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茉子一来,连招呼也来不及和众人打,吩咐众人全部在外间等候,便风风火火地独自进了北凌飞的房间。
“老夏,你……你的眼睛怎么了?”我惊道。
匆匆赶来的夏桑菊,眼睛被一条黑色的绸子蒙住,但他却如无事人一般,步履轻松,根本不像是被蒙住双眼。
“呃……没,没啥事,练功,老头子我练功呢,呵呵。”夏桑菊皮笑肉不笑地答道。
在场众人都撇撇嘴无声地笑了笑,陆悯拢起手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每次夏茉子一来,他就这样,据说当年夏茉子曾放过狠话,说什么一辈子不相见,所以他就将眼睛蒙起来了。哎,你不知道吧,咱们夏帮主钟情夏茉子,可夏茉子喜欢的却是你的夏老爹呢……”
原来如此,我不禁莞尔,这三人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可在儿女私情上却还是这般小孩子心性。
一柱香时间后,夏茉子突然开门走了出来,肃然问道:“伺候殿下起居饮食的是哪位?请进来一下。”
富公公和吉祥马上进了房间,夏茉子又匆匆把门关上了。一个时辰后,门再次开启,出来的却只是吉祥。
我急忙迎了上去,“吉祥,殿下如何了?夏前辈怎么说?”
吉祥摇了摇头道:“夏前辈什么也没说,只不停地问我们殿下最近吃过什么东西,接触过什么怪异东西,现在要我赶回府里把那条雪玲珑的残骸带过来。”
吉祥说罢便匆忙和三曜赶回去了,片刻之后,富公公才从里间走了出来。我将富公公拉到外面门廊下,正色问道:“富公公,殿下小时候到底中的是什么毒?”
富公公背着手踱到廊边,望着远处清翠的山峦,沉默了片刻才道:“蓂草。”
“蓂草?”
富公公长长地叹了口气,才悠悠道:“老奴无用,当初我若是再细心点,早点发现那乳娘的不轨,殿下就不必受那些苦了。所幸的是,老奴发现得还不算太晚,夏茉子医术高明,将他体内的毒大部份逼了出来。但因当时殿下还小,用不得猛药,只能任由残余的毒留在他体内,每个月老奴偷偷将他送来逍遥谷一趟,由夏茉子诊治,几位堂主一起发功逼毒,将各种毒虫附在他身上吸食毒血……可怜当时殿下才几岁的人儿呀,每一次都将他痛得死去活来……”富公公说着摇了摇头,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此刻早已湿润,他伸手抹了抹眼角,又接着道:“直到他十五岁那年,余毒才终于清除干净,不必再受那锥心之苦。”
我想起皓帝赐鸩酒给皇后时曾说过的话,他是知道皇后曾对北凌飞母子所做过的事的,于是问道:“先帝想必也是知道此事的,可为何当年没有将皇后治罪?”
富公公点了点头,又道:“皇后对殿下母子百般迫害,先帝虽知道,可当年先帝仍需依仗皇后的势力,不敢正面与她冲突,况且当年墨渊与赤霞休战才几个年头,为免再引起两国干戈,先帝唯有哑忍。他私下里广派人手,到各地高价收购蓂草,然后再毁掉。那蓂草极是稀少,只生长在极寒之地,且百年才能长成一株,极是难寻,后来皇后便再也寻不到此草了……”
我接着道:“所以为防皇后继续加害凌飞,元妃便唯有装病佯死,就连先帝也骗过,从此隐居在逍遥居?”
富公公怔了怔,随即点头道:“不错,元妃只有死了,皇后才会死心,后来先帝也将殿下交给太后抚养了,皇后便也收手了。”
一想到当年北凌飞曾受过的苦,我的心立时如刀割一般的痛。从五岁到十岁,十年里每个月北凌飞都要上逍遥谷一次,受那锥心般的折磨,这其中的痛苦又岂是普通人能承受的。以往每次提起皇后,他眼中那复杂的神色,如今我总算是明白了。
“可是,为何凌飞这次……难道说,那毒还没有完全清干净吗?”
“这……老奴也不明白,当年夏茉子曾说过,殿下的余毒已清,身体也已完全康复,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再误食蓂草。”
我心头猛然一惊,“那……难道,难道那条雪玲珑就是以蓂草为食?北凌雁根本是骗悦妍的,他知道北凌飞不会提防悦妍,其实他的真正目标是北凌飞?”
