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桃花,漫天绯艳,本是梦境徜徉之地,突地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
“凤无聂,我诅咒你,终有一天你会尝到心痛的滋味,为爱所伤,不死不休!”
“我诅咒你,终有一天你会尝到心痛的滋味,为爱所伤,不死不休!”
“为爱所伤,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不!她没死,她不会死!”
暗夜一道惊雷响彻天际,闪电一瞬照亮了黑蓝天际,也一同闪进了那个被噩梦惊醒的魔怔般的脸。
“皇上,您没事吧?”
凤无聂脸色不甚好,摆摆手。
侍从小心悄声退下,脸色似乎比床上那位做恶梦的皇帝还要骇然。也难怪,现在整个皇宫的人谁不是提心吊胆地活在阴翳之下?
谁想得到皇上亲自派出追杀叛贼的人里居然还有皇后的身影,忘不了琅帝在听见龙影卫的汇报时发狂大开杀戒的恐怖场景。
那个女子落河踪迹难寻,而她不知道,帝王之怒,历代国主精心培养的国之利刃龙影卫一夕化为泡沫,再不复存在了。
他发疯般的赶到河边,不眠不休的命人打捞了三天三夜,除了一具已经泡的发涨的男尸,再没有其他。然所有人都知道,冰天雪地,那样湍急的河水,水底又暗礁坚石无数,对一个不会水的女子而言意味着什么。
但唯独他不信,近乎偏执的一次次下水去寻。
从来没见过他们敬之惧之的王那样悲痛疯狂的一面,发丝尽散,眸光如露如电,满满是凶戾杀气,红如血,血似杀——这才恍然这个男人根本就是个嗜血妖魔,大量鲜血从他嘴角溢出,他却笑靥如花,笑如花,却又都是无尽沧意,仿佛浩瀚天地中无边时间里亦没有能让他开怀之物。
若不是他力竭晕倒被众人抬回了寝宫,他们坚信他会在河边死守到底。
以为琅帝醒来会大发脾气,可是没有,就像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每日按时早朝下朝,处理奏折。他安静,却也更加暴戾无常。
身边永远跟着一个白松鼠的宠物,任它在御桌上捣乱在文武百官头上拉屎撒尿,众臣敢怒不敢言,后来才得知,那是皇后的爱宠。
有臣子进谏朝堂不宜有牲畜闹事,被琅帝当场杖毙,有臣子上奏商议皇后谥号事宜,被琅帝当即下令五马分尸,九族皆诛。此后,凡事跟皇后有关的一切都成了青玄的禁忌。
千里之外
春寒料峭,晨光映照残雪,微冷。
辰国议殿上,朝臣争论不休的喧嚣被宫人一道惊呼打断,中途退朝,留下一干不明所以的大臣,辰帝已赶往寝宫,脚下急切的步伐泄露了他此时的心情。
他这番神情宫人已见怪不怪,这些日子,皇宫上下谁人不知那个女子对辰帝的重要性。不止是他,连宫里侍候那人的侍婢们脸上也终展了笑颜。
整整两个月,衣不解带不敢掉一丝轻心,那个几乎谁都以为撑不过去的女子真的醒过来了!
一踏进寝宫,在看见床上的女子不是死气沉沉的躺着时脸上绷着的线条终柔和了些,几十个日日夜夜,他守着气若游丝的她,只有他清楚,他有多怕她就此停了呼吸。
柳无殇轻声走近,在看清床上的女子只是一个劲抓着被子缩在一角的惊怕模样时脸色又凝重起来。
“怎么回事?”
“皇上,姑娘一醒来就这样了,我们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他摆摆手,宫婢悄声退下。
“你放心,这里很安全,没人能伤害你。你在街上晕倒了,我便将你接了回来。”
墙角的人一个瑟缩,许是他柔柔的语调带了安抚人心的力量,女子不似刚刚那般警戒,寻着声源微转了头,眨眨眼,黑蒙蒙的一片看不出来人的样子。
他救了她?
看着她皱眉不语的样子柳无殇心底微微讶异,不动声色的收了眸中疑惑继续开口道:
“你整整昏迷了两个月,刚醒来可有哪里觉得不适的?”
