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街上早已静的出奇。当黑暗降临笼罩大地,又悄无声息的时候,人心中的黑暗面便会蠢蠢欲动。
有个人偷偷趟过臭水沟子,为的是去找自己的姘妇。
有个官奴领着几个窑姐引路带回自家的伯爵府,一路有说有笑,并不怕查问,更不怕会被拘捕而受到拶刑。
还有一个倒霉鬼——他是个从风月场出来喝得酩酊大醉的公子哥,啷啷呛呛分不清南北,一边“哗哗”撒着尿,一边豪迈地大吼:“啊!黄河之水天上来!……”这一嗓子,惊动了值夜的衙役,然后这群衙役对他一顿群殴,躁动声还引得一阵犬吠。
而醉仙楼却永远是那么热闹非凡,无论是白昼还是黑夜,无论其它的酒肆是否早已熄灯歇业。
在酒楼摩肩擦踵的客人群里,一个神秘披衣蒙纱的人随门客进了一间隐秘的雅间。
此人便是陈叔宝,他很高兴:因为牛大奎这个老实的傻汉子,竟然和小王子朱柳能玩在一起。所以他决定今夜自己做东,宴请二位。
陈叔宝本以为:吃喝玩乐,他和富贵子弟万通能玩在一起;相忘江湖,他与欧阳云高山流水;而红颜知己他没有,因为他不相信女人,尤其肉体交易的女人。
他怎么也想不通——大奎和朱柳是怎么能意气相投的?气质、性格、见识?他不由得笑了笑,凝视着他们二人。
“呵,”朱柳道:“这个陈大哥,您把我们叫来,就是在这儿干瞪眼吗?”
陈叔宝听了哈哈一笑,道:“我刚才还在想——大奎为何能和小王爷您成为朋友?”
“想明白了吗?”朱柳笑问道。
“单凭你这一句,我大抵就能明白了。”陈叔宝道:“小王爷,您是个豁达开朗的人,大奎也是个坦诚的人,你们这性情刚好相合。”
朱柳笑笑道:“呵,别总喊我小王爷了,听着怪生分的。”
“既然大奎喊你柳兄弟,”陈叔宝谦和道:“那我干脆也这样称呼公子,可好?”
朱柳道:“恩恩,柳兄弟好听,我在外都是说自己姓柳,省得别人喊我‘猪’兄弟,嘿嘿,那样多不好听。”
“哈哈,”陈叔宝不由得笑道:“公子真是个爽快的人。咱们俩其实也性情相投,我也是个直爽的人……”
“你得了吧!”朱柳笑道:“要不是我能言善辩,上次还真得被你好好难为了。”
陈叔宝苦笑道:“怎么?柳兄弟记仇了?做哥哥的给你赔不是了,那毕竟身在其职当谋其政,还望兄弟不要责怪。”
“嘿——,”朱柳道:“我要是爱记仇啊,那不一天天的得累死啊。不过这次我是‘真记仇’了,不然就没法吃到这顿赔罪宴了。”
陈叔宝微笑叹道:“小兄弟啊,我看你个头都还没长开,没想到竟这般人小鬼大、能说能侃。”
朱柳听了嘿嘿一笑。
“哎——,”
忽然,陈叔宝叹息一声,道:“单凭这一点我就喜欢和你这样的人做朋友,在官场上……活得太累了……”
朱柳道:“我要不是王爷的孩子,若在你面前说这样的话,恐怕你早就和我翻脸了。”
陈叔宝笑了笑,道:“不会的,人总好还是多些能说真心话的朋友,不然啊,这人就是白活了。”
菜和酒陆陆续续的上来,陈叔宝默默凝视着,但他心里却不由得想道:
——真的很可惜,只要老王爷他还想蠢蠢欲动,咱们两个终将还是敌人。
待酒菜齐备,陈叔宝又尊敬地询问道:“金陵王他老人家,一向都还好吗?”
朱柳道:“嗯,我父王啊他老人家身子骨硬朗着那,他天天都喜欢呆在农田里劳作,这样多好啊,每天都能多活动身子骨。”
陈叔宝点点头,心想——这小子,年纪轻轻却说话滴水不漏。
他又假装叹惜道:“可惜啊,我这个人,一心想着能和王爷这样的英豪相识,却一直没有机缘与王爷相遇,想来王爷也是个好客之人。”
朱柳嘿嘿笑道:“你可别和这个古怪老头做朋友,他会拉你到他的农田里,把你晒的黑黑的,要不然…我和哥哥怎么都抢着离开那儿呢?”
