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香邻扯了扯司马灰的衣服问:“你瞧见什么了?”
司马灰道:“太暗了。什么也看不清。不过我觉得这里面的东西……好像是活的。”
胜香邻感到好奇。她上前看了两眼。也有些莫名其妙的毛骨耸然。黑暗中似乎真有某种可怕生物。这座存放岩心和化石样本的库房里。空气从不流通。现在虽然将铁门敞开了许久。但仍会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内部带有观察窗的保密舱。周围都裹着钢板。看起来密不透风。它已在这种环境下存放了十六年之久。其中怎么可能存在生物?
司马灰感觉自己刚才看那一眼。险些连魂魄都被从躯壳中扯了出去。心中甚是忐忑。但他仍想去侧面找到舱门一探究竟。
胜香邻道:“你先别逞能。我看这里的记录显示。库房中的所有岩心标本。都是从煤炭森林及洞道中挖掘所获。与地底极渊没什么关系。”
司马灰正想说话。却听保密舱上边有些细微声响。那动静比野鼠爬行也大不了多少。但库房中一片死寂。司马灰又甚是敏锐。立时察觉到有些异样。他急忙抬头向上一望。就见有条黑影伏在舱顶。
对方见矿灯光束照来。也迅速返身退开。司马灰和胜香邻只看到舱顶有张模糊的人头。那头上没有毛发。鸡鼻子、雷公嘴。只眼大一只眼小。小眼里透出一点凶光。大的眼睛则目光浑浊。这张怪异的脸孔在矿灯前一晃。转瞬间就已没入了黑暗。
司马灰知道在相物古术中。俩眼一个大一个小很是罕见。属于“妖眼”。大的白天好使。小的晚上好使。在黑暗中不用灯烛也能保持正常视力。而且这张脸从没见过。
司马灰有意要擒活口。便将步枪背起。纵身攀着钢板爬上保密舱随后就追。胜香邻是世家儿女。也识得旧时技艺。此刻见司马灰犹如一条无声无息地倒行壁虎。快捷不逊青猿。不禁惊呼一声:“倒脱靴!”她担心司马灰有失。也跟着攀上舱顶。
司马灰到上边借着矿灯光看看左右。却已不见了那人的踪影。只有个克钻六队使用的探勘作业背包。孤零零地摆在旁边。这时胜香邻也已随后跟了上来。二人都认得那是田克强携带的背包。心中暗觉不祥:“田克强早在五十年代中期就潜伏于物探分队。在煤炭森林的一次事故中。只有他一人幸存。如今又受绿色坟墓派遣。破坏探险队的行动。暴露身份之后。先是被罗大舌头扭断了脖子。又在暗河里惨遭分尸。如今他的背包再次出现。这说明众人并未彻底摆脱跟踪。可刚才伏在舱顶上的那个人貌似活鬼。分明与田克强相去甚远。这个特务多次时而复生。它会是“人类”吗?
