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我的思想始终在活动,只是,我的意志在沉睡,我不太愿意醒过来,因为,许岚死了,死去的不会再醒来了。
又是一个晚上,高子谕亲自端着做好的晚餐来到房间里,又一次的想要无力的唤醒我吃饭,他反反复复喊了几声后,没有效果……最后,他把小思存带进来,跟她耳语着什么,思存很听话的走到我面前来,一双热乎乎的小手拉着我的大手,用可怜兮兮的小奶音喊出口,“妈妈,妈妈,妈妈你说句话吧……妈妈,我爱你~”
听着这个喊声,我蓦地抬眼看了看面前的思存,在一刹那间,觉得心中有如万马奔腾,各种思绪,像潮水,像海浪般对我汹涌而至。我张大了嘴,想喊,但不知要喊什么……然后,我再次的低下头,似乎不愿醒来,永远这样‘沉睡’下去~
这个时候,我听到高子谕的呼吸声骤然加重了,他带着满腔的愤怒,走到我面前来,用双手压住我的手,他激动的、更大声的、一句一句的对我起来——
“你这样坐在床上,一坐又是两三月,像个废物!你怎么能对你父亲这么狠心?他只是生了你,就该欠你一辈子债,服侍你一辈子吗?你又不缺胳膊又不缺腿!你给我醒过来!醒过来!醒过来!”他疯狂的摇撼我,摇完了,又面对我说,“听着!许岚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她的人生已经结束了。但是,你的人生还没有!”
在他这样突如其来的爆发下,我没有反应,听到思存的哭声,其他人的唉声叹气,我依然没有反应,我觉得我的心已经彻底的死了。
高子谕又拚命的摇撼我,摇得我头发都乱了。然后,他盯着我看……我坐在那儿,我睁大眼睛,眼珠轻轻的转动着,每转一下,就湿一分,每转一下,就润一分。这么几个月以来,我没哭过,现在,眼泪却在我眼眶中转动着了。
“听着!”高子谕继续对我吼叫,“许岚死了,你没有道理跟着她死!你现在这样坐在这里,像个活尸!你在折磨你父母!折磨我!我真是倒了十八辈子楣,才会遇到你!难道你给我吃的苦还不够!是不是我也该欠了你!难道你也忍心让我死掉!如果你再这样下去,让我看着心痛,想着心痛……我不如也死掉算了!大家都去死吧!集体自杀吧!你安心让我们都不能活!”他跳起来,夸张的转头,四面找寻,“刀子呢?拿把刀来!拿把刀来!我高子谕反正栽了!因为一个女人把自己弄得这么惨,她坐在那儿视而不见!我还有什么份量?还有什么力量?她心目里只有另外一个名字,我活着也不如死了!谁教我这样发疯的去爱她?”他站定在床前,终于剧力万钧的喊了出来,“千言万语,只有一句话!你给我醒过来!醒过来跟我一起去面对人生,面对未来!因为我爱你,我离不开你!我不能让人把你送到疗养院里去!你给我醒来!醒来!醒来!”
蓦然间,我醒了!所有的悲痛,所有被封闭的感情,全体排山倒海般涌了过来。我仰脸看他,脸上逐渐有了表情,呼吸逐渐急促,眼眶逐渐湿润……终于,我张开嘴,“哇”的一声痛哭失声,我哭着扑进高子谕怀里,这是回来后我第一次哭,我抱着他的腰,边哭边喊,“子谕……”
我紧紧抱住高子谕,悲从中来,一发而不可止。我痛喊出声——
“她……许岚死了!她居然自杀了,就这样死了!是我害死了她啊……她怎么可以死呢?她怎么可以去自杀呢?要不是有我的存在,她不至于这么年轻就死去……如果我从小跟她关系不好就不会再有联系,如果我她能生育,就不会跟孩子扯上关系……如果,我们当初不吵架,就不会想到把孩子给她,如果我一狠心流了产,也不至于……说到底,如果我们没有带走思存,什么悲剧都不会发生,我好狠心,好残忍啊,我不是人……”我泣不成声,把内心所有的悲痛都吼了出来,“如果我知道她爱思存真的可以爱到命都不要,我不至于要强行带走啊……我一直都是诚心诚意的对待她,她却选择了死亡,她把我所有的希望都带走了……我知道我不好,我做什么都失败,但我不至于坏到要逼死她!我要她活!要她活,要她活……”我一口气,喊了几十个“要她活”,声泪俱下。
“她从小就那么可怜,爹娘偏心,姐妹冷漠……早早的辍学又找了个对她不怎么好的男人,她努力的想要过好自己的生活,但命运还是待她不公,不但让她无法生育,甚至连命也给她收走了……不公平,不公平啊……该死的那个人是我……”我喃喃自语的念叨着她的凄凉身世,哭得喘不过气来,而高子谕只能无奈抚摸着我凌乱的头发。
我反复叫着许岚的名字。高子谕紧紧拥抱着我,眼泪也掉下来了。站在一边的丁婉姿、陆月华、许承彦,眼泪也纷纷掉下来了。但是这一刻是美好的,生命的复苏往往就需要几滴水珠。高子谕吻着我的头发,吻着我湿湿的面颊——
“哭吧!真真。”他喃喃的说,“让我陪你一起哭。哭够了,让我陪你一起面对以后的日子。路还那么长,我们要一起去走,一起去走!”