陈叔宝也随他哈哈大笑。
牛大奎只是感觉陈叔宝一来,朱柳说话也客客气气的。这样的变化让他感到很不适,但见他们俩开心大笑,自己心中的不安也就烟消云散了。
但笑声过后,陈叔宝却陷入了沉思,表情也越来越严肃。
朱柳见了,不解道:“兄长莫不是有心事?”
陈叔宝点点头道:“不错,我这些天一直在想怎么钓鱼。”
朱柳一惊,试探问道:“钓什么鱼?”
陈叔宝道:“小兄弟,还记得那晚与你交手的那个蒙面人吗?……我一直很忧虑此事,这人武艺高强又行动诡异,最可怕的是无人知晓他究竟何方神圣…哎…而且我请的援手也一直没来。”
朱柳道:“我见那人武艺不凡,想来也是一条好汉。既然是武林中人,就可以用武林之事来诱他。”
陈叔宝问道:“怎么诱?”
朱柳反问道:“江湖好汉嘛……应该最喜欢两种物件,兄长应该知道是哪两样吧?”
牛大奎疑惑道:“难道是争天下第一?……还有多得些金银珠宝?”
朱柳笑笑道:“嗯——,这个好像很有诱惑,但我感觉男人……咱们男人啊,总逃不过另外两样东西。”
陈叔宝沉吟道:“美酒——美人?”
朱柳道:“嘿嘿,兄长和我猜的差不多,正所谓:‘醒握杀人剑,醉卧美人膝。’我猜这应该是多少英雄好汉的梦中所求。”
陈叔宝点点头道:“柳兄弟实是才学机敏,能想出这主意,不过这酒好置办,但是美人难求而且人各有所好,恐怕是……”
朱柳道:“齐之无盐,善美者不能掩其丑;越之西子,善毁者不能闭其美。要是来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何愁人各有所好。”
陈叔宝点点头,但此时却有一个探子不知好歹的闯了进来,这顿时让他感到雅兴全无,责道:“我千嘱托万叮咛,不让你们搅了这场饭局,你却还来,没见我与小王爷所谈正欢吗?怎么不长眼色。”
探子谦恭赔礼作揖,低声附耳私语。
陈叔宝听了立刻大喜,摆手示意他先退去。
朱柳见他喜悦,便和善道:“兄长心系天下,以朝堂为家,想必是有什么急事吧?”
陈叔宝微笑道:“也不是…什么急事。”
朱柳听了他这种语气,便笑了笑道:“哎,还说自己是实在人,兄长若是有事劳务您尽管去忙,不必担心我们怪罪你,我这心里还惶恐着…只怕叨饶了兄长。”
陈叔宝笑道:“其实这算的上是双喜临门,兄弟帮我解了忧,我那客人刚刚也到来了,这下我是真的安心了。”
“哦——,”朱柳道:“既然是故人远道而来,兄长应当优先照顾他,我与大奎哥哥不便搅你的局。”
陈叔宝见他识趣,自己也不便再留,嘱托大奎在此招待,临行之时还不忘回眸,嘿嘿一笑道:“小兄弟,这个人来了,咱们说的那个大美人,我也有着落了,这下真是万事齐备了。”
朱柳笑了笑点点头,目送他离开。
而后,她思虑了片刻,对大奎“谄媚”笑道:“大奎哥,要不…咱们俩去赌坊…玩一会?”
大奎笑道:“我可是听说你因为赌博被自己兄长骂了?怎么没长记性,难道骂得不够狠?”
“呵——!”朱柳苦相道:“这…这谁告的密?一共就三人,难道是那个老头?……啊!不会你们锦衣卫在外窃听我们吧?!”
大奎笑道:“你哥骂你那么狠,在外的人都能听得到。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们都知道了。”
“嘿,”朱柳道:“谁还没被自家父兄长者骂过的?你也忒坏了,专提起我的帐。”
“是啊,还有一本账咱们没算清那。”大奎坏笑道:“上次那顿酒,兄弟你可逃滑了,这次…做大哥…可不绕兄弟了。”
“呵——,”朱柳傻笑认怂道:“哥哥,你这是‘仗势欺人’!我…我喝不惯你们的辣酒,太烈了!我认输,我认输,别再难为我了……”
牛大奎把酒一盏,笑道:“这酒局一旦开了就不会停下了,不让朋友喝个醉,咱们都不算朋友。”
“这是什么歪理?”朱柳苦笑道:“喝的一脸狼狈样子,那多难看啊。”
大奎道:“聚会重在局,逢局就有酒。其实大家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用来消除朋友间的拘谨隔阂。大家不醉一回就谈不出心里话,不谈心里话的朋友,就不是朋友。”
朱柳笑道:“没想到你这么老实的人,也能谈出一大堆道理。”
大奎道:“嘿,我们这北方,每逢冬季那叫一个冷啊,酒就是我们北方人度冬的好伴侣,所以这酒上的规矩,无论男女老少还是富贵贫贱,大家都是懂得的。”
朱柳笑道:“那咱们换换酒行吗?我真喝不惯这辣酒,上淡酒可以嘛?”