司马灰感知附近气息。田克强应该就躲在“探勘作业背包”中。而且确实还活着。奇怪的是那背包里根本装不下人。他打个手势。让胜香邻不要冒险靠近。然后深吸一口气。探臂膀拽出猎刀。想上前揭开背包看个究竟。
谁知司马灰刚摸到背包。却从里面伸出一条没有人皮的手臂。随后探出一截身子。这回司马灰在矿灯下看得清楚。这背包里确实藏得有“人”。不过这个人不是常规意义上完整地“人”。顶多只有五分之一。脑袋下连着几样脏器。只有一条手臂。下半身还拖着一条脊椎。
司马灰胆气虽硬。见了这情形也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奇道:“两头人?”他幼时在北京东城。曾见到一大群男女老少。把街道上堵得水泄不通。他从人缝里挤进去观瞧。原来大伙都在围观街上一个讨饭的乞丐。以前的乞丐流落四方。或是拖带幼小儿女。或是身体残疾。将身上的苦楚当街展示。以博路人同情。诸如缺胳膊断腿。以及身上的浓疮伤疤。都是他们行讨的资本。俗语说:“当过三年花子。给个皇帝都不换”。有些人天生就好逸恶劳。不愿从事生产劳动。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又没什么文化。扁担横地上不知道念个一。觉得当乞丐吃闲饭。天为被地做床。最是适宜不过。这类乞丐也不值得人们同情。但也有许多人则真是残疾贫苦。生计无着。只好上街行讨。而这次的乞丐却是个少年。他当街袒露胸腹。胸腹前生有一个小孩地头颅。手足眼耳鼻口无不具备。但一直闭着眼皮。是把眼皮拨开来看。里面却没有眼珠子。嘴里也没有呼吸。手足软而无骨。有乳头没肚脐。臀部向前生长。谁看了谁都觉得奇异。那少年自述是山区来的。与其兄连身双生。谁要是给点钱。他就解开衣服让人看看怀中的畸形兄长。他走街串巷。常年以此为生。被政府收容了好几回。都受不住管又出逃在外。打算讨点钱等看了天安门之后再去见识大上海。路上的好心人多。见其可怜。纷纷解囊相助。还有人问那少年:“你怀中那人怎么是你兄长?”那少年说:“先出娘胎的自然为兄。几年前他还能说话。这些年随你怎么呼唤它也没反映了。”司马灰看得触目惊心。既觉得同情又感到古怪。跟着瞧了大半天。直到有公安局的人将这少年带走他才回家。后来又从太爷口中得知:“这并不是奇事。而是奇形。可见天生为人。亦偶有变幻不测之处。”
那些旧事隔得年头多了。司马灰早都忘在了脑后。此刻一见这情形。顿时醒悟过来。对方竟是个双生嵌合畸形。平时所见的工程师田克强。只个无知无识的傀儡。真正地主观意识都来自他体内这个“怪胎”。
刚一愣神的功夫。那田克强早已拖着半截脊椎骨。从保密舱的另一端爬了下去。像条人首长蛇似地行动奇快。司马灰心知不妙。哪能再容此辈轻易脱身。也翻身跃下。从后提刀就砍。可对方行踪诡异难料。返身逃向死角。“嗖”地一下就钻进了那侧的舱门。又用铁拴死死驳住。将他自己关闭在了里面。
司马灰暗道:“糟糕透顶。先前还没来得及发现舱门位置。看来这厮悄然溜进地底测站。早就安排好了退路。是故意现身将我们引到此地。”
这一系列变故发生地非常短暂。胜香邻跟在司马灰身后。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从背包里爬出来的是些什么。只在矿灯晃动不定地光束下。看到一条黑影钻进了保密舱。心中不禁“砰砰”直跳。
司马灰堵着舱门对她简略说明了情况。胜香邻极是惊异。但她更感觉到事有蹊跷:“对方为什么要逃进保密舱。一旦从外部关闭舱门。可就别想再从里面出来了。”
这时就听田克强凄厉的声音从舱门缝隙里传出:“别他妈白废心机了。我田某人既然进来。就没想过还要活着出去。实话告诉你们。你们永远也里不开这间库房了。”
司马灰怒火中烧。骂道:“放你娘的八级大驴屁。老子怵过什么呀?我还真就不信这个了……”
田克强狞笑道:“其实我完全可以悄无声息的解决掉你们几个小贼。如今显露行踪。就是想面对面看着你们绝望地神情。让你们知道为何而死。又将死得如何之惨。否则你们这些懦弱卑微的人。永远也不会理解我为了那些伟大原因而作出地伟大牺牲。”