富公公沉吟一会,才道:“应该不会,要将那条雪玲珑喂大,所需的蓂草不知需要多少,世间早就再无蓂草存余,就算有,也寥寥无几,肯定不足以将它喂大。而且,那蛇咬的是你,不是殿下。依老奴看,殿下这次应是旧病复发而已,夏茉子会应付得了的。”
听他这样说,我的心才稍觉安稳。若是这次北凌飞又中了蓂莫的毒,不知又要受多少苦了。
吉祥将雪玲珑送来后,夏茉子独自一人关在房里研究了一天,直到第二日清晨,她才从房里出来,交给李远一张药方,请他亲自将药配齐。当日晚上,夏帮主、富公公、宋青林三人被夏茉子叫进了北凌飞的房间,说是要为北凌飞治疗,并严令任何人不得干扰。
其余几位堂主都在外间守候着,直到第二天早上,北凌飞的房门才被打开,四人疲惫不堪地走了出来。我急忙迎了上去,正要问话,夏茉子却朝众人摆摆手,声音也沙哑无力,“好好守着他,他一醒马上来叫我,他们都累了,让他们歇歇吧。”
房间里,药香弥漫,北凌飞静静地躺在床上,眉头微蹙,似乎在睡梦里也感到痛苦,呼气微弱得几不可闻,体温却异常的高,全身都滚烫滚烫的。隔壁厢房里那喃喃的诵经声和清翠的木鱼声又轻轻响起,我合起双手放于胸前,在心中默默祈祷。
北凌飞昏睡了三天三夜,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守在他床前,即使熬不住趴在床边睡了,我也紧紧握着他的手,生怕万一他醒了我不知道。
三天后的傍晚,当我揉着发麻的手臂醒来时,发现北凌飞正安静地看着我,也不知看了多久。
“凌飞,你醒了?呀,你怎么不喊我?”
北凌飞无声地笑了笑,握着我的手紧了紧,轻声道:“看你睡得沉,不忍心。”
“傻瓜,等你病好了,天天看着我睡。你等等,我去喊夏前辈来……”
“等会儿,不急。”我正要起身,北凌飞却拉住了我,“小萱,过来。”北凌飞将我拉入他怀中,轻轻抚着我的头发,“明天我们住到琉璃湖边。”
“琉璃湖?为何?帮主说你要在这里休养呢。”
“你说过喜欢琉璃湖,以后等我们老了,走不动了,就回到琉璃湖隐居,我记得的。”
“我是说过,可那是等我们老了之后,不是现在……”
北凌飞伸出一根手指放在我唇上打断了我,“我不管,我就要明天去。”
“可是,几位长辈每天都要为你诊治,虽然琉璃湖就在山脚,可每天上山下山也麻烦……”
北凌飞再次打断我,“出嫁从夫,你现在就开始逆我意了?你放心,夏茉子前辈说我的病没大碍,只是最近太过操劳才这样。咱们明天就住过去,每日坐在湖边看日出日落,与明月清风为伴,岂不妙哉?何需非要等老了之后?”
我叹了口气,他有时执拗起来脾气可不小,只得顺了他意。
夏茉子来了之后,独自一人在他房里待了一柱香时间便出来了,随后北凌飞又召见了夏帮主、五位堂主、狄靖、富公公,几人在房里谈了快一个时辰,出来时人人脸色肃穆,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悄悄将狄靖拉到一边,有点担心地问道:“几位堂主怎么了?凌飞……他的病真的能好吗?”
狄靖拍了拍我的肩膀,柔声道:“当然能好。别担心,殿下只是说他最近要安心养病,和几位堂主商议了一下帮中事务。你去觅兰居收拾一下吧,别多想,明早我们就回去。”
我点了点头,对狄靖我总是出自本能的信任,他既然这样说,我也不再多想,和吉祥一起将所需用品拿到觅兰居,仔细收拾了一番。
北凌飞这段时间以来也确实是够操劳的,如果他能不理会繁琐事务,静静地在觅兰居休养一段时间,也是好事。这样一想,我的心情轻松了许多,连日来的担忧烦闷一扫而光。
回到主峰时已是明月当空,心情放松了,步履也跟着轻快起来,一路小跑往北凌飞的屋子跑去。一进院门,却被宋莘莘拉住了。
“师姐,你来了?你等等,我去告诉凌飞一声,再跟你说说话。”
“师妹,先别进去。”宋莘莘面有难色地道:“凌飞殿下……他房里有人,还要过会儿……”
我有点愕然,随即一想便明了几分,“是元妃在里面吗?”
宋莘莘怔了一下便点了点头,我笑了笑,拉着她在花园的假山旁坐下,“对了师姐,我还没恭喜你呢。”
“恭喜我?”
“当然,恭喜你和凌烁喜结连理啊,凌烁这小子艳福不浅,终于抱得美人归了。”
宋莘莘有点腼腆地低下了头,轻声道:“我……我也要恭喜师妹和凌飞殿下呢。”
我笑着道:“没想到我们姐妹俩竟是在同一天大婚,这是几生修来的缘份啊。”
宋莘莘轻轻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手指绕着一块帕子无意识地抚弄着,一双凤目却定定地往小澄谷的方向望去,全然没有那待嫁少女的兴奋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