“你当真——不想醉一回?”大奎坏笑着说,而后举杯一饮而尽,翻手示意一下,又道:“嗯,柳兄弟有没有把我当作大哥?”
“嘿!”朱柳无奈一笑,而后凝视着大奎,道:“我要是把你给喝醉了,那你岂不是很没面子?……嘿嘿嘿嘿。”
“哦?”大奎笑道:“那柳兄弟请,试一试。”
“好,干杯。”
脸越喝越热,心越喝越有情。
夜越来越深,星却越来越明。
走在空寂的街道上,微风吹来不禁让陈叔宝打个寒颤。
春风看似不冷但却伤骨。他急忙令藏匿着的探子们出来,拿了件黑锦貂裘披裹在自己身上。
陈叔宝看起来动作已经不利索了,翻越墙头也显得很笨拙。
而早已经倚在屋脊的那个人,果真正是欧阳云。
陈叔宝道:“为了展示自己与众不同,你也不至于每次都爬这么高吧?”
欧阳云凝望着远方的眼眸转了过来,笑了一笑,道:“这才几年光景,整个锦衣卫都被你掌控了,我这前脚刚来京城,你就立刻能跟了过来。”
陈叔宝深深喘着气,问道:“你一向都还好?”
“一向都好,”欧阳云道:“但你不好。看你现在的样子,荣华富贵享受惯了,连翻墙走壁都让你疲惫不堪了!”
陈叔宝一丝苦笑,待缓过劲来,才沉声道:“探子们还是找不到你师父的踪迹,我是真的尽力了。”
欧阳云点点头,深沉道:“一个人想要避世,咱们再怎么努力也找不到他,问题不在于我们而是在于他的心,这事不怪你。”
陈叔宝抑郁道:“逍遥子……死了……我对不住你,没能照看好你这个同门师弟。”
欧阳云怔怔呆住,良久才闷声道:“怎么死的?”
“被人暗杀的。”
“谁杀的?”
“不知道,”陈叔宝道:“我们找不到线索。可惜……他才来我们锦衣卫没多久……”
“他用暗器杀别人,到头来,别人暗杀了他,”欧阳云竟然露出了一丝微笑,叹道:“这就是因果循环。我也一样,生平不败,可如果有一天和御龙决战……也许那一天,就决定了我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也可能,那是我死亡的那一天……”
陈叔宝道:“所以我一直不帮你找他。你是剑宗之圣,天下无双;他是武神降临,天下无敌。你们是我生平遇到的两个最强大的朋友,我不想让你们自相残杀。”
“我们两个人,注定着只能有一个出现在这世上。”欧阳云默默一笑,道:“曾经的他,没有对手,最后失魂落魄的选择了归隐。而现在,我也尝到了这种滋味,面对的都是比自己弱的人,我已经感到我的习武之路…毫无乐趣。呵呵,只怪我生的太晚,如果能再早几年,我们两人的决战,一定早就上演了。”
陈叔宝凝视着他,问道:“你为何还不尝试找个女人?”
欧阳云笑了笑,道:“你也知道,修行之人心无旁骛,心里面也会忘记了儿女情长。我的心,现在全是刀剑,还存不下一个女人。”
陈叔宝道:“你要么找一个,要么就和她在一起。”
“和她在一起……”欧阳云道:“我总感觉——我和她好像并不合适,我和她更像是知己,虽然彼此相慕,但是总不像是夫妻该有的感情。”
陈叔宝道:“你不能再犹豫了,感情其实就是这样子,你不能即吃到鱼又要得到熊掌。”
“你那?”欧阳云道:“现在还是一身祸水环绕吗?”
