镖队过了飞鸟渡继续前行,过了马鸣河就彻底脱离西路四州的地界,进入到中州腹地区域。
官道盘桓向上,左侧是巍峨起伏连绵数千里的横山,右边是大河滔滔,前方是往京城的大道,身后是三千曲水胡骑未干透的血迹。一将功成万骨枯,前途还不知有多少人要人头落地。
一切是从抱天二字开始的,但走到今天,真的只是为了抱天二字吗?
这几年陈醉说了很多家国天下的大道理。用这些道理拉拢了一批才俊围绕在自己身边做事。而对他自己而言,一开始道理只是道理,随着这条路越走越远,渐渐地,这些道理也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他自己。
随着大梦心经修行日深,那个梦中人生所遭遇经历的一点一滴越发的清晰,但同时属于梦中人的归属感却越来越弱。那就是一场梦,在梦中陈醉体验了一个人从生到死的过程,学到了超越这个时代数千年的见闻,如此而已。
梦是虚幻的,道理文章却是真切的,朋友义气也是真的,死亡更是真的不能再真。
身后那些倒下的曲水胡骑不会再爬起来,在大草原上被爆炸送上天的八百龙象重骑和阿史那图兰也不可能死而复生。在这个真切的世界里与武威王这样的人物争霸不是一场梦,而是如切肤般真切的感受。这是一个不能怂,更不能输的游戏。想到那些失败身死的对手和那些无惧抛头颅洒热血追随自己的人,便只能硬下心肠继续走下去。
趟子手们按照江湖规矩,正在过山喊镖。此起彼伏的我武威扬声将陈醉的思绪拉回到眼前。
这行走江湖的滋味并不好受,最初的新鲜劲儿一过去,就只剩下奔波之苦和人在江湖的无奈了。如无必要,陈醉不想杀那么多人,但如有必要,陈醉也不介意杀更多的人。这他吗就是江湖吗?
方镇威走在镖队最前列,这时候拨转马头来到陈醉面前请示道:“陈公子,现在已经是邓州地界,再往前翻过这道山岭就是北通城,这一段路方圆千里都是横山地界,今晚恐怕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安营,又没有宿头,怕是要赶一赶夜路了。”
“你看着安排吧。”陈醉并不在意,有点意兴阑珊的点点头同意了。
方镇威道:“公子爷有所不知,这横山界地域很广,几乎囊括了整个邓州,境内江湖组织多暗中奉气宗为尊,境内豪侠匪盗混淆,十分不太平,小老儿知道您与气宗素有过节,当然,您一定是不在乎的,但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小老儿只是担心对方明的不成,会用些龌龊的江湖手段来暗算”
陈醉摆手打断他的话,道:“行程不变,其他你看着安排。”
方镇威不敢再说什么,有了之前的暗通款曲行为,他哪里还敢过多对行程问题多嘴。沉吟了一会儿,终于犹豫着又说道:“天气转寒,夜里山风尤其冷硬伤身,公子气色不佳,还需当心些才是。”
陈醉笑道:“不妨事。”紧了紧身上的貂裘,道:“些许寒风我还扛得住。”
“唐师弟跟我说您是大贵人,半点闪失不得。”方镇威谨慎道:“我看您之前没有出手,想是身上有所不妥,故此就想起了家传的一件奇物,或许能让公子爷您舒服些。”
“你是为了方文山的事情?”陈醉一语道破了这吝啬老头的心思。
那位方少镖头是司旭飞在江湖上秘密发展的谍子,早就晓得了陈霍二人的身份,一直暗中传递消息。东窗事发后,陈醉倒是没打算太难为这个小人物,但是国有国法,稽查司是有尺寸和规矩的地方,作为案件参与者,那小子嫌疑人之一的身份是已经坐实了的。
方镇威面色一僵,点头道:“我儿文山愚钝幼稚,被气迷了心才跟着那司旭飞胡闹,还请公子爷您大人有大量放过他这一次,小老儿愿意奉上家传奇物,赎我儿一命。”
“唐天豪还跟你说什么了?”陈醉笑呵呵问道。
方镇威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分说道:“公子爷不要误会,唐师弟并没有跟小老儿透露什么,只是架不住小老儿纠缠恳求,才指点我来找您,他只说我儿生死全在您一念之间。”
“行,总算还知道分寸。”陈醉点点头。
“方老头,你家传了什么宝贝?”一路上都不大说话的婵儿忽然问了一句。
方镇威诚惶诚恐,连忙答道:“小老儿家传的乃是一枚宝珠。”
“宝珠?”霍鸣婵兴致勃勃问:“怎么个宝贝法?夜明?还是异香?”
