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高子谕召集研发中心和采购中心开会。我和纪均泽自然都得去,到了会议室得时候,高子谕和周闻笛已经在场,而周闻笛拿出几个实验室常见的那种装香精的小瓶子摆在桌上,另外还有一堆的闻香条。
看到这种阵势,不用说今天的会议主题是讨论产品的。我还是选择了一个离他最远,也不能跟他对视的位置坐下来,而纪均泽则理所当然的坐在他的旁边。
人都到齐后,秘书郑秋薇还有周闻笛,都帮着把瓶子里的香水喷了一些在闻香条上,然后一一递给在座的所有人。今天来这里开会的,主要是研发中心的调香师,还有我们采购这边的一些员工,至少在专业上相对于公司其他人,对香水会有更专业的了解和鉴别。
“这是一款最新调配的香水,大家闻了以后,都根据自己的经验来点评一下。”高子谕说道。
听了这话,我也拿着闻香条放在鼻端仔细的嗅了一番……
一开头就像被一块黑色的陈年木头砸到,是的,是有年头的木头,不是那种新鲜的、纯净的白檀木。之后是一阵清新的海风,把人一下子冲到了另一个世界,伴随着青翠而丰富的植物香,回味之中好像是蕨类植物的味道,还有着木质清香的香根草、辛辣的橡木苔、带着泥土气息的广藿香让人不时地联想到森林,绿意无限,清新不已,有如漫步于雨后的原始丛林。之后的味道就这样越来越轻盈,越来越飘渺,但开头的那种肃穆的木香始终穿插其间,成为一种稳重又暗黑的基调。
似乎,我被这支香水感动了,首先很温暖的一个味道,会让你想起曾经的一个盛夏,温柔明媚,滴泪成冰。另一方面又含着一种难言的哀伤。用过那么多款香水,只有这个让我有了哀伤的感觉,这是一种男性化的,一种隐忍背后的无奈和悲凉,闻得久了,这股味道会让你有一种窒息的痛……
大家边闻边讨论,差不多十分钟后,陆陆续续的发话了。周闻笛第一个开口描述说,“挺特别的,如香似熏,亦甘亦苦的味道。没有感到中调和尾调之间的间隔,几种主要的香料都同时出现,而且融合度也很高。纸莎草和香根草带来的干燥偏粉的木质感,连同熏香、皮革、以及香辛料的味道混合成一种干燥木质气息,但同时,茶叶和鸢尾又柔化了这种本应生硬的感觉。”
研发中心的另一个女调香师也认真描述了自己的想法,“难以形容的味道,确实略带森林质感和一丝清凉的木质香,在我闻来有很明显的苔藓气息,像置身于雨后森林,泥土被冲刷过,鲜绿的苔藓湿漉漉地,杉木叶子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清气回转。”
“其实大家只说到了森林木质的清新感,我倒很明显感觉到寺庙的味道。我虽对佛教毫无了解,对这瓶香水也不了解,但是它确实是在我闻过的香水中,最有寺庙感的一款。”
其中一个资深的男调香师接着描述说,”这支香水,整体带有轻度粉感的木质辛香气,中间香根草与鸢尾感觉相对稳定……个人感觉,它在调配方面真的很有心思,由香根草,皮革、焚香的熏感带出空灵神秘,而冷调的鸢尾粉感则带来冷漠肃穆,从而构架出寺院的感官气息,闻得久了,你脑子里会想起一种绵绵悠长的寺院钟声。“
说到这里,在座的很多人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空灵、有禅意、有香火味,寺庙的深远清幽,钟声涤荡,森林带来的自然气息……是它最主要的基调。”
听到大家评得差不多了,高子谕面色平静的把目光转向旁边的纪均泽,“说说你的看法。”是的,在所有人中,他也最关心纪均泽的想法吧。
纪均泽慢吞吞的双手抱在胸前,缓缓开口,“味道是无影无形的,一千个人总有一千种看法。刚才闻了一下,坦白说在我看来,从头到尾都是粉感和药感的组合,木质也显得有点轻薄,甚至,还有尸油的味道,给人的整体印象就像是葬礼的沉闷,特别是心情沉重的时候闻着更是心烦。仅这一点就不想喷在身上。”
“……”听到他这个批判,高子谕没作声,示意他继续说。
“但从另一个层面来看,这也是一款非常有精神意念的香水,就如大家所说的,像走进了一个庙宇,能闻到很多陈旧的木头味,以及灰尘味,燃烧的焚香味,阴郁低沉。好像真的走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样,感到十分的安定,是一款会让人静下心来的香。”
纪均泽做出这样的评价,其实也和他的职业特性相关,他的鼻子更灵敏,自然能闻到别人闻不到的味道,也能得出截然不同的评香感受,但不管怎样,还是能看得出来,这支香水确实有震撼到他。
高子谕配合着纪均泽的评价冷笑了一声,就宣布道,“你们也看得差不多了,那我说下,这款香水的名字就叫‘南瓶晚钟’,由我在这两个月在法国那边完成调配,接下来可以正式进入试产阶段。”
“啊?”所有人听到这里都一阵唏嘘,南瓶晚钟研究这么久,改来改去,就被他在法国闭关两个月就完成了?最重要的是,他压根都没嗅觉,到底是如何创造出这样奇妙的味道来的?