陈叔宝笑道:“嗯,我是贪多了,挑花了眼,所以干脆再继续挑着。”
欧阳云呵呵一笑,道:“人各有所好,看来咱们之间——是渐行渐远了。”
“嘿,”陈叔宝道:“开个玩笑而已。她可是个好女子,知书达理的,又能甘心与你相伴。”
欧阳云道:“怎么甘心了?她母亲是不会同意的,她从小就被许配给了别人。我如果带她走,那就是私奔,她便没有名分……我不愿这样做。”
陈叔宝道:“饿了馒头也好吃,撑了燕窝也难下咽。你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到底是什么结果。”
欧阳云道:“现在的滋味就很怪,女色是修行的最大阻碍,我也一直没对女人动过心。但唯独是她,我心里的那种感觉,总是难以言表,我们并没有相爱,却彼此挂念着对方……”
陈叔宝注视着欧阳。他明白,自己即使经历过再多,懂得再多,可终究不是别人。所以他读不懂别人的哀愁,别人也看不懂他的忧伤。
陈叔宝劝勉道:“如果我是你,就算天塌下来我也要去试试。”
“你没看出来,咱们面前——就是相府吗?”欧阳云目光深沉地望着前方,微笑道:“我就在她家院外呆一会儿,这也算陪她一会。对我而言,这已经很好了。”
陈叔宝苦笑道:“好嘛,忘了这岔事了!我这是跑到相府门口来偷窥,这赶明我还得向杨大人赔罪啊。”
欧阳云笑了笑,问道:“太子妃那儿,还是和你一心吗?”
陈叔宝阴沉道:“现在是我不和他们一心,外戚之事早晚得闹翻脸,与其和他们一起等翻船,不如我掀翻他们。”
欧阳云道:“你不该告诉我那么多的。”
陈叔宝道:“这些话压得我好累。只有你,才能分担我这份痛苦。”
欧阳云笑了笑,点了点头。
欧阳云没有朋友,更不要朋友,朋友之间的事务会让他感到心烦厌倦。他只求知己,一个眼神就能读懂自己心的知己,陈叔宝这个朋友就是自己的知己。
陈叔宝叹道:“有你真的很好。”
知己之间本不需要太多的话语,但短短几个字却让欧阳云感到一股温暖。
欧阳云再次点点头,同样诚恳道:“你也很好。”他锤锤自己的心窝,亮亮自己的拳头。
陈叔宝微微一笑,与他击了一下拳。
在锦衣卫,陈叔宝叱咤风云,看似很神气,其实心里和别人一样,他也是孤独的而且更孤独。
他不能说错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字。
星空对于人来说,永远是神奇的。人们永远摸不到它,但它却时不时在向人们眨眼。星空包容着乾坤,却能坦然任人欣赏。
坐在屋脊上的两人,就如同星空的两颗星星,看似一闪一闪忙忙碌碌,其实脱不出也走不动。
陈叔宝若有心事,声音浑厚地说道:“我要求你一件事,很难启齿。”
欧阳云道:“如果很难启齿,不如就不启齿。”
陈叔宝摇摇头道:“我知道很难,但还是必须要你做,纵使你厌恶我。”
欧阳云道:“讲吧。”
陈叔宝道:“我想听你吹一曲笛子。”
“现在?”欧阳云断然拒绝道:“不行,她要是听见了笛声,必然会今夜无眠,我不希望别人为我憔悴。”
陈叔宝道:“我正是需要她听见。”
欧阳云道:“为什么?”
陈叔宝道:“她听见你来了,必然知道你会找有酒的地方,所以她一定会去醉仙楼。”
欧阳云道:“让她去醉仙楼干什么?”
陈叔宝道:“诱敌。”
欧阳云道:“不行!如果为了你的事,我战死都绝无怨言,但我绝不会去牵扯一个女人。而且你这样做,是在利用一个女人的感情。”
陈叔宝道:“如果这天底下,我能找第二个像她这样美貌的女人,我都不会求你这么做。”
欧阳云道:“你这么做太不厚道了,不是朋友该做的事。”
陈叔宝肃然道:“天下色胆包天者极多,他家虽有侍卫,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为什么这么久以来,她一直都平平安安的,从未出过任何事?”
欧阳云怔怔然,点点头,言道:“兄长,一事归一事,我感谢你多年来对她的暗中保护,但我不想让她有任何危险。”
陈叔宝道:“也许你该试试的。”
欧阳云道:“为什么?”
陈叔宝道:“因为这个敌人很厉害。远在孟黎、曹恪之上,你一直想挑战御龙,这正是一块试金石。”
欧阳云道:“绝步武林的人,不该用美色来诱惑,而是堂堂正正的向他提出比武,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接受。”
陈叔宝苦笑道:“向他发出挑战书?那也得让我们知道他在哪儿啊。”
欧阳云道:“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们连他身在何方都不知道?”
