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有很重的兄弟情节,从商王朝“兄终弟及”的继承方式可知兄弟的重要性是胜过儿子的。吴太伯远避江南,孤竹君之子流浪诸国,均为顺父爱弟的表现。即使圣人称道的颜渊也曾发出“人皆有兄弟,吾独无”的慨叹。也难怪,刘关张桃园结义以后,遍结异姓兄弟便蔚然成风,于是也便有了中国社会“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的独特的社会风情。
秋日的石邑县一派丰收景象,“七月核桃八月梨,九月柿子红了皮”,板栗、红枣摘回了家,大粮庄稼棒子、高粱辫在院中树上、房梁上,小粮庄家谷子、绿豆也已上场。原野上忙碌的蜜蜂也开始采最后一茬荞麦花蜜,山里的汉子们在忙碌之后背上猎枪上山去了,妇女孩童也不清闲,在槐水河上捞鱼、捕虾、抓螃蟹,就是出家的僧尼也到各村收取善男信女的布施去了。人们忙碌而轻松的神态,让人感到这不是外敌入侵的年代,而是少见的太平升平年景----这就是石邑县抗日根据地的剪影。
但是有一条消息打破了这种和谐宁静,县第二大队要哗变投敌了!王致虞紧急向上级汇报,邻近的冀游第四大队以联合作战的名义迅速平息了事态。而这次哗变投敌的始作俑者便是万户营乡的破落官宦家的二儿子孟孝纯。
孟孝纯的祖上据说是来自西域的军户,元末随王保保在淮泗一带剿灭红巾军,为八大“义儿”悍将之一,被俘后投降了朱洪武,改王姓为朱姓。后随军渡江南下,在与“张王”作战中又被俘投降,改朱姓为张姓。洪武帝登基以后,处置“张王”时,他的祖上沦为惰民被赐姓“黑”,只允许在秦淮河水上讨生活,终生不得上岸过活。明亡后贱籍仍在,只是可以上岸营生。雍正时被除籍,复为良民,改为原姓康。后因经商辗转迁徙来到石邑,赖奸猾机巧的先祖记忆成为一方富户。到了孟孝纯的祖父,为了让儿子能够进入仕途,将自己的小女儿妆奁后送给了当时的县令、以军功起家的郭义礼做小妾,郭义礼则给当时的县教谕一纸军令,孟孝纯的父亲便成了秀才孟德操。
孟德操深知做官如经商的道理,不黑不厚做不得将相王侯,一路以银两开道,捐举人、纳知县,一直做到湖北巡阅使,所到之处,专爱断讼,自号青天,时人称为“孟三尺”,称赞他履职之处“天比别处高三尺”。对这一别号,孟德操欣然笑纳,只是有时候在夜深梦醒之时往往回味“去头三尺有神明”,但第二天仍旧“好官我自为之”击鼓坐衙,兴致盎然地品味“戥子声、算盘声、板子声”。到了革命军兴,才在隆隆的炮声中仓皇辞衙,黯然回乡,以毕生的心得悉心教导儿孙。
孟德操在十八岁有了大儿子之后,一直梦想着开枝散叶,可一连纳了八个姨太太生了十二个女儿以后,才在耳顺之年生下了孟孝纯,而此时他的三个孙子都已经成家立业了。等到孟孝纯小登科之时,掌管门户的大哥早已忘记亡父的叮咛,爱儿子远胜于爱弟弟的他,大度地将祖坟周边的三十亩地和守坟者的三间草屋过户给他。雄心万丈的孟孝纯在经历了如同冰水浇身之后选择了隐忍,所幸的是,孟德操在临死前为他聘了城北宋大户的大女儿;所幸的是,宋大户曾随着孟德操在任上做的是管钱粮的师爷,而宋大户的老婆也是孟德操赏的通房丫头;所幸的是,宋大户慧眼识才,深知二东家得了老东家的真传,必非池中之物;所幸的是,宋大户尚存故人之意,非但没有悔婚,还招赘了孟孝纯,并在孟孝纯的大儿子姓宋之后,在老婆的怂恿下将全部家产连同三个未出嫁的女儿一并托付给了孟孝纯。
孟孝纯把持了宋家产业后,宋家的买卖和田产与日俱增。当了甩手掌柜的宋老太爷落得清静,整日到城里打茶围,喝花酒,做票友,兴致好了就到自家的赌坊耍几手,在知天命之年,与孟孝纯的把兄弟李祥贞把酒言欢后,了无遗憾地撒手西去,含笑离世。寇念祖携日本人的兵威入主石邑县,与孟孝纯一夕座谈后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当即结为异姓兄弟。作为世家通好,登堂入室的寇知事在不久之后和孟孝纯结为连襟,宋二姑娘成了寇念祖在石邑县的大太太,孟孝纯也一跃成为石邑县的商会会长。
等到李祥贞的土匪武装被八路军打散之后,前去县城投奔亲弟李祥虎,准备在伪军中谋个出身。孟孝纯是一个顾念兄弟旧情的人,在埋怨了李祥贞一番之后,亲自到梁怀西的小队部拜会。三天以后,在连襟寇念祖的一力保举下,李祥贞也和梁怀西一样成了小队长。孟孝纯信守前言,只是宋二姑娘一步登天做了太太,只好撮合宋三姑娘和李祥贞成就了另一段美满婚姻。
当高佐的小分队在敌占区如鱼得水,风生水起之时,驻石邑县的日军司令官猪獭少佐将责任全推到了寇念祖身上并责令他一个月内想出对策。垂头丧气的寇念祖向孟孝纯请教,孟孝纯笑着说:这件事我早在谋划。高佐神出鬼没难以对付,看来只能采取釜底抽薪之计,把县大队第二大队拉过来,或许可以让猪獭司令官满意。寇念祖说道:我知道老大一向足智多谋,可是怎样才能把二大队拉过来呢?孟孝纯笑着说:老三与县大队第二大队的大队长王子春是把兄弟,他们曾在一起做过无本买卖。前几天,王子春到县城西胡同喝花酒,为争抢小翠仙亮出了家伙,老三正好赶过去帮忙,才一力劝和了。听老三的意思,王子春混的并不如意,有改换门庭的意思呢。
经过一番商议,老三李祥贞受命给县大队第二大队大队长王子春联系了一场买卖,那就是出两根金条、100块大洋买万户营乡磨盘村首户朱老八的人头。说起这个朱老八,倒是个有见识、有血性的,因为不愿将自家在城里的店铺折价卖给孟孝纯,曾经被孟孝纯以“助饷”的名义勒肯了200块大洋。朱老八虽然心知肚明,知道乱世明哲保身的道理,但也决不愿自家的产业落入他人之手,这可是自家几代人“起五更、乱黄昏”拼命积攒下来,又要传给子孙的。虽然被孟孝纯阴了一把,虽然知道“民不与官斗”,虽然知道“在人屋檐下怎敢不低头”,但望着白花花的银子被自己“孝敬”了,连一声响儿也听不见,到底心有不平,也难免长吁短叹、絮絮叨叨一番。当孟孝纯第二次派人和他商议城里店铺过户,而价钱仅为上次应承的一成时,朱老八还是按耐不住了,破口大骂:我就是一把火烧了,也不给石敬瑭。石敬瑭就是五代史上有名的“儿皇帝”,将幽云十六州孝敬契丹的沙陀人,也是石邑县民众骂人话中很恶毒的话语----卖祖求荣的代名词,也就是现下最让人蒙羞的“汉奸”。听到回报,孟孝纯一笑置之。殊不知,朱老八却落得下个灭门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