其苦。
好在昭勃因为识文断字,在邑中也是比较为威望的人,当初就是众人推他去祁县向新封君长安君求救的,此刻昭勃取下斗笠,顿时就让墙头众人惊喜万分。
“是昭家伯子,他回来了!”
昭勃的归来如同吹走寒冬的春风,一传十十传百,让邑内上千百姓喜悦非常,但他们随即发现昭勃非但没有带回来县里的兵卒,那位公子反而要在昭余邑募兵,顿时就狐疑起来。
“二三子切勿疑虑,长安君乃是真心剿贼!”昭勃信誓旦旦,将自己在祁县的所见所闻告诉乡三老、里父老,听说终于有人愿意真心为百姓剿贼除害,昭余邑的百姓无不喜极而泣。
“本以为官府都不管吾等死活了,不想还是有贤公子啊!”
“盼了这么些年,终于把救星盼来了!”
董方深知时间紧迫,也乘热打铁,他在邑内乡寺处树立起了“募兵剿贼”的大旗,号召那些熟悉昭余祁地形、水道,亦或是精通水性的青壮踊跃来投。
面对这个一口邯郸口音的年轻人,众人最初还有些迟疑,但昭勃将董方在亭舍埋葬亭卒父女,并立誓杀灭贼人的举动说了一番,一时间引得众人唏嘘不已。董方这位急公好义,嫉恶如仇的小司马也赢得了乡人的好感,这让他在昭余邑募兵事半功倍。
短短几天时间里,长安君募兵剿贼的消息传遍了乡邑内外,昭余乡有户口两千,除了人数过千的乡邑,附近的七里八闾不乏被水贼掳走妻女,或者被他们杀害了昆父兄弟的,故而来投奔者络绎不绝。
这也要怪昭余祁的水贼太狠毒,不仅抢粮,还四处滥杀无辜,百姓的捕鱼、耕作等生计都已被贼人破坏得差不多了,不少人一发狠一跺脚,扔下空荡荡的屋舍就来吃兵粮,也能为亲眷报仇。
不出数日,愿意协助长安君剿贼的青壮男子,已有近两百人!
眼看人越聚越多,本是值得高兴的事,乡三老、里父老却有些忧心地来找董方。
“协助公子剿贼,吾等自当效命,可若是将这两百丁壮都带去县邑,乡中定然空虚,若贼人闻讯来袭,没了人守墙头,恐怕这昭余邑都要保不住了……”
董方听罢,觉得这些本地父老的担心的确有道理,若是昭余邑空虚让贼人有机可乘,那反倒是好心办坏事了。
他将这边的情况写在简牍上,让人送回去,过了几天,正当董方为这两百多人的吃饭问题犯愁时,却有乡人大惊失色地来报,说是乡邑外有一支全副武装的队伍抵达!
“难道是贼人来了?”众人皆大恐,董方连忙跟着上城头一看,却开怀大笑起来。
这哪是什么贼人,明明是一批长安君的私兵,他们有四五十人之多,赶着不少车马,满载着甲胄、粮食等,领头的,正是董方的同僚公仲寅!
……
“兄长不是在县邑整编丁壮么,怎么到这来了?”
等乡邑的大门开启后,董方立刻迎了出去,向公仲寅行礼。
他们四个黑衣里,公仲寅年纪最长,也最沉稳,其余三人一直将他当成老大哥,除了没事喜欢编个竹筐外,公仲寅不论是武艺、对长安君的忠诚、办事的细致,都是他们的楷模,董方一直以兄称之。
公仲寅一路都沉着脸,见到董方后难得露出了笑:“当然是奉公子之命,来给你雪中送炭来了。”跟在长安君身边久了,四人也学会了不少新词。
原来,随着肥平搞定县卒,将那些老兵油子治得服服帖帖;而公仲寅也在丁壮里树立了威信,让他们再也不敢不把训练当回事,祁县的武备步入正轨。
这时候,随着对祁县四乡盗贼情况的了解深入,长安君和蔡泽也在更改之前不合理的方案。
比如考虑到西乡贼寇严重,一边募兵练兵,也必须一边防贼,于是便决定,让董方带着新募的青壮,在西乡就地驻扎,就地训练。这些新募的青壮虽与盗贼有仇,作战起来会不怕死,但毕竟是新卒,不知底气,于是长安君就让公仲寅带着四五十名私兵,押送着粮食、甲胄、器械过来,把这些人统统交给董方。
“公子说了,用兵之法,教戎为先。一人学战,教成十人;十人学战,教成百人。这数十名老卒皆是在临淄受过马服子和吾等训练的,你便将他们分派下去,做新卒的伍长、什长罢。”
祁县县卒、豪长族丁有自己原本的编制,不好重新打散,可在西乡新募的青壮来自四面八方,不同里闾,正好可以将他们纳入私兵的系统里。
在这场剿贼的行动里,长安君是打算以西乡青壮、祁县县卒为主力,而把那千五百豪长族丁作为协助配合了,这就好比正式作战时的正卒与羡卒,前者负责作战,后者则主要管辎重、修桥铺路。
公仲寅道:“故而那些豪长族丁不必练得多好,只要把他们编成什伍,粗知进退,教会摇旗呐喊即可,真正白刃交锋,可指望不上他们攻坚。可你这边却不同,公子对西乡青壮寄予厚望,说是要利用他们痛恨盗贼,精通水性,将其打造成刀刃,到时候入昭余祁剿贼,这些人很可能会作为先锋,你的任务可比我重多了。”
“还有,蔡先生说,西乡凋敝,恐怕粮食难以为继,故而这两百余人的吃食,公子会让人每隔半月就从县邑押送来一次,你大可放下后顾之忧,按照马服子的练兵之法,将他们练成一支勇锐之师。”
董方苦笑道:“我哪有马服子和兄长的本领,只求不要让公子失望就好。”
除此之外,董方在昭余邑的任务还有收集船只,昭余祁水泽遍布,到时候肯定少不了水战,这个任务,就交给渔夫出身的昭勃等人了。
交待完事,公仲寅便要返回祁县,董方送他出城邑,不失时机地打听到:“兄长,如今已是四月下旬,不知何时会出兵剿贼?我还有多少练兵的日子?”
公仲寅悄悄告诉他:“公子似是不打算贸然出兵,一直在等,我问在等什么,公子回答说,在等东风……”
“东风?”董方挠挠后脑勺,长安君就是这样,时不时说一些让人莫名其妙的隐语来。
想了一会后,董方决定放弃思索,公子的心思一直高深莫测,猜不透,再说了,他的任务在西面,去想什么“东风”纯属徒劳。
他最后顺口问道:“兄长,公子命我我在西乡就地驻扎练兵,邮无信那边如何?他去了南乡,那边的贼患,比西乡如何?可否也要就地训练?”
他们四个黑衣里,就数邮无信年纪最小,却最鬼机灵,伶牙俐齿,也最讨公子喜欢,去燕国那次,还将他带在身边。
不说这事还好,一说,公仲寅的脸色再度沉了下来,他瞧了瞧身后泛黄的乡邑墙垣,拉着董方在他耳边道:“此事你切勿向他人提及,邮无信去南乡走了一圈,十天下来,人却没募到几个,他回来后禀报公子,说是他在南乡,发现那边事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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