陈叔宝叹道:“哎——,何止是他的住处,我们连他什么模样都没见过。”
“那你们怎么知道他很厉害?”欧阳云质疑道。
“通过比较,”陈叔宝道:“一个比孟黎还厉害的人,却被这人打肿了鼻子,那此人武艺之高可想而知。”
“比孟黎还厉害的人?是谁?”欧阳云提起了兴趣,冷笑问道:“这江湖上,可没有出现什么新人啊。”
陈叔宝道:“他是金陵王庶子——朱柳,一直深藏不露,是我在金陵王府安插了亲信,这才发现了朱柳的武艺之高。”
“深藏不露?”欧阳云微微一笑,道:“金陵的两个王子都还很年轻吧?年轻人怎么会舍得深藏不露?”
“因为他的心不在江湖,”陈叔宝道:“他现在还是个孩子,非常的天真无邪。”
“哦——?这样的人,我很感兴趣。”欧阳云道:“只有真正的高手,才会有一颗平淡的心,我渴望这样的对手,也期盼这样的朋友。”
“或许你们该见一面,”陈叔宝道:“你们肯定也能成为很好的知己。”
欧阳云道:“王室家的孩子,都免不了有些纨绔,我和他们的性情完全不同,是不会成为知己的。”
陈叔宝道:“他虽然是个王子,却也是个孤儿。你或许听说过十六年前金陵王府的那个惨案,他就是在诞生之时被王妃害死母亲的那个孩子,而且他又是庶出,不怎么受金陵王待见。他没有任何王子的气魄,反而像个无赖小孩。”
“孤儿?”欧阳云的眼角因为微笑露出了一丝鱼尾纹,憧憬道:“身在王室的孤儿?我也是个孤儿,虽然师父带我情同父子,但我的心——依旧孤独。”
陈叔宝道:“你现在心动了?要不要让杨蓉帮我这一次?”
“……”
欧阳云沉思一刻,问道:“你说的那个神秘人,究竟怎样?”
陈叔宝沉吟道:“好像有些不择手段,他竟然还随身带着石灰粉。”
“这样的人很危险,”欧阳云微笑道:“如果我去,我还会活着吗?”
陈叔宝一怔,不解道:“怎么……你怕了?”
欧阳云笑了笑,言道:“我是怕没人保护杨蓉。如果她有危险,我绝不管你的什么计划。”
陈叔宝微笑道:“这个你放心,我会布置妥当替你保护好她,而且我会让朱柳也留下来,你们两个都在,那个人一定有来无回。”
欧阳云缓缓一笑,叹道:“这五年来,自从和她第一次邂逅……每次我来到这片土地上,她总会带来我心爱的酒。可惜,我和她终究有情无缘,再这样下去……会辜负了她一生。”
他摸出了自己的玉笛,玉笛声动其声瑟瑟,欧阳云仿佛有许多心里话在诉说。
那家宅院的闺房也点起了灯火。
默默良久,闺中附和起琴声,仿佛那鸳鸯相伴江中游,仿佛那枝条依依杨柳情。
“哈——”朱柳伸了个懒腰,发现天仍旧昏沉。
“天才刚亮呀!”
朱柳睡意朦胧地下了床,打开窗户发现太阳是已向西偏移,她不禁惊叹道:“呵!这是快睡到天黑了,哎呀……头好沉啊……”
“兄弟你终于睡醒了。”
冷不丁的一声招呼,将朱柳惊了一下,她回眸看去原来是大奎在屋里坐着。
“咦——?”朱柳道:“你也在呀?我什么时候来的这个屋啊?我怎么一点都记不起来?”
“记不起来了?”大奎笑道:“看来是真喝大了。”
“嘿嘿。”朱柳傻笑着挠挠后脑勺,道:“都怪你,非让我喝那么多。”
大奎哈哈一笑,道:“我可没怎么灌你酒,到后来都是你自己要喝的。一整就是要自罚三杯,那么大的碗底子,让谁一口气喝三碗都能醉。”
“那肯定是已经喝醉了才收不住的!”朱柳道:“你都不知道拦着我。”
“还不拦着你——,”大奎苦笑道:“你昨个都太疯癫了……胡蹦乱跳的逢人就招呼,还捋起袖子就要和人掰腕子……我一直拦着你,把你关在这屋里了……”
“啊——!”朱柳惊诧羞愧道:“太出丑了!大哥,你一定不要将这件事再讲给别人,我一定很丢人的!”