司马灰心想这人心理扭曲到了极点。多半真是疯了。但正可以利用这一点。从其口中多探些“绿色坟墓”的秘密。于是打个手势。让胜香邻准备随时退出这座阴暗封闭地库房。
田克强自知命在顷刻。情绪显得很是激愤。他诉苦说早在三十年代。当时正闹饥荒。又赶上过大兵。老百姓大多流离失所。到外乡逃难。当时有个田家的媳妇。逃荒时跟家里人走散了。她一个人走在山野间。夜里惊风四起。雪花如翼。身行又冷又饿。就躲到一座土地庙中避风。她看那破庙中有个老妇正在拿个大沙锅煮东西。以为是野菜汤。就对那老妇人说明了自己落难之事。想讨碗热汤。那老妇却推说:“我一个孤老婆子。没亲没故的。好不容易弄了锅汤。哪里舍得分给旁人?给你喝了我就没活路了。”那田家媳妇再三哀求。才终于分得一碗。没想到竟是肉汤。她饥寒交迫。也没管那么多。狼吞虎咽。连碗底都舔了个干净。后来见那老妇从锅底捞出一只小孩的脚来。顿时大骇。知道喝的是碗人肉汤。连忙顶风冒雪逃出了土地庙。结果连惊带吓倒在了途中。幸好家人回来寻找。终于将她救起。周围乡民得知此事。举着火把回去找那破庙。却已失其所在。
这田家媳妇回乡后。就怀了身孕。但那时候的人非常迷信。她自知吃过死孩子肉。不免提心吊胆。惟恐有冤魂前来投胎索债。家里人知道了这件事。也都对他冷淡刻薄起来。动不动就连打带骂。恶语相加。她逆来顺受。只盼生下孩子来一切正常。那就能接着过日子了。怎知挺着个大肚子怀胎了二十个月。始终不见临盆。
最后被逼无奈。又离家去寻短见。找片没人的树林子两腿一蹬上了吊。却不知她地情况早就被一个憋宝老客给盯上了。趁着孕妇刚死。就热剖出活生生的胎儿。那胎儿胸前有张模糊的人脸痕迹。轮廓不清。只有两眼半睁半闭。果然是一人一妖的宝胎。憋宝客知道这孩子的妖眼能看地下矿藏。就从此将他扶养成人。并且认为徒弟。不过也没传授什么真实艺业。只是每天喂药。将人形迷住。只让嵌在体内妖眼清醒。以供其所用。后来日军侵华。中原鼎沸。师徒就投向大西南。这徒弟对前事衔恨在心。知道师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先将那憋宝老客的性命害掉。然后被“绿色坟墓”的首脑收入了地下组织。并发誓效命。解放后化名田可强。作为情报联络人员被按插在中国新疆。
1955年苏联接到“绿色坟墓”传递的情报。才主动提供专家顾问团和重型钻探设备。挖掘直通地底地“罗布泊望远镜”。当时田克强也以物探技术员的身份参与了这项工程。1958年底。用来探测地底情况的“磁石电话机”线路发生故障。他和一个小组陪同苏联顾问深入“煤炭森林”。想查明故障发生地原因。不料竟在煤层中发现了一些很可怕的东西。所有的人都莫名其妙地死了。其实死亡有两种含意。一种是肉体上的死亡。另一种是灵魂上地死亡。如果躯体还活着。但大脑进入死亡状态。那就相当于“植物人”。也和死了没什么区别。物探小组遇到的情况应该是“脑死亡”。
田克强的脑袋也在那时候突然“死亡”。从此双眼再也不能闭合。他因走得稍慢。才捡了条命。不久之后。“罗布泊望远镜”计划遭到搁浅。田克强就潜伏在克拉码依油田待命。如今被派来破坏探险队的行动。防止任何人窥探“绿色坟墓”地秘密。一开始还算比较顺利。但没想到司马灰机警灵便。迫使他暴露了身份。三番两次行凶都没能得逞。他最后焚棺不成。不惜把自己身体切碎。将那具早已成为植物人的躯体舍了。躲在棺中继续尾随。利用宋地球伤口里地血腥。以及棺中千年裹尸锦布的恶臭。也顺利瞒过了众人没有露出踪迹。
田克强的这个躯体没有下半身。分割之后再也活不了多久。他将这笔债都算到了司马灰等人头上。认为就凭这些胆大的鼠辈。有什么资格去窥探这世界上最大的秘密?但他也自知不是司马灰的对手。直忍到“地底测站”的库房里才开始动手。这是他的最后的一次机会。也是绝对万无一失的机会。因为苏联人从煤炭森林里挖出的“妖怪”。此时就装在“密封舱”内。凡是进入“罗布泊望远镜”的人。都将变成没有脑波的活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