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的意思,是要抓我问罪?”宋初玉的双眸一瞬冰寒,她不会忘记,这个男人对她做过的一切。
骨节被捏的啪啪作响。
裴煊亦冷冷看着东陵胥,清润的眸眼,罩上一层冰寒,这个男人,带着地狱沉重的气息,是黄泉彼岸盛开的地狱花,即便那张容颜谦和温雅,却遮挡不住,骨子里的暗沉与阴霾。
“玉儿似乎在恼我?”东陵胥不答轻笑。
“这一切,又是你的把戏吧!”不是疑问,是笃定,这个天生的阴谋家,在她眼中,永远是心机城府极深之人。
“玉儿这样认为?”笑容依旧,只是那言语中,带上些微的涩与幽怨,就像,她真的错怪了她。
她不是个阴谋家,不懂政治斡旋,权力争夺,但该有的眼力,她自是有,至于宋文武掉落现场的把柄,应该就是最能象征他身份的虎符,至于这虎符为何会出现在那般场合,东陵晚!
那日大婚后,她有去找过东陵晚,她用真心相交,她却不过为了目地,一再欺骗。
只是,她看到的,是东陵晚冰冷的尸体,病逝的时间,真真巧合,宋初玉只以为她是畏罪自杀,却没想到,她只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所以,无牵无挂。
东陵晚从开始,进入丞相府,就是带着目地,如今,任务完成,她就选择了最惨烈的方式。
“东陵胥,你好狠的心,她是你妹妹!”牺牲一个女子的幸福,乃至生命,去成全自己的野心,这样的人,当真配为兄长?
东陵胥的眸眼一黯,目光幽深,“她不是我妹妹,我与她没有血缘关系。”
这话就更可笑了,为什么自古以来,男子野心抱负背后,总是一个又一个可悲的女子。
“国师,太子还等着您捉拿嫌犯!”
似觉得两人聊的时间太久,东陵胥又迟迟不动手,一旁奉命捉拿的官兵,不免心急。
东陵胥回头冷睇他一眼,只一眼,那人就感觉寒钉刺骨,动弹不得,背后俱是冷汗。
“卑职失言!”
东陵胥唇角一勾,云淡风轻道:“在你眼中,我不一直就是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之人。”
宋初玉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来人,请宋小姐,去天牢!”那样散漫的语气,就像是去风景胜地赏玩一般轻松自在。
得令后,立刻有数十官兵上来拿人。
宋初玉步子未动,沉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就在话落的瞬间,一直在暗处保护宋初玉的青锋卫,也纷纷落于地面,将宋初玉围起来护在中间。
看着公仪鹤为她刻意营造的安全感,甜蜜微暖的同时,又是微微苦涩。
她的手掌轻拍连生的肩膀,趁他愣神之间,鬼魅般,掠出,腰间软剑,激射潋滟冷华。
“谁都不要帮忙!”
她不是废物,所以,属于她自己的帐,她要亲自讨回!
东陵胥看着她的动作,眸光闪了闪,嫡仙的容颜,浮上一层薄霜,武功被废,病体未愈,她竟还这般逞强,无论如何,也不肯向自己求饶。
他就那样静静看着她,看着她若惊鸿般飞掠的影姿,带着杀伐之气,朝他袭来的剑光。
没有武功,失去内力,宋初玉就凭借前世的根基,冷光洌洌的软剑,所到之处,漫天血落如樱,她不喜欢浓郁喷洒的鲜血,所以,她力求见血封喉,一招制敌。
“反了,来人啊,保护国师!”
一堵堵厚实的人墙,将东陵胥阻挡,然而,她已杀红了眼,她从未杀过那么多人,可这些人,却想要她的命!
弱肉强食,也许,她早该清醒的接受,这无奈的事实真相!
身体撕裂的疼痛,被那手中长剑传来的森冷抵挡,除了杀,除了那逐渐清晰慢慢接近的人影,她的眼中,心中,再也看不到旁的色彩。
那里,是万恶之始,一切罪孽的源头,只要了结他,所有的一切,才会结束。
鲜血,溅上了她的脸,溅上了她的衣衫,更甚于染红了她的双眼,不是没有受伤,只是疼痛于她近乎麻木,她更觉得自己像一台只知杀人的机器,终极信念,是东陵胥!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而她,正朝着魔的边缘,越走越近。
“公仪鹤不会来了,他被困守宫中,祸福难料!”
