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腾热气迷蒙缭绕，虚化了整个浴室。
楚倾城半倚在池中，越来越难熬的疼痛钻入体内，充斥着她越加混乱浮躁的大脑。若不是仅剩的理智告诉她这是救命，她甚至要受不住跳出去。
“司徒棋，你在外头吗？”
最终，她还是忍不住开口，试图用其他东西转移注意力。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对？”每次药浴，司徒棋从不敢离开，生怕出现什么差错。
“和我说说话吧，好疼。”
明显的压制忍耐让外室的男子一怔。他不曾换药，楚倾城的疼痛也绝不会增加，可是她的心态终究变了。
“好，你放松，我们聊些开心的事。你还记得贤妃有好一段时间不曾出来扰你吗？那是因为我给她下了毒，不伤害身体却能让容貌如蛤蟆的东西。”
“还有，迎安公主被禁足之后，我没少放虫子吓她，每次都吓得她惊声尖叫，每日直教人寻找蛇虫，好一段时间没有捉弄人了。”
男子语气紧张，可以听出他正在极力思考有趣的事，可楚倾城本就不是对这些事感兴趣之人，此刻更是难以听下去。
“能不能和我说说莫离的事。”
司徒棋听出女子的烦躁，心中一惊，只能顺着她的意思：“莫离，他十岁才被师父捡回菩提山，那时他很狼狈，看上去就像是个乞丐，骨瘦如柴，还身患寒疾，要不是他病情特殊，师父也不会将他带回去研究病情。”
对于菩提老人，莫离就是个实验品，大概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一时兴起带回菩提山的病弱少年竟是这般心思深沉，连他都被骗了。只是那时菩提老人已经发现了莫离的特殊，又觉再如何也只是个孩童，便把他留下了。
菩提老人不教他医术，亦不让人教他武功。可莫离实在早熟，看透这些也不生气，更无伤心，而是在其他人毫无察觉之下慢慢接近，等那人说出什么或教他什么后不仅不后悔，甚至更加愿意提点他。少年天才，易得人心。
“他虽然只是师父的挂名弟子，却不得真传，但其他长老却几位喜欢他，争着要教他本事，可莫离从小便是有主意的，他知道自己该学什么，想学什么。当时我还小，不明白为什么长老们那般喜欢那个命不久矣的哥哥，直到慢慢长大，我与他相处也不少，才知道，他是那般见多识广，温润有礼。”也是那般薄情，淡漠的让人讨厌。
几年的教导之恩，他甚至可以毫不留情的拒绝别人，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请求。
“阿离，老夫快不行了，这么多年，只有教你下棋，与你博弈时才是真正开心。老夫，可能托你一件事。”
当时他与莫离一同守在上棋长老的身边，眼看着奄奄一息的老人从目光欣慰到死不瞑目。
“上棋长老，我知你教我棋艺不过是见我有些天赋可以让你用来开心的打发时间，我从未求过你，也不曾说过喜欢下棋。你也该知道，我做事多不由喜好，你托我给被你抛弃的妻儿子孙送去歉意，一不能给活着的人带来好处，甚至他们还可能因为意外之财心生歹念。二不能于我利处，还可能拖累我。”
莫离仍旧淡笑着，可那笑却令当时的他无比恐惧。人心，当真可以冷到这种程度么？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我感谢你让长我见识，却不打算报这毫无意义的恩。我不知道这世上是否存在地狱，可人之渺小连有能力做事之时都不如意**，你，还是就此离开吧。”
年仅十四岁的莫离，就那样淡笑又似乎带着善意的俾倪着耋耋之年的奄奄老人，何其可笑。他从那日便看透了莫离，也不再与他走近，若不是师父，他亦不会到如今这般地步。
有些事，他不愿意说，也不想楚倾城在此刻还体会人情凉薄。或者，他也曾怕过她会因此对莫离高看一眼，毕竟……可她不再是之前的楚倾城了，她会慢慢多情，慢慢，更像一个普通女子。
对着屏风，司徒棋的笑容有些苦涩。他也曾看不起庆幸如今的情况的自己，可，他不后悔。若是可以，他会让她忘记之前的一切，真正做一个普通的，也会因一只好看的发簪而欣喜不已的女子。
“有人说人的性子是天生的，后天遭遇决定的是其性格展现的多少。”楚倾城看不见男子的表情，听得出他言辞小心，知道他与莫离关系复杂，也不强求。
“不，人生来并无差别，皆是一片空白，使之不同的，是其选择。有果必有因。”至少，他同意这句话。
“所以你何必在意莫离，他不过是与你的因不同罢了。”
司徒棋一怔，又听女子继续道：“正是因为不同才造就这个时代，天下之大，谁不是为了自己而活，那些为别人拼命或为报恩奔波的人，不也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的情感吗？人们崇尚不同，却又排除异己。”
人之本性，她也不例外。
久久沉默。
司徒棋紧抿双唇，他承认，听了女子的话，他甚至有点理解莫离甚至为人性感到悲凉。可是，不是所有人都看得到人性，那些沉浸在自己追求中的人们，才是最幸运的啊。
“时辰到了。”清凉的女音打破沉默，水流滴答，轻缓的步伐如在世外。
司徒棋也才意识到，或许，就算她忘记一切，身为普通女子，他们亦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司徒棋沉溺回忆与悲凉，始终没有察觉到浴室之外独自站立又轻声离开之人。
乔公公在殿外候着，见皇帝出来，赶紧上前：“皇上，瞧您进去的时辰，曼妃娘娘的病情该是好转了，有神医大人，您也不必太过担忧。”
男子一身明黄长袍，勾着习惯的淡笑，波涛暗涌的双眸在黑夜下看不出异常：“朕不希望有人知道朕来过。”
乔公公一愣，瞧了眼清曼宫，才赶紧应下，却不知皇帝是喜是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