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花想要把蛋蛋接回家去一天,说郑怀岭要过寿,这无非是人之常情,钟小荷答应了。
平心而论,她对郑家老夫妻俩,尤其对杨玉花印象一直不错。作为婆婆,杨玉花之前对她挺好,现在离了婚,即便杨玉花是为了孙子,对自己的态度也算很过得去了。
在相互尊重的前提下,她愿意跟郑家老公母俩,包括跟郑广涛和平共处,一方面,就算离婚了,他们也还是孩子的爸爸和爷奶,人家有探视孩子的权利;另一方面,离婚已经是无奈之举,孩子毕竟无辜,她也是不想让孩子的生活缺失了爸爸和爷奶亲人的角色关爱。
钟小荷深深明白那种“缺失”的感觉。
钟小荷穿越前有父有母有家人,甚至还不止一对——她比别人多了一对养父母,或者说是多了生身父母。她养父母生活在一个偏僻地区小城市,婚后多年不育,据说按当地的说法,不育夫妇抱养一个孩子的话能“领弟妹”,就能够开怀生养,所以养父母就抱养了她。而生父母是谁她也很早就知道,甚至还见过几次面,她的生父是养母娘家的本家族弟,据说家里一连生了三个女儿,一心求子要男孩,就“互惠互利”地把才出生几天的三女儿送给了族姐。
而钟小荷被抱养后果真“领”来了弟妹,养母之后几年顺利生下了一儿一女。既然有了亲生的儿女,养女就变得多余了,钟小荷成了养父母家中不尴不尬多余碍眼的存在。养父母倒也很少打她骂她,话都不会多跟她谈几句,说白了就是给吃给喝不管不问,忽视冷漠到了极致,却还觉得自家把这个养女抚养长大足够有恩有义了。
钟小荷成了养父母家中的寄宿者,在生父母眼里却又是毫不相干的人。养母生下亲生儿女之后,曾表露过要把她“还”回去的意思,生父摆着手不肯要。钟小荷中学时在养母的家族活动中第一次见到生父,看她的目光甚至都不曾过多停留片刻。
好在钟小荷自己努力,顺利考上了大学名校,她自己打工挣钱补贴学费,毕业后又顺利进了一家大公司,有了一份很不错的工作。但正因此,她在没考上大学的弟弟妹妹眼中就更不讨喜了,似乎比弟妹过得好也是她的错。
弟弟妹妹包括养父母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你是咱家养大的,咱家对你大恩大德,你就应该当牛做马回报咱家。于是乎,虚荣刁蛮的妹妹整天问她要钱要东西,养父母却巴不得压榨光她的每一分钱薪水留给儿子花。
钟小荷一度觉着,自己生下来,大约就是为了还债的。
然后,她沉重的“家庭负担”和宁缺毋滥的感情态度,让她一天天变成了资深剩女,孤独并寂寞着。
再然后,某个独自生病发烧的深夜,她稀里糊涂穿越了。
尽管遇上郑渣,她却从此拥有了一个属于她的天使,一个可以放心去爱尽情去爱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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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还在吃早饭呢,杨玉花就来带蛋蛋了,郑广涛开车一起来的,这一回没再厚脸皮找话说,只在旁边略站了站,钟小荷给蛋蛋收拾了些随身的东西,奶瓶啊奶粉啊备用的裤子啊什么的,杨玉花就抱着蛋蛋,跟郑广涛一起上车走了。
“蛋儿,跟妈妈再见!”杨玉花说。
蛋蛋小脸难得的“正色”一回,没不高兴,却也没像平时那样一脸笑呵呵,他伸出小手,五个白胖的手指头招了招,叫她:
“妈妈来。”
钟小荷说:“妈妈不去,妈妈不得空,你跟奶奶先去玩。”
这大约就是杨玉花的聪明之处了,虽然儿子儿媳离婚了,她却照样跟钟小荷和气相处,三天两头的来看蛋蛋,送吃买喝,陪孩子玩儿,因此蛋蛋也不跟她生分,自然还跟她这个奶奶亲,顺利被她抱走了。
杨玉花抱蛋蛋走在前边,郑广涛落在了后边,临出门时,郑广涛回头看了看钟小荷,嘴唇动了下,却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几次三番、赌咒发誓地保证跟吴蓉蓉没有不正当关系,后来又几次说已经开除吴蓉蓉了,现在呢?郑广涛秃嘴秃脸地想解释什么,却自己都找不到话说。这大概就是郑广涛最让钟小荷膈应的地方,花心风流却非要做出一副有情有义的姿态来。
男人可以把出轨看作生理需求,推说男人的冲动什么的,女人却不能,人毕竟人不单纯是动物属性.吧!
蛋蛋既然被他们接走了,钟小荷在家也没事,便打算去娘家看看。天气炎热加上担心蛋蛋过敏,她回娘家的次数不多,也没敢再留宿过。钟小荷便去买了些补品点心,想到中午免不了会在那儿吃饭,又割了两斤猪肉,买了一斤卤牛肉,骑车去小铺村。
当时农村的路虽然都是那种土路,绿化却很好,一路都有树荫凉,如雨的蝉鸣声中清幽凉爽,让人身心都放松了。
钟小荷悠然地骑着车,一边走,一边欣赏着路边层层叠翠的田野,远处小山脉起伏连绵的线条都美得让人愉悦。钟小荷走着走着,不禁轻声哼起了以前喜欢的歌儿,估计要是此刻有人听见了,会觉得好奇怪,这歌咋从来没听过啊。
镇上出来的这条主路直通郑家圩子村,中间拐弯向西走就是往小铺村去了。快到拐弯的地方,钟小荷看到前边有人推着自行车,正在步行往前走,高瘦的身材有些熟悉,旁边还跟着一只黑狗。她骑车经过时,果然看到是臧傲。钟小荷便下了车问道:
“怎么了?”