有一种近乎于低唱的音调,在脑海中炸响,催生那本就紊乱的心神,越发混乱。
“世子妃!”
“玉儿!”
她听到有人在叫她,很远很远,似乎从天边传来,带着焦灼……
眼前,是飘雪的季节,结冰冷硬的垃圾桶旁,浑身是血蜷缩的小小女孩,嗅着临街的食物香,饥寒交迫,喉头不住滚动,却只能,靠血液喂养,生的信念告诉她,不能睡,不能睡,睡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画面一转,是火辣辣扇在脸颊的耳光,怒目而视的男人,尖声谩骂的女人,只因为,她没在书画大赛上,获特等奖……
再后来,是john拿枪指着她,胸前绽开血花,她轻盈如蝶,跌下万丈高楼……
东陵胥看着宋初玉的变化,唇边的笑容,越发深邃,堕落吧,堕落吧,你本就属于黑暗,属于地狱,让我们紧紧相拥,不再畏惧这人世的光明……
成魔,成魔……
脑中的声音疯狂叫嚣,盘旋,状若鬼哭……
连生与裴煊,被东陵胥的气劲挡住,唇角挂上血迹,只能无助看着宋初玉,一步步迈入那黑色的漩涡,冷箭从一个又一个身体中穿透,留下一大个血窟窿和身后蜿蜒的死亡。
直到,裴煊的指尖,聚满淡蓝色的荧光,小小的,却通透温和,牧伯睁大双眼,声音充满恐慌阻拦,“少主,不可!”
“看着她……做不到!”随着裴煊指尖蓝光,越来越耀眼,牧伯沉沉跪地,两颊划过两道清冷,他的头,因心的沉重,或者不忍直视,重重贴合在冰冷的地面上。
清心咒,将发未发之时,一道惊天光芒盛绽,恍若黎明之始惊艳长夜。
伴着巨大轰鸣和刺目的光芒。
随着光亮减弱,众人看见,迎风而立,衣袂飘扬的少女,握着手中长剑,遗世卓绝,而她的面前,东陵胥正满脸震惊,手中握住她已刺入心口的软剑。
“你……不可能,不可能!”他一直淡然沉定,从未如此失态,此刻,不是因为浸透衣衫的鲜血,或者冰冷剑尖穿透心脏的寒,摄魂眼,从未失效,靠勾起人心底埋藏最深的恶为始终,这世上,从未有人能破!
“东陵胥,躲不过,是因心无所恋!”她有所恋,有所牵挂,所以,才不容自己堕落,有一个人,她要在家中,等他回来。
这是,她与他的约定。
“哈哈哈哈……心无所恋,好一个心无所恋!”东陵胥仰天大笑,似乎要将数十年压抑的笑,全部用尽,只是这笑,让人望不到美好。
“他到底,将你从地狱带入人间,属于地狱黑暗的人,走向了光明永昼!”
他输了,输的一败涂地,不是输给公仪鹤,是输给了她的心,也许,往昔那盘棋,有些结局,早已注定。
既已确信背道而驰,他失去了拥有她的机会,那么,他将不再顾及,有些事,尚未终结,有些仇怨,还未了结,这一次,他不会再手软,哪怕,她是他向往的光明,心灵孤独追寻的慰藉,地狱黑暗中,唯一有色彩的葳蕤之花。
噙着魔鬼般的笑容,手中的软剑,被他以指折断,曾经沾上自己鲜血的手指,紧紧捏住宋初玉的脖颈,她的脚,渐渐离地,整个人,被他缓慢提起。
呼吸有多稀薄,笑容,就有多嘲讽。
东陵胥,瞧你,多可悲!
那笑刺眼,将一颗心,刺得鲜血淋漓,他不想见,尤其在她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那样,他会觉得自己很可怜,很可怜!