“那是,我肯定不往外讲的,”大奎道:“丢人的是我。我刚把你送这屋里来,就被你直接一个过肩摔把我摔倒了……哈哈,我这刚起来,又被你锁骨,还猛然间使了个鸳鸯拐,把我打得是狼狈不堪啊!我问你这是干啥哪?……哈哈哈哈,你嘴里念念有词说:‘拳打南山猛虎,脚绊北海苍龙’。和兄弟你在一起,这感情……这也是相当深厚,还好我身子骨壮实,不然可真让你搅合散架了。”
“啊——!”朱柳听了也忍不住捂嘴笑道:“大哥对不住了,我都不知道了,您没事吧?”
“嗨,没啥事,”大奎道:“就是睡得不好,哎——,太困了。”
“怎么回事啊?”朱柳问道。
大奎道:“你非说什么:‘兄弟感情深,生当同榻窝,死亦共枕眠啊!’拉着不让我走,你倒头睡的挺香的,害的我在你旁边一直提心吊胆的,一夜未眠。”
“嘿嘿,”朱柳听了咯咯笑,道:“太丢人哈。嘿嘿……咦?你刚刚说什么?……你…你…你和我…睡在一块了?”
“啊。”大奎看着朱柳六神无主的样子,怔怔然地应了一声。
“我的天!”朱柳惊恐道:“你这个混蛋!……你把我给睡了!……啊,咋办咋办啊……这,这…这会生孩子的吧?妈妈啊——这可怎么办啊?呜呜呜……”
“兄弟你怎么了?”大奎手足无措道:“这是怎么了?”
朱柳痛哭着抬起眸,眼泪汪汪道:“你这个坏人!……看你老实……你怎么能办这种事!”
大奎苦相道:“我…怎么了?”
“是不是……”朱柳呜咽道:“会怀孕的?”
大奎听了一笑,道:“兄弟开什么玩笑?男人怎么会怀孕?”
朱柳咽着泪,怔怔问道:“如果……如果一男一女……是不是同床共枕…就会怀上孩子啊?”
大奎听了哈哈一笑,道:“兄弟你还真是个小孩啊!这男女之间如果仅仅只是同床共枕也不会有孩子的。”
“那怎么才能有……”朱柳还是抽泣了两下,喃喃问道。
“这事啊——”大奎笑道:
……
“停停停停!别再讲了,好恶心啊!”朱柳咽泪急忙打断,又深深低下头,道:“大哥,这件事千万…不要向任何人提起……不然我这辈子就算完了……”
大奎笑道:“兄弟究竟怎么了?怎么一点都不像你大大咧咧的性格?”
朱柳幽幽道:“好哥哥,您可千万千万别往外说……不然我以后就没法嫁……哎,我和哥哥从小形影不离,这外人都怀疑我是断袖之癖,不能再传出丑闻了,不然我就真解释不清了……”
“嘿,男人之间有什么好怕的?那刘关张结拜之后寝则同床,不一样被世人羡慕这份义气!”大奎拍拍朱柳瘦弱的肩膀,道:“好兄弟,不过你这么在意,做哥哥的绝不会向外人提起。”
朱柳含着泪点点头,喃喃道:“嗯,一定不要再说了……”
大奎微微一笑,道:“放心吧,我这人实在,你难道还不相信我?……时辰差不多了,陈大哥已经开始置办英雄大会了。你听听外面挺热闹的,也跟着参加吧?”
朱柳点点头,如同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似的,默默随他而行,“他”甚至还迈起了小碎步。直到行至栏杆处,大奎在楼上俯视着如同菜市街般的人堆,朱柳一直垂首低眸悄悄地注视着他脸颊的一颦一笑。
大奎惋叹道:“兄长寻到的美人也迟迟不来,怕是这下没戏了。哎,终究如竹篮盛水一场空。”
“你……”朱柳喃喃道:“你现在想不想见一个大美人那?……”
“嗯?”大奎笑道:“莫非兄弟有认识的?还是勾搭上的?”
朱柳道:“你也不是老实人,人家给你说正经的那!”
大奎微笑道:“若是现在有个大美人,这群人就能立刻安静下来,那眼神…齐刷刷的都围着她身边。”
朱柳道:“你……会不会也围着她身边?”
大奎道:“我应该会吧,小兄弟也会吧?都是男人嘛!”
朱柳道:“如果她长得还很好看……你会不会去抱起她来?……”
大奎道:“又不熟悉,怎么能这样鲁莽那?”
朱柳道:“我说的是熟悉的,而且……是很亲近的那种呢?……”
大奎一笑,道:“熟人啊,那又怎么能好意思这么鲁莽?”
