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位夫人,身着锦缎丝袍,黑蓝的颜色显得严肃利落,头上顶着精致的发髻,一丝不苟,加上比寻常妇人稍显高大的体格,随便站一站就散出一股威严的气场。更何况,她本就是带着怒气来的,若不是她肤白,加上还算美的面庞,大概谁也忍受不了那双满是鄙夷和怨气的眼睛的。
和我第一次见她时大不一样。那时虽然算不上可亲,但和顺多了,威严却还是常在的。
我朝她迅速扫了一眼,心下立马明白了八分,这阵势,明明就是兴师问罪来的。
“董夫人,”我不慌不忙,竭尽平和道,“不知您来此有何贵干?”我并不想向这个曾要谋害我的人低声下气,一方面是不需要,二是也没有什么用处。
“呵,多久不见,底气十足了。”她哼了一声,并不打算以平和的方式开始这场谈判,“当了官太太,就是不一样。上一次见你,还是一年前吧,那个时候乔家就穷得叮当响了,说话可不像现在。”
“清华也不曾想能当上县令夫人,这,还是托您的洪福!夫人应该知道,乔家的底气向来不是靠银钱撑起来的,和一般的富贾不太一样。董夫人说呢?”我笑笑,道。
“你是愈发的牙尖嘴利了,我今日,不是来贫嘴的。”话说出来,一听便知她的语气稍稍没有那么凌厉了。大概是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她教简修刺杀我这件事,大家都心知肚明,我没有去找她,并不代表我就既往不咎了,民不与官斗,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难免就要心虚几分。
这话音刚落,董夫人腾地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风一般地冲到了我面前。
我便也立马起了身,侧身相对,显得沉稳而又不失礼节。
“开个价吧,要多少钱?”她连“你”字都吝啬说出口,可见不屑。
她整整比我高出一个头,就像一座大山堵在我面前,给人无形的压迫。
“清华不知董夫人什么意思,总不是您看上我府上什么物件儿了,要花钱买去?”我故意赔笑道,心里早窝了一股火,她要花钱买清愁的幸福么!
“我活了这么大岁数,没见过像你们姐妹两个这样恬不知耻的人!”她忽然狠狠地骂起来了!
我脸色陡变,遂厉声道,“董夫人,何必出口伤人呢!我敬重您是长辈,又是董少爷的母亲,凡事都应让您三分,有什么话,心平气和地说,大家也都留个颜面在,也不气坏身子不是!”
董夫人瞪了我一眼,不屑道,“你们乔家作尽背信弃义的勾当,还要什么颜面?白白坑害了我的儿子!我今天来,就是看在新任县令的面子上,好好做个了断。你也不必假惺惺的,就算你给我跪下来,我也不会同意乔清愁再进我董家的门!”
我正气得发昏,忽听人道,“董夫人这话说错了吧,要说下跪,我姐姐现在是县令夫人,难道不是你给她跪下么?”
我和董夫人遂齐刷刷撇过头去,便看见清愁在董翊的搀扶下,阴沉着脸几乎跑着冲了进来。
“叫你好好躺着,怎么乱跑起来?”看着她苍白如纸的面色,我忍不住责备了一句,暗暗心疼。
清愁却把我推开,用力地扯了董翊一把,直直地盯着董夫人道,“你刚才说的,我都听见了。”
董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左右为难地冲董夫人喊了一声娘。
董夫人伸手便去拉董翊,却被清愁抢先挡在了前面,连手都没让她碰着。
董夫人气得发抖,指着清愁骂道,“我真是小瞧你了哟!你听见了正好,我劝你趁早断了这个念头,我死也不会让我的儿子娶你的!”
“娘!”董翊忍不住插口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您别管!”
董夫人喝道,“你有点出息没有,被人耍了一次还不够,还要上赶着耍第二次?你看看她这幅德行,分明就是一无赖,有什么值得你迷恋的,啊!”
“我今天要是不来,你还准备一辈子跟在她屁股后面摇尾乞怜,像条狗一样?”
“董夫人,好歹是您亲儿子,话说得这么难听干什么,他要是狗,那您是什么?”清愁晃着头,冷冷道。
“好了,你少说两句!”我急忙把清愁拉了过来,企图平息这场争论,道,“董夫人,清愁一向心直口快,有什么地方冲撞了您,我下次专程登门谢罪,您看在她还病着的份儿上,别跟她一般计较!”
董夫人嗤了一声,冷笑道,“我看她精气神比谁都好,几乎可以和人打架了!翊儿,你看见没有,人家专门装出病秧子的样儿,博你同情,就你傻不愣登,受她的骗!”
董翊无奈道,“娘,我知道您对清愁有成见,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都不在意,您为什么揪着不放呢?”
“你不在意?你知道她为什么退婚吗,因为她看上了另一个小白脸儿,还差点跟人私奔了!我能让你跟这种女人成亲么,你叫董家的脸往哪儿搁!”
董夫人的话如晴天霹雳,炸在我们每个人头上。
清愁的脸色煞白,瞬间泪水夺眶而出,“你,你说什么?”
董翊更是一脸木然,半晌才道,“您怎么知道这些的?”
董夫人便欲解说,被我打断。
我抱着几乎崩溃的清愁,哀求她道,“您别说了,我不知道您是怎么知晓这件事的,但事情绝不是你想的那样,清愁也是受害者,更何况,她已经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董夫人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我便劝董翊道,“董少爷,你带董夫人离开吧!这件事到此为止,不必再谈,我们乔家欠你的,会想办法补偿的,你们走吧!”
董翊满眼惨淡,望着清愁道,“你早上和我说的话,一定不是骗我的,对么?”
我不知道清愁和他说了什么,应该是美好的承诺吧。
清愁只是把脸埋在我的肩膀里,痛哭失声,刚才那么骄傲的想要维护尊严的她此刻,被打击得如一只狼狈的落汤鸡。她连声嘶哑着道,“走吧,走吧,别再来找我了,你娘说的对,我不配!”
董翊的眼圈儿红了,紧绷着脸,道,“我明天再来看你。”
清愁疯了一般哭喊道,“你是狗吗?你听清楚了,我不要你了,我就是骗你的,你走啊!”
董翊的眉头紧皱,不再说什么,转身便扶着董夫人走了出去。
董翊高大的背影,在我看来,只不过是一具空壳而已,实际上,卑微到凄凉,颓然,像是被抽去了主心骨,被抽去了灵魂。
虽看不见董夫人的面孔,我却能想象得出她的雍容的眉开眼笑的脸,如果到了外面,她还想要唱着歌吧,凯歌,不是么?
她的目的达到了,这只老鹰,到底没能吃了清愁,而我这只老母鸡,也没有尽到守护的责任。
看到董翊转身的那一幕,我的眼泪也情不自禁从眼角滑落,我触摸着清愁冰凉的手,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不知何时,清愁像一条鱼一样忽然从我身边滑了下去,我捞她不及,一同跌坐在地上。
“夫人,二小姐!”丫头们手忙脚乱拥了上来。
再看清愁,她眉头紧蹙,面色青白,呼吸急促,又是哮喘症发作了。
我急忙喊道,“快拿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