“东陵胥,放开世子妃——”
一声大喝,数道青色身影狂涌,剑光交织成一片明晃晃的光波,转瞬,东陵胥身上,已被数十把刀剑刺穿。
闻讯而来的凰庭卫,也迅速加入对主子的支援中,剑光,汇成清冷的冰河,加速血液的奔涌。
东陵胥自始至终,保持着温柔仰视的姿态,他静静看着宋初玉,那缱绻的神情,完全不像,正将她生命攥在手中的刽子手。
即便折杀,他也要,给她最温柔的死法,何况,他现在并不想让她死,只要她的眼神能软一分,看他的眼神能暖一分,他保证,不会伤及她的性命。
“东陵胥……你……这个……变态!”支离破碎的话语,那眼神更硬,面色更冷。
温柔收敛,漩涡涌动,一道气劲,将围剿东陵胥的数百隐卫,全数震飞,长剑脱手,他们倒地抚着胸口,鲜血喷出。
裴煊手指拨动,激射出的银色算盘子,带着强劲杀气,然而,在接触到东陵胥身体时,恍若触及铜墙铁壁,除了衣角处有灼痕,并未伤他分毫。
“少主,您不可再妄动灵力了!”牧伯拼死制止他的杀招。
本就因寒毒体虚,再加上救公仪鹤,折损不少灵力,眼下再与东陵胥硬拼,他怕少主会性命堪忧!
不能不救,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他做不到,几乎是瞬间,他听到了死寂已久心脏的跳动,即便知道自己的命运时,他的心跳都未如此快速难平。
脖颈上的力道越来越紧,宋初玉几乎能听到,死亡之神来临的声音,她不会死,也不能死,她答应了那个人!
“你还在期待什么?期待公仪鹤会若天神般降临?别傻了,与其期待一个将死或者已死之人,不如,求我?”
东陵胥的笑容诡异阴翳,嫡仙容颜靠得宋初玉很近,她甚至能感受到那毛孔中蹿出的冷气。
“本世子不过微醉小睡,国师大人却诅咒我死,不知是何意!”低低慵懒的声音中,月华劈开一条星光盛绽的道路,明月珠辉的人儿,若月中仙,带着月之清辉,光之璀璨,向着众人走来。
宽大衣袖一卷,东陵胥的手被震开,宋初玉将落的瞬间,稳稳落入兰桂香沁人的熟悉怀抱中。
“公仪鹤,你竟然活着?”东陵胥近乎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那语调中,透着无尽遗憾。
“国师大人尚且好好活着,本世子又怎好意思先走!”笑容慵魅浅淡,不似东陵胥的剑拔弩张。
“玉儿,又不乖!”关键时刻,他还不忘低头嗔怪。
看着当着他面,打情骂俏的公仪鹤与宋初玉,东陵胥双拳紧握,继而,嘴角勾起一抹邪笑。
“既然都到齐了,我就成全你们,做一对鬼夫妻!”
话落,大片青雾浮起,带着刺鼻的香味,而随着分子进入鼻腔,恍若饮入辣椒水般,眼中口腔鼻中,全是烧灼般的痛楚。
好多没有抵抗之力的官兵,纷纷抓着喉管,在地上不住打滚,不过滚了半晌,七窍流血,面色青紫,气绝而亡。
“青煞!”杀人无形的剧毒之物。
公仪鹤连忙点了宋初玉的几处穴位,再封了自己的穴位,再示意青锋卫与凰庭卫诸人,赶紧封穴位。
抬头,就着那朦胧青雾,公仪鹤的目光,却像刺破一切虚幻的冰刀,冷冷打在东陵胥身上。
青煞之毒一旦施放,必牵扯十里之地,东陵胥此举,竟是要祸及无辜,那这方圆十里的百姓……
正思索着破解之法,为防牵扯更多无辜。
却听闻一道辽远苍茫的语调,恍若天边传来。
“孽障,莫要祸乱苍生!”
伴着一股强风突至,所有青雾,顷刻被挥散无踪,伴着散落的金粉,空气中浓郁的毒气散尽,唯余雨后清润的沁人香,甘冽醇厚。
相伴三年,只一语,宋初玉就认出这声音的发出者。
“老和尚——”宋初玉一双眼盛满喜悦,看着那熟悉的身影,落在眼前。
“死丫头,为师的教诲,你权当耳旁风,就连一身武力,也被恶人废去,你这徒儿,着实丢我的脸!”老和尚拿出别在腰间的酒壶,兀自饮一口清酒,看向宋初玉的眼神,满是鄙夷。
此刻,听出那话中的无奈与怜惜,再因那久别重逢后的喜悦,宋初玉一反常态,头一次,没有给老和尚添堵。
“师父——”裴煊也由牧伯推着,行至老和尚面前行礼。
老和尚对着他微微点头,转身朝向一身狼狈落寞的东陵胥,“小子,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莫让魔障吞噬本心!”