朱柳一愣,一丝苦笑,喃喃道:“也许……你这次需要毫无顾忌的去莽撞一次……因为这个女人可能……她心里中意了你……”
大奎道:“那可不行,这婚约——需要‘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女人则需要‘八抬大轿、明媒正娶’,不然就是没有名分,定居下来的就是妾,离家的就是私奔。这可是毁人生的大恶事啊,我可不能坏了规矩。”
朱柳道:“那么多枷锁!只要有一个桎梏你的,那你就不和这个女人在一起了?”
大奎道:“这老人常对咱们这些后生说:‘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这婚姻,可不仅仅是两个人事情,而是两个家族之间的大事,所以容不下太多的儿女情长。”
朱柳道:“这么说来……成婚的都是毫无感情的人,啧,都是因为被礼教…安排在一起的?”
大奎道:“嘿,感情也是心中的一种感觉,感觉就是感觉,说不出也道不明。但要真安排在一起,那种感情也会萌生吧?”
朱柳道:“你……对我是什么感觉?”
大奎坏笑道:“好得不能再好的朋友,这么说吧——你要是喜欢那个姑娘,而老王爷没有看中,我是会帮你私奔的人。”
朱柳听了嘿嘿苦笑。而后她沉思着低下了头,默默不再作声,处在人群喧闹之中,她却忽然感到了寂寞。她的心泛起情绪:我懂了,我虽是无忧无虑,但我却需要一个知心的朋友。
饿了就要吃饭,无论是山珍海味还是粗茶淡饭,馒头和米饭却永远是主食,而且永远不会腻。
一个人,不求有多好,但凡能如同馒头般可以下咽,能细水长流陪伴走下去,这就是最伟大的力量,最值得信任的人。
大奎就是这种人——朱柳心里想到,她正需要这样的人。
朱柳悄悄向一旁的人招呼一下,几个白衣素纶的俊美“男子”立刻走向前来。
大奎对朱柳越来越好奇,他发现朱柳周围一会就有几个白衣素纶的俊美公子。
过不大会,几个白衣俊男就带了个包裹回来。
朱柳冲大奎一笑,道:“给你一个惊喜,你千万不要吃惊。”
大奎不知何意,“哦”了一声,打量着这几个俊美公子。他悟到:原来南方的美男子大多和朱柳一样,脸颊白皙,身材娇媚,不似北方的汉子那般孔武有力,甚至比自己在北方见过的大家闺秀还俊美秀气。
朱柳拿着包裹关上屋门,半晌没有动静,几位白衣公子在门口把守,大奎也不便打搅。
过了不大会,当房门打开之后,大奎回头一看不觉得便被惊呆了:
里面悄然走出了一个神仙般的妙龄女子,穿的一身朱红丝纱,白玉纤手,肌肤雪白,一头乌发,头戴银鎏金双鸾凤头钗,最让人无可奈何感到曼妙之处——莫过她眉宇间的那点朱砂。
大奎看了一眼,便认定这是天女下凡,把他看的——那叫一个愣如木鸡!他目瞪口呆,心中直直念叨道:这人肯定是个仙女,又或者是从画里面走出来的!咿呀,想必是我正在做梦!
几位白衣俊俏“公子”皆喃喃道自愧不如,把她们比的那叫一个羞愧得低下了头。
热闹的人群瞬间静了下来,齐刷刷的抬头望着楼上这位落入凡间的月中美娥,而后阵阵喝彩叫好之声,亦有挑逗哨声吹响。
大奎急忙探进头往屋内巡视一眼,诧异问道:“姑娘,……我…我柳兄弟哪?”
“呵,”那女子嫣然一笑道:“视而不见,你不认识我了?”
“啊?”大奎不解道:“姑娘在说什么?”
那女子莞尔道:“我不就是你的柳兄弟吗?”
大奎听了目瞪口呆,目不转睛地盯了她半晌,才敢喃喃道:“嗯……确实有几分相似之处,但我柳兄弟是个男孩,……你,你…你是个姑娘啊。”
那美貌女子抬起自己的玉拳,轻捶了一下他的胸膛,娇嗔道:“傻子,我不是为你……才‘假扮’女人的,好吗?”
大奎半信半疑,尴尬笑道:“哦,……柳兄弟,你这模样可真是……真是很漂亮啊!比女人都还漂亮!”
“嘿嘿,”朱柳傻笑一下,对他明眸,道:“大奎哥,咱们俩要不去人群之中……”
话未落音,人群中忽然又爆发出一阵喝彩。
朱柳扭脸望去,原来楼下进来了一位真真正正的大美人!