“链条子断了。这半道上也没法子修。”臧傲说,看看她问道:“你这是去哪儿?怎么没带蛋蛋?”
“我回娘家一趟。蛋蛋被他奶奶抱去玩了。”
钟小荷一看,半新的黑色26自行车,断掉的车链子被拿了下来,搭在车后座上,再一看臧傲,一早晨出来穿的还算干净整齐,高卷袖子,手上满是黑色油污,想想这年轻人各种境遇,钟小荷多少有几分同情,便说了一句:
“你去采石场?这路还不近呢!”
“走呗,到了找工具修理。人要是不走运,喝凉水也塞牙缝,前天车胎扎了,我下午一路推回去的,今天链子又断了。”
呃……
其实钟小荷有时也觉得,眼前这人是不是真的读书把脑子读坏了。他怎么说都上过大学,而今社会,他明明可以让自己拥有更好的生活,却在这农村里甘心当一个种地采石的苦力,混得连境况好的普通农民都不如了。
“那个……”钟小荷琢磨着措辞,试探地说:“我觉着啊,你不如就把那采石场卖给郑广涛,按你们说的情况,那个采石场卖掉还是比较好划算的,没有各种机械,不能深层开采的话,在你手里也产生不了什么价值,卖掉了换成钱,你有了资金也可以做一些别的事情,比如自己创业。”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想创业!”臧傲说,“听你说话,也是有些见识的,不过很多事不是表面看到的那样,我也有我的打算。再说我眼下首先得顾我爸。”
这口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来,是陈述事实,还是反驳不屑?钟小荷忽然觉着自己真多事,这个臧傲本来就有些孤僻,更何况采石场的事还牵涉她的前夫,都怪她咸吃萝卜淡操心,管这些闲事做什么!
“那啥……你慢慢走,我先走了啊!”钟小荷说,她骑上车,超过臧傲继续往前走,身后忽然传来臧傲的话:
“不过还是要谢谢你,这事我心里有数。”
有数?钟小荷听说过了,他那个采石场,几个工人都是他爸前些年采石的伙伴,那些人采石谁采谁卖,本来就是靠人工,卖的钱也就够工人自己的功夫钱,他既不给工人发工资也不问工人收钱,除了自己采石卖点钱,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状态。他真有数?
一个遍地坑的采石场,也不是什么珍贵的石头,难不成底下还能埋了黄金白银?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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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小荷来到娘家,李明英正好在家,见她来了挺高兴的样子,问了蛋蛋怎么没来,就赶紧就叫小松骑车去买菜去。
“园上就一点青菜,小松,你去割点肉来,咱炒米豆吃,园上那米豆正好有点老了,你大姐喜欢吃那个老米豆种儿。”
钟小荷正从车篮里往外拎东西,忙说:“妈,不用,我买肉来了。”
小松看着性子有些内向,默默过来帮她拿东西,小葵从屋里出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站在那说道:“妈,你就别张罗了。谁不知道姐她现在有钱?她钱多多的,日子过得那么舒服,整天吃香喝辣,恐怕肉都吃够了呢,来一回咱这穷家,哪里用你去割肉!”
钟小荷抬头盯了小葵一眼,那目光带着一种洞悉,小葵被盯得垂下了眼皮,低着头,随手拿了个笊篱说:“我去摘米豆去。”
“顺手摘个嫩番瓜来,今天没啥活儿,咱娘几个都在家呢,包顿番瓜包子吃。”李明英嘱咐说。小葵答应了一声,拎着篮子出门走了。
钟小荷离婚争到了不少家产,这事情很多人都眼热谈论,当时小葵提出要她出钱给娘家盖房子,钟小荷拒绝了,她半路穿来的,争夺这些财产也是为了蛋蛋,如果钱到手马上给自己娘家盖房子,那她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再说了,即便从“人性自私”的角度来说,对她其实并不多熟悉的娘家,她心里愿意帮一把,也是为了尽“为人女”的义务罢了,况且小葵、小松这样的便宜弟弟妹妹,比得上她儿子亲吗?
所以,离婚分割的财产是蛋蛋的,盖房这事不可能。将来她挣到钱愿意帮娘家,那是她挣的钱,一码归一码。
她拒绝了,李明英虽说有想法,却也没表现出什么怄气纠缠来,还算通情达理。而现在她回个娘家,需要盖房子的小松还没表现出什么排斥意见呢,小葵这番表现,真让钟小荷玩味了。
作为女儿,小葵反正也要出嫁,就算她给娘家盖房子也是小松住的,没她小葵的份儿,她哪来的不平衡?
想起前世养母家那个虚荣的妹妹,那些年真是让钟小荷头疼不已,但凡喜欢她什么东西,二话不说拿了就走,看中什么物品,也不管她能不能负担得了,便一次次找她要钱买,还一副“你是我姐你应该”的嘴脸,为此钟小荷也生了不少的气。其实这么个“妹妹”也好对付,钟小荷走上社会之后,渐渐就疏远了她,无理要求不搭理就算了,她怕的不是虚荣妹妹,她怕的,是那一对挟恩矜夸、一味图报的养父母,毕竟是养父母,不好太怎么样,也就怕怕的。
而眼前小葵这个“便宜妹妹”,看样子也不是省油的灯,不过无妨,反正她也没打算在这地方一直住下去,更没打算任谁予取予求,姐妹之间能处就处,不能正常相处就离远点,她对当包子没兴趣。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