“小公子见识了得,见识过的宝贝想必很多,不过我家的这枚宝珠却与其他珠子不同。”方镇威说着,从贴身内怀里取出一小袋子,犹豫了一下,终于一跺脚从里边取出一枚暗红色的珠子,没有宝光缭绕,也没有异香奇气散发,瞅着有些寻常的样子,方镇威解释道:“这枚珠子虽然看着普通,但其实却有一个独特的功能,就是包治百病!”
“嘻嘻,听着有点江湖郎中卖大力丸的意思。”霍鸣婵伸出小手,示意方镇威把珠子递到自己手里。
方镇威手托着珠子有些迟疑的看着陈醉。他已经下定决心不计代价赎儿子,但是还没听到那句最想听到的话。
霍鸣婵笑道:“你看我哥哥做什么?从现在起,你儿子的事情归我管了,除非我点头,不然谁说什么都没用。”说罢对着陈醉微微扬头,道:“不信你问他。”
陈醉连忙赔笑道:“你的话比圣旨都管用。”
小醉哥的意思是在哥哥心里头,婵儿比赵致还重要。但是听在方镇威的耳朵里,却把这还不到五十岁的小老头吓了一大跳。这天下间有什么人能比皇帝陛下说话还管用?这话似乎有点大不敬?随即他就立刻抛开了这个念想。一个敢于屠尽三千曲水胡骑的域外领主,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事情?
霍鸣婵满意的点点头,丢了一个只有陈醉能理解的算你识相的眼神儿过去,转脸又看向方镇威手里的珠子,道:“究竟是什么宝贝给我瞧瞧,如果我觉着还行,你儿子的事情就此一笔勾销了。”
“小公子此话当真?”方镇威不敢置信的又确认了一下。
“你这老家伙怎么这么罗里吧嗦的?”婵儿有些不耐烦,在马上忽然一招手,那枚珠子便立即腾起飞到了她手心里。
方镇威吓的哎哟一声,随即意识到人家本领通玄,真想强取他也只能如之奈何。只好在那里眼巴巴看着。
珠子入手,立即便觉察到一股非同寻常的热流涌动。霍鸣婵眉头微蹙,道:“方老头儿,你不老实啊。”
方镇威吓的一哆嗦,忙惶恐的问:“小公子何出此言?”
霍鸣婵冷笑道:“这珠子应该不止一颗吧?”
“小公子这,这,这话又是从何说起?”方镇威颤抖着问。
“还跟我装糊涂。”霍鸣婵道:“这珠子若是只有一枚,以你这点微末修为,随身携带这么久,早就五内俱焚死的干干净净了,老头儿,我教你个乖,你这珠子叫阳极丹,乃是地灵五德之一,与之对应还有一枚阴极丹,二者相伴而生于高原上终年不化的雪峰火山中,本是地脉灵气凝聚形成。”
“小公子见闻广博,小老儿万分敬佩。”方镇威诚惶诚恐的从怀中又取出一个小袋子,双手奉到霍鸣婵面前。又解释道:“并非小老儿有意藏私,只是小儿的事情还悬而未决,这个”
“屁话,你这老头子坏得很。”霍鸣婵接过阴极丹,道:“这东西既然是你家传的宝贝,功能效力你肯定再熟悉不过,你是见我哥哥面色泛白又怕冷,所以便想用阳极丹帮他饮鸩止渴,待效力发挥时再视情况决定是不是拿出阴极丹,如果我哥哥不肯放过你儿子,又或者放了你儿子,还觉察不到这阳极丹的害处,你便不会把这枚阴极丹拿出来,我说的可对?”
她说的全中,但是方镇威哪里敢承认,断然否认道:“二位公子明鉴,小老儿绝无此心啊,小老儿只是救子心切,绝不敢存了暗算大公子的歹心。”
“算了吧,鬼知道你是怎么打算的。”霍鸣婵不耐烦的摆手道:“这个事情就这样吧,东西我们收下了,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是,是。”方镇威嘴里连声称是,却留在原地不肯动地方。
陈醉知道他惦记着方文山的事情,道:“你儿子的事情我不追究了,回头我会命人从稽查司方面把跟他有关的卷宗抽出来,你要是还不放心,就亲自派人跟着我的人去见老唐。”
“如此最好不过。”方镇威就坡下驴,道:“那小老儿这就去安排了,两位公子请自便。”
霍鸣婵看着他退远了的背影,不满道:“一肚子转轴心眼,还偏偏想拿捏出老实人的姿态,屁大个事情都应承他了,还罗里吧嗦的没完没了,这小人真是够恶心的。”
“对你我来说是屁大的事情。”陈醉道:“但是对他而言却是天大的事情。”随即话锋一转,又问:“这两颗珠子算是宝贝吗?”