正当大家疑惑不解的时候,周闻笛又在旁边充当他的御用发言人,补充道,“高总在法国工作了多年,跟格拉斯那边不少的公司和研发基地有合作,所以南瓶晚钟这款产品就在那边的实验室调制成品。接下来,‘南瓶晚钟’要试产推入市场的话,最先解决的还是香料和香精这一块,因为蕙兰目前的香料库存,并不能满足这款产品所需,尤其是焚香、沉香、香根草这几大块,采购这边要做好后续的计划。”
说完以后,再简单的交代了几句,差不多就可以散会了。大家纷纷走出会议室,都有些怏怏不乐。毕竟高子谕这个要求,太过于‘独断专行’,自己根据自己的想法就把南瓶晚钟最重要的研发部分完成了,让专门做调香师那批人成了摆设,只是执行他的意愿。而且很明显,今天这场会议,并不是研讨,不是商量,而是他下达命令而已,别的调香师有意见不能修改,难免让那批人有点闷闷不乐,尤其是纪均泽。
晚上回到家,纪均泽还在拿着开会时的那小瓶香水,在书房里研究,他喷在闻香纸上,一边闻,一边在一个纸质的笔记本上记录什么,同时还在旁边的电脑本上搜索,眉头紧皱,特别专注。
我做好了晚饭,端到餐桌上,叫了他几次都说不忙,让我先吃。甚至连他放在客厅里忘了拿的手机也震动起来,叫他去接电话他光只顾着答应,一双眼睛还是盯在电脑上,跟着了魔一样!
听到手机一直在叫,我只得去客厅帮他拿手机。手机拿起来习惯看来电显示,上面的名字只有一个字——‘安’
我一边把手机拿到他面前,一边随意的问到,“有个叫‘安’的给你打的电话,是谁啊?”
纪均泽听到这个,猛地抬头,像是被惊到一样,立刻从我手里‘抢’过手机看了眼,“哦,这是一个老同学打的。”
“老同学?”我虽然从来没往方面怀疑过,也觉得很无聊,但真正遇到的时候,凭着女人的直觉,我还是忍不住问道,“男的女的?还有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干嘛挂了?”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忙僵硬的笑笑说道,“按错了,我出去重新给对方回个电话。”
我没多想,顺便在他笔记本电脑面前坐下来,看到他在一个网站上查化学成分,同时纸质的本子上也龙飞凤舞的写着一些潦草的字,跟医生开的处方单子一样,压根不知道写的啥。
等到他说了两三分钟的电话进来,我又问,“你这记录是什么?”
他似乎送了口气,坦诚到,“就是高子谕那款‘南瓶晚钟、’的一些成分而已。”
看到纸上写的几十种成分,我也并没什么好惊奇的,一般人的鼻子只能问出香水大概的基调和味道,而身为专业调香师的纪均泽却可以把里面所有的成分都嗅出来,在常人看来确实不可思议。
“你是写下来研究,看有什么改进的地方?”我问纪均泽,因为实在搞不懂他这么沉迷于此,到底是干啥?
“哼,”他脸色沉下来,“我还能有什么可改进的,况且连他怎么调配的,我都一无所知。”
“你不是把这款南瓶晚钟的成分都记录下了吗?”
“记住成分有什么用,得知道调配的比例才行,这是最根本的。”
对啊,我差点忘了最关键的因素。不然蕙兰每年推的那么多的新品,如果这样轻易就能被调香师闻去配方,岂不是早就山寨完了?看纪均泽纠结的表情就知道,即使已经达到了他这样的水平,有再天赋秉异的嗅觉,拿到别人的作品,也很难模仿。
从理论上说,调制一款香水好像就是根据‘感觉’按照‘比例’把各种香精加在一起,但是这个感觉和比例,却是最磨人的,也是‘调香师’和‘调配工’的区别。一种香水,至少含有300种以上的成分,如果这些成分种类、比例稍有差错,就会‘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甚至前功尽弃。
所以香水的制造,不是你精通化学知识就可以完成,人的感觉很难用化学方程式表达出来,必须将感觉到的香味牢牢的保存在记忆力,然后去制造,它需要你有非常丰富的想象力、特殊的嗅觉记忆力,持久的忍耐力。
纪均泽跟我说了几句后,又忽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面色沉重的说,“如果这款新的‘南瓶晚钟’,真的是高子谕在失去嗅觉的情况下,在两个月之内创造出来的……那我,估计跟他差了一个银河系的距离了,不得不彻底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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