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错的身上没有一丝呼吸的起伏，显然已是一具尸身。
阿裳有些呆呆地向前走。出了两道石门，从昏迷中醒来的弟子们看到玄鱼搀扶着她走出来，认为宫主顺利拥有了衣女的躯壳，齐刷刷地跪地行礼，高声贺道：“恭贺宫主重获新生！”
恭贺声在拱形的洞道中此起彼伏，震得她耳中嗡嗡直响。混乱的头脑中有个念头渐渐清晰。
因为她莫名其妙地打了苏暮声那一掌，所有人都认定了衣女术已成，认为她变成了虞错。
可是，唯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虞错，衣女之术其实是失败了。
如果让这些人知道真相，会立刻杀了她。
她只有将错就错，假装成虞错，才能活下去。
玄鱼扶她来到虞错华美的寝殿，几名侍女上前伺候。玄鱼看了看宫主的脸色，道：“宫主好好休息，属下去安排人捉拿苏暮声。”
阿裳一直维持着木然的表情来应付这突如其来的新身份，听到这话顿时有些失措，脱口而出：“不必了。”
玄鱼一愣，问道：“苏暮声蓄意谋害宫主，宫主难道不打算追究？”虽是质疑的语气，眼底忍不住露出一丝惊喜。
阿裳意识到失言，忙掩饰道：“我那一掌已击伤他心脉，神仙也医不回来，他必死无疑，你不必费神劳力去找他了。”
玄鱼神色一黯，应道：“是。”
玄鱼退下以后，侍女们先扶着阿裳去沐浴，清洗这具“新的身体”。脱下旧衣时，有人上前要帮她取下胸前挂的玉环。她急忙伸手按住，道：“这玉挺好看的，留着吧。”
侍女顺从地应着，伺候她入浴，把所有旧衣物全部拿走扔掉。浴后，帮她穿上虞错的睡袍，伺候她在那张舒适的大床上睡下，垂下帘子，悄声退到外屋去。
她仰在床上睁着眼睛，在脑海中将事情经过捋了一遍。
她坐在晶台上，虞错开始运行衣女术。
苏暮声闯入，打断衣女术。
她苏醒过来，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还是阿裳。
她的左手却突然出手打了苏暮声，出手之重令人难以置信。
苏暮声认定她是虞错，带伤逃跑。
看到这一幕的玄鱼也认定她变成了虞错。现在所有人都认为她是虞错了。
这个过程中，最难以解释的就是……
她举起自己的左手，狐疑地端详着。它为什么会脱离她的意志打人，而且手法高强？！
左手的食指突然动了一下。她吃了一惊，搞不清楚是自己下意识的动作，还是它自作主张动的……然而就在下一瞬，她的左手像被奇异的力量控制，高高扬起，然后“啪”地一声重重抽在她自己的脸上。
她痛得眼泪都出来了，惊恐地用右手握住左手手腕，却被瞬间甩脱，这只左手疯狂地抽她的脸，正面反面、正面反面，噼哩啪啦……
她被打得晕头转向，满床乱滚着躲避，然而攻击者竟是自己的一只手，如何能避的开？
眼冒金星之际，侍女听到动静冲了进来，在帐帘外高声问：“宫主，您怎么了？”
阿裳感觉左手瞬间安静了，那种奇异力量消失不见。她害怕被侍女发现异样，急忙压着心中惊恐，道：“没事，我练练功舒展一下这具身体的筋络。你们出去，不必再进来。”
侍女这才退下。
她喘息着用右手掐住左手手腕，像掐一个敌人一样将它按在床上，紧张地盯着它。然而这会儿这只手已恢复正常，手指的感觉和运动也毫无异样。若不是自己脸颊肿痛，几乎要怀疑刚刚是幻觉了。
像个傻子一样右手按左手按了半天，不见异动，迟疑地松了手。刚刚松开，这只左手突然五指成爪，狠狠掐在了她的咽喉上！
她清晰地感觉到这一刻整个左臂从肩膀往下已不是自己的，不知从何处来的莫名力量控制着它。这只手的五指如钢铁一般，瞬间憋得直翻白眼儿，右手拚命扳着左腕想把它扳开，却根本抵不过它的力量，没一会儿就眼前发黑，窒息倒地，失去意识。
她大概只晕了一小会儿就醒了过来。因为在她晕过去的一刹那只手松开了她，软塌塌地跌落在身边。她艰难地爬起来，咳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