许承彦也走到我面前,哽咽着说,“真真,你说的这些我们都懂……我也知道,你从小跟她关系那么好,现在发生这么大一个悲剧,说实话大家都难受得要命,但我们必须节哀顺变,好好活下去……好在你现在终于醒了!过去了,所有的悲剧都过去吧!你要哭就好好的哭吧!哭完了,就振作起来,清清醒醒的面对你的生活……你还有爸爸,你还有子谕和思存呀……”
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我也终于能够面对现实了,能正常交流和吃东西了。但是这件事在我心底留下的伤痛,一时半会儿还是无法消散,我尤其不敢面对思存,一看到她,许岚的影子就会立马浮现在我脑海里,让我痛苦不堪。所以,思存暂时由许承彦那边照顾着,我想独自疗伤。
许岚的死,让大伯家和费涛两家都闹得不可开交,尤其是大伯母,精神上一直非常崩溃,一会儿骂费涛不是人,说因为他没看好许岚而导致了她的死亡;一会儿又责备自己,以前不该对亲生女儿那么苛刻,现在人死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当然,她把主要的责任推到我和高子谕身上,是我们抱走思存,直接导致了许岚的自杀。在这一点上,我和高子谕都没有多说什么,包括我父亲在内,都任由大伯一家人指责了,骂了几天几夜……后来,在我神智混乱的时候,高子谕又毫不犹豫的甩了150万到费涛手里,让他和大伯一家分了这笔钱,当我们的精神赔偿。想想看,除了钱这种实际的东西,我们还能怎么赔偿?
没有‘骨气’的他们,接下了这笔钱。或许高子谕和我爸都觉得钱能消灾就轻松了,但我却为许岚感到悲哀。如果真的爱她,舍不得她,她至亲的父母和丈夫,不会这么快为金钱而动心……死了一个女儿,得到一笔巨额‘赔偿’,这是一辈子都整不来的天文数字,他们可能不动心呢?在金钱的诱惑下,女儿的死又算什么呢?
谁知这件事还真没完。几天后,我接到大伯母的一个电话。她一来就再次把我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遍,再次重复说我害死她女儿这个铁的事实,然后又伤心的痛哭了一番,我被她的情绪感染,心痛的不行,但也只得泛泛的安慰了几句,谁知这是大伯母才说出实情,“你们上次给的那150万都交给费涛是什么意思?许岚明明是我的女儿啊,你为什么要给这么一大笔钱给那个外人?”
我问,“不是说好的,要你们双方商量着分的吗?”
“你把钱都到姓费的手里了,他还会给我们吗?上次就拿了5万而已!”大伯母哭诉着说,“费涛骂我跟你大伯一直亏待了许岚,说我们不配拥有这笔赔偿,用5万就把我们打发了!你说这个畜生啊,是怎么做人的啊?反正我不管了,他把钱紧紧攥到手里,任凭我们怎么追讨,硬是不给。所以你这里最好给我一个说法,你把我女儿害死了,不能就这么了断,至少也要给150万到我跟你大伯这里,反正这点钱对你们来说就跟猴子拔根毛一样……”
听到这话,我突然愤怒又觉得悲哀。许岚尸骨未寒,他们已经在为赔偿金的事争得头破血流了,全然把死亡的凄凉抛到了脑后吧?看来,金钱始终才是罪魁祸首!
对许岚父母一家,我们确实有愧疚,当初也是站在他们立场上着想,给点金钱补偿,无非是为了稍稍安抚一下他们的伤痛,没想到,他们现在反而以此变本加厉的要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