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信念是人的脊梁或曰立身之本,性格不能决定命运,决定命运的其实是理想信念。圣人之所以为圣,愚人之所以为愚,英雄之所以慷慨赴死,庸人之所以忍辱偷生,其皆出于此也。
第二天侵晨,在用过早饭之后,章如龙等步送张道士下山。到了第一关,张道士接过缰绳,骑上健骡返回青阳镇复命,王致虞则继续留在山寨与张家三兄弟叙话。一天一夜的长谈让人忘倦,谈世事的不公,叹人世的不平,刚刚“落草”的绿林好汉们如同拨开云雾见青天,看到了光明,也看到了出路。王致虞高兴地与他们结为拜之交,青龙寨也成了他日后缓急可以依靠的力量。
按照商定,青龙寨与王家人如约交割,王致虞以本来的自由之身为青龙寨的生存做出了贡献。“绑票”风波如此平息可以说双方均可接受,但并不是皆大欢喜,至少王明堂并不舒心。在张道士自青龙寨返回后,聚集在王宅的四大家族的主事人们对王致虞生命无虞颇感庆幸,对提出的条件也感到尚可接受。但人心苦不足,既得陇复望蜀,他们对青龙寨的挑衅忽然变得忍无可忍:“陶瓷张”张泽元主张在交割完了以后,合四族数百精壮对青龙寨加以掩袭;“木排李”李世荣则主张报告县巡警局,在交割之后让警察们“进剿”;“铁器赵”赵宗亮则认为“自剿”则不免结下冤家对头,“借剿”则难免前门拒狼、后门进虎,主张从长计议;王明堂则两难,不允则二儿性命堪虞,允则难免有资匪之嫌。最后,几家勉强达成共识,接受青龙寨的城下之盟,对外则严加保密。另外,让张道士再上青龙寨,一者,将交割地点变更为王屯东边的王家仓库;二者青龙寨前来时要携带武器将粮米“抢走”;三者另送上大洋三百做“脚钱”。临出门时王致尧又私下拿出两个元宝交给胡道士,请他全力周旋。一切如仪,在午后的阳光下,一群手持棍棒的好汉们,将王家仓库抢劫一空,连同套在马车上的骡子。而半个时辰后,手持鸟统的王家精壮们在王致尧亲帅下,奋力追赶,一路上鸟统砰砰、呐喊阵阵、烟尘滚滚,只赶得青龙寨人马绝尘而去。王家精壮们赶到山下不及,又因天黑不免做怏怏然状,却又兴高采烈而归。
青龙寨强人抢劫王屯的消息不胫而走,四大族人在关帝庙前郑重誓师,成立了“保家卫国联庄会”,张道士理所当然地成了总教头,张惠友、李存义、赵传信、王致尧均为总领队。每天喊杀声声闻青阳四街;棍棒撞击声声震槐水两岸,青阳镇民颇起同仇敌忾之心,众志成城之志,萎靡的风气也为之一振。半个月后,王明堂先后接待了李守正县长特派的书记长东郭买邻和临时驻军南凌云连长派来的郭奇峰副官,两位客人在赞赏了保庄会之后,谦恭地表示为青阳平安出力的迫切愿望。王明堂谨致谢意以后,分送李县长、南连长十条小黄鱼,东郭书记长和郭副官五条小黄鱼,宾主尽欢而散。
王致虞回到学校,与读书会的同志交流了心得,并向石邑县委上报了青阳镇工作开展情况。随后便按部就班地主持学生的督导与检查工作。这天傍晚,正当他在操场散步时,门房领着一位身穿巡警服色、身材魁梧的人向他走来。王致虞仔细一看原来是巡警局局长四十岁上下的高佐高良才。二人虽年岁相差很大,又没有世谊,但都是胸有丘壑的人,所以一见如故,便以兄弟相称。王致虞大步迎上前去,高声说道:高兄,哪阵风把您吹来?高佐示意门房离开,闷闷地说:王兄弟,正有一事委决不下,前来讨教。王致虞笑道:高兄王佐之才,身负县城治安重责,一向杀伐果决,何事狐疑如此?咱们杨家酒锅从长计议如何?二人肩并肩走出校门,右转沿槐水大堤过河神庙,经过荷花池旁的卦亭,便看见酒幌高悬的杨家酒锅。二人走上二楼选在经常光顾的临窗的房间,酒保在上了一壶茉莉片后,按照老规矩又张罗着上了一碟豆腐干、一碟花生米、一盘炒鸡蛋、一盘猪头肉、两壶高粱烧酒。两人双手举杯过顶,然后一饮而尽,三杯过后,开始用菜。酒至半酣,高佐将桌子重重一拍,愤愤说道:这是什么世道!政府明令禁赌,可赌黄公行,县长却置之不问。我多次申请执法,县长每一笑了之。无论如何,本月十六庙会我一定前往抓赌,以正社会风气。王致虞说道:您说的还是城西鹁鸽乡开生药铺的方家包赌的事吧。高佐说道:正是。地方乡绅多次到县揭发方寔之包赌包娼,祸乱桑梓。近来风闻方家大发散帖,邀请周边各县人等参加庙会,地点就定在玉泉寺。王致虞说道:方家违情背众,任意妄为,必有所恃。恐怕县长脱不了干系,此事兄还要慎重对待才是。高佐说道:他是外来的,千里为官只为财;我等生于斯长于斯,却不能不为乡邻着想。无论如何,我都要管上一管。王致虞说道:看李县长的态度,以理度之,他极有可能正是幕后推手。高佐问道:若果想要成事,你以为该如何去做?王致虞沉吟半响说道:君不密则失其国,臣不密则失其家,布衣不密则丧其身,首要问题要注意守密,万不可走漏风声,打草惊蛇;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赌场所在,人员多少,何时聚赌都要事先掌握,还要未料胜先料败,事前应派精细可靠的人掌握方家动静,除恶务尽,务必将涉案人员全部捉拿到案;最后事成之后归功于上,不得慕虚名而受实祸,让县长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高佐慨然道:正合吾意,吾意已决,干他妈的!
二月初十,在石邑百姓的眼中绝对是巡警局或者说局长高佐的“日”:侵晨第一巡警队杨队长在街上追赶商贩时不幸摔倒,扶到专治跌打的史状元药店,说是扭伤了腰筋,伤筋动骨一百天,于是请假休养;刚过午后第二队刘队长醉酒后将骡马店的招牌打了个粉碎,骡马店可是城西有名的白大户开办的,高佐将他立即停职并命令他亲身前去负荆请罪,为了避免白大户兴师问罪,高佐还特意让他带了自己的亲笔信;黄昏时,家住东玉泉寺的第三小队梁队长不辞而别,前去替他请假的副队长言称队长老母有疾,高佐知道他是个孝子,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到底还是一脸的不满意。这还不算,晚上查岗时,营房门口竟然黑灯瞎火的,连一个岗哨的影子也没有看见,高佐将剩下的三十多名巡警集合到营房前面,训了半晚上的话,骂了半晚上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