只见她身穿紫衫染花衣,虽是便装却遮不住那股雍容华贵之貌,只见她骨子里带着一股温柔典雅之气,面貌美白没有一丝冷傲。让人看上一眼,就会瞬间涌动出难以言表的心旷神怡。
朱柳低声问大奎,道:“那女子是谁啊?怎么这个时候来呀——?”
大奎道:“她就是杨首辅家的千金小姐——杨蓉。”
这杨蓉一进门,就不自而然地抬眸望向楼上,凝视着楼上的这位红纱温婉美人,心里惊叹道:这世上,竟有如此美貌之人!想必是七仙女中的哪一个偷偷下凡,亦或许是广寒宫的美人嫦娥,换了一身红纱转世,咦,真是倾国倾城啊!
杨蓉不由得莞尔一笑,问身边的陈叔宝:“楼上这位美人,是哪家的千金小姐?为何我在京城,未曾遇见过也未曾听说过?”
陈叔宝也看个出奇,沉思支吾道:“我只是看着有些面善,但好像也没有见过,一时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楼上楼下的人群儿都看呆了,上瞟瞟下看看,楼上那位姿容娇媚、秀美脱俗,楼下那位窈窕淑女、清丽秀雅,但细细看来两人眉宇、鼻翼、朱唇竟有几分相似之处。
那朱柳却不知为何羞红了脸,头也不回地猛然闯回了房屋。
陈叔宝见她脚步灵活,行为泼辣,忽然想起了一人,恍然大悟,不由得啧啧叹道:“哦,原来是他呀,咦……到底是‘他’还是‘她’?……呵呵。”
杨蓉道:“她是谁呀?”
陈叔宝道:“额……这个…我只是见过一面而已……呵呵呵,并不熟悉。”
楼上四位白衣“公子”见朱柳气愤恼羞,便急匆匆跟着朱柳进房,生怕他这么懊恼会出什么事。
朱柳气嘟着嘴,愤愤道:“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穿了次女儿装,却来个砸场子的!”
那四人皆忍俊不禁,又纷纷劝道:“公子啊,我听说司马懿受辱才穿的女装,而公子穿了女装却把我们女人羞了个遍,你这一身可比我们女人靓丽多了,我们才是自愧不如、羞愧难当。再说了,公子也不输于楼下那位啊……嘿嘿嘿,她比不上公子的俊俏。”
朱柳默默低下头,心想:她们毕竟不知道我是女人。思来想去,她便低声道:“你们先退下吧……我把衣裳更换了。”
初出不利最伤心了。她心里痛恨:本来想试试初穿女装风光一次,没想到却遇到个倾国倾城大美人来抢风头,咦!……真是羞愧死了。
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心中喃喃道:今后,我再也不穿女装了!
陈叔宝走到楼上,捶了下牛大奎的心窝,笑道:“你小子,有福气了!”
大奎不解道:“什么福气?”
陈叔宝坏笑道:“多么好个大美人啊,中了你小子的怀。”
朱柳在屋内隐约听到,急忙更好行头,一身白衣素纶冲了出来,道:“呵,兄长休得胡乱说话。”
“哦——?”陈叔宝笑道:“我这大奎兄弟,可是实在的人啊,值得让人托付一生。”
“呵,胡咧咧!”朱柳道:“这是大奎想出来的主意,他说我长得俊,扮女人一定也好看,省得再让你找别人了!”
陈叔宝质问大奎道:“是吗?”
大奎见朱柳连连使眼色,便使劲点着头道:“恩恩,我就看柳兄弟长得俊嘛,便和他打了赌,说他扮女人一样俊美,嗯……就是这样……”
“你呀——!”陈叔宝道:“你也学会闭眼拿棍捅鸡窝了。”
“什么?”大奎不解的笑问道。
陈叔宝瞥了他一眼,道:“瞎——捣——蛋!”
忽然一人飞跃到楼梯之间,扛一把寒月弯刀,但刀刃镶嵌着绣花边,所以并不显得冰冷,反倒是有几丝喜庆之气。
他睥睨四周,傲然道:“我本来看这儿有探子出没,没打算在这儿出手。却没想到一个美人还不够,又出来了一个大美人,啧啧啧,这‘闭月羞花’本是赞美浮夸之词,我现在却感觉还不足以形容这样的大美人。既然诸位都是‘谦谦公子’,我这人心急就不等你们了,在下就不客气了!”
人群议论纷纷,有人喝道:“你是何人?”
他微微一笑,神采奕奕道:“听好了,我正是那横行霸道、窃玉偷香……”
突然“咣”的一声巨响,将众人吓个一跳。
花刀汉子也惊了一下,随众人向那声响处望去,怒骂道:“你奶奶个腿!老子最恨别人打断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