“自然要算的。”婵儿正色道:“这是山川灵韵汇聚所成的天生地养的宝贝,只诞生于火山与雪峰的阴阳双极交汇处,形成条件极其苛刻,而且只有人间界的山水才能孕生。”
“火山和雪峰在西南面的大山中还是比较寻常见的。”陈醉说着又随口问道:“这东西具体有什么用处?”
“哥哥有所不知,并非是所有火山与雪峰凑在了一处都能产生这宝贝的。”婵儿分说道:“山要活火灵山,峰要绝峰玄冰,一动一静排列态势需暗合天道,还需天火和无根寒晶相遇才能形成阳极丹和阴极丹。”
“天火和无根寒晶又是什么东西?”
“天火就是天雷,无根寒晶便是冰雹。”霍鸣婵道:“人法天地万象而生大道,所以大道天象在人间,万法归于自然,天象循环的过程就是大道,也是万物灵韵生成的根源,这就是补天界的天君们喜欢到人间采集天地灵韵之气的原因。”
“似懂非懂,不过可以留待以后慢慢琢磨。”陈醉道:“你还没说这东西有什么用呢。”
婵儿道:“这两颗珠子看着不起眼,却至少藏着一座雪峰火山积累了一甲子的道蕴灵气呢,若是用之得法,可抵凡人百年苦修,那方镇威却拿来涵养元气,健身防病,可谓是暴殄天物之至。”
陈醉眼睛一亮,道:“可以帮我的婵儿更上一层楼吗?”
霍鸣婵摇摇头,道:“我修的是仙元力,八品以前都算比较容易的,八品到九品却是一个大关口,天界很多天赋出众的名门弟子都被卡在这个关口一辈子难以逾越,当日我爹爹也曾想以天雷勾地火之法采集龙首山的地脉灵气为我筑基,结果云空寂那老儿从中作梗,又不幸遇到了那恶贼,所以才陷落在了人间界。”
陈师道下山离开玄天宗时还没与聂锦儿相识,自然也就不可能有陈醉。而那个时候婵儿的爹爹却已经在为她筑基,可见婵儿是早于陈醉出生的。不过补天界的时空法则与人间界不同,有点天上一日地上一年的意思,婵儿在补天界出生,按照那里的时空法则计算她遇到陈醉那会儿就是只有十八岁。
陈醉虽然听出破绽,却也不会傻到拆穿她的话。事实上算上梦中人生的阅历,陈醉自己的心理年龄也是个五十来岁的怪大叔了。
陈醉有些失望,道:“那就是没什么大用处了。”
“也不能这么讲。”霍鸣婵道:“对我用处不大,对你说不定还有些好处,这是先天异宝,就算兄长没有真元不能行秘法激发转化其中真元灵力,可即便只是随身佩带也能涵养体魄。”顿了顿,又道:“不过就算是随身佩带也不能这么带着,这阴阳二极丹需要相互融汇效力才最明显。”说着,从凭空取出个白玉瓶来,在手里忽然发力将两颗珠子捏碎,又把手中的粉末倒入到白玉瓶内递给陈醉。
“怎么?这又是什么法宝?”陈醉掂量着白玉瓶,道:“能被你随身带着,应该也不是一般物件吧?”
“这叫羊脂白玉瓶,算是个小小的空间法器,因为内置空间很小,所以不需要太高深的道意修为就能使用了。”霍鸣婵道:“之前我用它来装过你酿的酒,现在酒剩的不多了,刚好用来泡制阴阳二极丹的药酒。”
陈醉接在手里,好奇的摇了摇,里边依稀有叮叮咚咚的水声,又放到嘴边试着品了一口,顿感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钻入鼻孔,酒的甘醇竟似都被压制了。
霍鸣婵道:“我还在里边放了一些冰轮阁的仙草,都是对兄长的身体恢复有帮助的,兄长体内的水火二气对应阴阳二极丹的药效,或有相辅相成之妙,如果能够转化为先天元力,必定会对兄长的体魄增长有所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