她终于明白，失败的衣女术之后，身体落了毛病，出了奇怪的问题，她的左手不但失控，而且好像变成了某种怪物。虽想不明白为什么，但自己的一只手对自己充满敌意，而且攻击力很强，力量可怖，似乎是想要她的命。看刚才的情形，它想取她性命想必是十分简单。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阿裳平日里性子温和，但遇到事时也是十分果决。
她趁着左手安静的空隙，赤足下了床，四下乱找。终于看到案上搁了一把装饰短刀，一把将那短刀抽了出来，将左手搁在桌上，高高举起，就想将这只可怕的手钉在桌上！
它这么危险，先重伤它再说！
不料左手“嗖”地一下，躲到了她的身后，变成负手的姿式，刀尖深没入桌面。她不作不休，咬牙把刀□□，原地转着圈想要抓住它。可是左手长在她的身上，她转它也转。她一手拿刀，一手负在身后，原地转了数圈，终于转晕了，跌坐在椅子上喘息。
歇了半晌，想了一下，开口道：“那个……左手，如果你能听到我说话，那就别躲了，到前面来，我们谈谈。”
左手贴在她的腰后不为所动，看样子是被她刚刚的疯狂举动吓到了。她等了半晌，也没见动静，暂时作罢。感觉脖子刚刚被掐得火辣辣的，顺手拿起桌上一面小铜镜照，目光落在镜中影像的咽喉处。
那里却并没有伤痕。
她奇怪地看着镜中影像的脖子。触指辣痛，理应是青紫了，可是镜中映出的颈子为什么光洁如玉呢……
正迷惑地端详着，突然听到一声厉喝：“阿裳！”
手中镜子啪地掉在桌上，她忽地站了起来，惊慌四顾。屋子里空荡荡的，并没有第二个人。可是她方才明明听到有人以恼怒的语调喊她的名字。而且那声音听起来像是……虞错的声音！
虞错不是死了吗？
难道是……鬼魂？
阿裳惊恐地喃喃念了一声：“宫主？”
屋中静悄悄的，没有回应。她呆了半晌，定定神，仔细回想刚才的情形。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呢？仔细想想，非左非右，倒像是……从她脑海深处突然冒出的声音。
在她照镜子的时候，那个声音突然响起来。
镜子！
她的目光落在桌上那面带把手的小铜镜上。小心翼翼地把它拿起来，举到面前，看到镜面中映出了一张脸。
“阿裳！”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而且随着一声厉喝，她分明看到镜子中不是自己的脸，表情也不是此刻自己的表情，面部微微扭曲着，眼神愤怒而阴鸷。
虽提前给自己壮了胆，这次她虽是手抖得跟筛糠似的，却坚持着没把镜子扔掉。她对着镜子是熟悉又陌生的脸，哆嗦着问道：“你……你是谁……？”
镜中人说：“才一日不见，你竟然认不出我了吗？”
阿裳努力稳住镜子，定睛看去，倒吸一口冷气：“你真的是……宫主的鬼魂！”
镜中映出的脸不是她自己的，而是虞错的模样——虞错变衰老以前，年轻的模样。
“我呸，什么鬼魂，本宫主还没死呢！”镜子里的虞错嘴唇翕动，神情哀戚，声音似是从阿裳脑海深处响起，“我变成了你的左手。”
她的手指一滑，镜子跌落桌上，同时感觉左手从腰后移到身前，未经她意志的指使，举到了面前。她怔怔对着左手道：“这不是真的吧？”
左手没有回答，自行做出了动作——抓起桌上的镜子照着她的脸，镜子中的虞错道：“你照镜子时我才能跟你对话。”
“到底是……怎么了啊……”阿裳崩溃了。
虞错的表情和声音冷静了许多，执着镜子对着她的脸，把事情变成这种奇怪状态的原因说给阿裳。
在水晶洞中时，虞错右手与阿裳左手相抵，开始运行衣女术，她的意识和功力透过二人手心，慢慢渡入阿裳的左手，进而会占领她的整个躯体。然而就在这个当口，苏暮声突然闯进来，术法被强行打断，出了岔子，虞错的意识滞留在了阿裳的左手中，进不得，退不得……
虞错的表情恼怒非常，对苏暮声恨得咬牙切齿，讲完了事情原委，就开始了喋喋不休的谩骂，发誓要将他剥皮拆骨。骂着骂着，突然惊道：“你做什么？”
阿裳已趁“左手”骂得兴起，用腰带将左腕绑在了床头。
“你刚才差点掐死我。”阿裳对着镜子说，“我得防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