好似听到天大笑话,东陵胥笑容嘲弄,“我本心如此!”
“到底是老毒物的徒儿,同他一样,冥顽不化,既如此,就别怪和尚我心狠!”说完,老和尚将酒壶往腰间一别,凌厉的掌风,宛若鹰钩,朝着东陵胥袭去,却又在瞬息,化为闪着圣洁光芒的如来神掌。
“如来掌!”东陵胥瞳孔一缩,转瞬,鬼魅般,顷刻掠出数丈远。
老和尚正待追击,岂料背后传来宋初玉的惊呼。
“公仪鹤,公仪鹤——”
她看着他倒在自己怀中,气若游丝,面色泛白,整个人身上,笼罩着沉沉死气。
老和尚望着东陵胥消失的方向,一甩袖袍:算你小子好运!
慌忙奔至公仪鹤身边,一把他的脉搏,顷刻,浓眉纠结。
鲜少见老和尚如此冷凝的神色,宋初玉一时也是慌了,“师父,他到底怎么了?”
很少见这个事事冷静泰然的徒儿,露出如此惊慌失措的表情,可见这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之中。
裴煊也是自一旁,将宋初玉对公仪鹤的担忧,尽数纳入眼底。
随着老和尚叹息摇头,宋初玉的心,瞬间坠入谷底。
“油尽灯枯之兆,他已中千噬蛊之毒日久,再加上,强行冲破上古大千阵法,恐怕……”
大千阵法,一定是在皇宫,东陵胥为他设的局!
“不,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师父,你告诉我,不管多难,哪怕要我的命!”她说的坚定,却未注视到身旁人,越来越深邃的眸眼。
看着宋初玉焦急到近乎泪涌,老和尚也怕结果太过伤人,让他的宝贝徒儿,丧了生的信念。
“办法也不是没有,只是……”说完,他的眼睛转向裴煊。
宋初玉随着老和尚,一起转向裴煊,师父是说,师兄可以救公仪鹤?
“师父,可还有别的办法?”她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欠裴煊,他为他们付出的已经太多。
随着老和尚无奈摇头,宋初玉的心瞬间被冰雪覆盖。
她低着头,好半晌,才微微仰起碎雪般的容颜,笑容是稀薄冬日的暖阳,带着难言的悲伤,脸颊贴在那微闭双眼的无双容颜上,她的笑容,宁静恬淡。
“公仪鹤,我陪你,我不会让你孤孤单单一个人……”
是情人间,最温柔的呢喃。
黄泉陌路,永相随,是她对他的承诺和誓言。
这一刻,无悲无喜,有的,只是近乎于禅的平静。
“我救他!”不容置喙的语气,沉默良久的裴煊,静静出声。
他是裴氏家族的少主,拥有强大的灵力,足够救活像公仪鹤这般的垂死之人,只是,那代价……罢了,为了她,他觉得旁的,都不再重要。
因为,他不想,看到她忧伤难过的表情,那样,会让他的心,也跟着窒息。
“少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不要命了!”牧伯觉得裴煊一定是疯了,妄动灵力救人,不死也将永久沉睡,一年,十年,百年,也许,永远也不会再苏醒。
“师兄,不用了,你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那么自私……”她的语调听不出因希望降临,而萌生的喜悦起伏,似乎早已,绝了生的念头。
“你们,两个人,我,一个人,划算!”
裴煊静静开口,白雪般洁净的容颜,越发衬得他高洁出尘,恍若绽放雪巅的圣莲。
他就像在说着无关紧要的事,一命换两命的合适交易,那般云淡风轻,就像不知,此番押上的筹码,是自己的命!
宋初玉自然不会被这番说辞说动,她紧皱着眉,始终没有说话。
倒是老和尚,微微叹气,“若以施蛊之人的心头血,每隔半月喂养一次,煊儿,沉睡五年,便可苏醒,而你,恰好具备东陵胥的同脉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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