女子的眉头锁的更为厉害,她只觉得这声音听着熟悉却想不起是在那里听过,脑子只要一使劲回想以前就炸裂般的痛,额头已渗出冷汗。
“阿不!”
“你是谁?”
柳无殇脸色顿变,倏地站起身,眉宇敛抿,紧紧盯着她,这才发现她盯着他的目光没有焦距,心中陡然一沉。
“你的眼睛——”
阿不却敏锐的觉察出了他话里的端倪,颤着声音带着小心,“怎么,我之前并不是一个瞎子?你认识我是不是?”
后一句她几乎是肯定,刚刚他明明唤她“阿不”。
阿不?这是她的名字?
失忆,失明,他几乎是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嘴角已沉了下来,眸中泛起波澜,那个人就是这般待她的?
从来想不到,素来温盈素淡的人动起怒起来是这般让人寒意丛生。
沉沉静静的站在那,明明没有任何动作,周身散发的气息却叫人望而生畏。
久不听得动静,阿不一慌,挥舞着双手带着急色,“你在哪里?”
他一惊,眼疾手快的将就要摔下床的她拦腰抱起。
她受惊的一个震颤,随即反应过来紧紧拽着他衣襟,手依旧颤动,声音已带上了哭腔,“你别走。”
“我不走,不走。”
他温热的气息喷吐在她面颊上,鼻尖缭绕着淡淡的梨花香,清幽似有若无又一下渺远,她仍不安心,直到被轻轻放在了床上,她仍紧抓他手,仿佛一松手他就会离开。
“我就在旁边,身体再检查一下可好?”
感觉到他温暖的手掌紧紧包拢着她手,她轻点了头,身体仍颤颤的,可怜兮兮的好像随时会被抛弃一样。
柳无殇心有怜惜,轻拍着她手安抚,唤人传了太医又对她进行了细细的诊查。
虽知道辰帝在意这个女子,可真见到二人紧紧交握的双手还有辰帝望向女子眼里流露的毫不掩饰的柔情时还是让在场的人都惊愣了一下。
“皇上,姑娘的身体已无大碍,失明和失忆的原因可能是头部曾受过撞击堆积了血块,微臣会开些活血化瘀及护心养肺的药,姑娘身体受过重创,只得细细调理。”
柳无殇点点头,“那血块散了之后可能复明?记忆呢?”
阿不微微一颤,显然她也极关心这个。
“失明是血块压迫眼部经络,按理说只要血块散了眼睛自然也能复明,只是记忆的话臣不敢妄自定论,或许等血块散了能想起来,或许也想不起来。不过依姑娘之言,每次回忆往事便头痛不止,臣斗胆猜测,也许失忆乃心病所致,可能是之前遭遇了什么莫大刺激才令她下意识的排斥想起往事,其实对于这种情况,重寻记忆未必是一件好事。”
屏退了众人,殿内复又安静。
阿不木然的睁着眼,脑子混混沌沌的一片,她总觉得有很多不对的地方,一遍遍想着太医的话,她几乎一下就冒出了选择性失忆这个词,即大脑启动的自我保护机制。
可随即又一愣,这个名词太过专业,好像,好像不是这个时空该有的术语。
这个时空?
她又是一震,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处处与这里不容?好似,她根本就不应该存在在这里一样。可她不存在于这里又应该在哪里?
听到别人称他为皇上,脑子里又不合时宜的蹦出封建制度社会、君主集权制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词,她感到她的脑袋就要炸了。
“想不起来未必是件坏事,顺其自然,恩?”
鼻尖飘过淡淡的梨花香,他的手指已不轻不重的按在了她的太阳穴,她紧皱的眉舒展了不少。
是啊,既然她自己都不愿自己想起来,那应该也不是什么好事,还不如先把眼前的情况弄弄清楚。
“能跟我说说你么?”
按摩的手微微一滞,“好。”
“你想了解什么?”
阿不心想这人一定不经常做自我介绍,若不是那温润的语气透着顶真,她肯定以为他那句话是耍她的。
略一沉吟。
“姓名?”
“柳无殇。”
也姓柳?随即又是一诧,“也”?
“年龄?”
“廿三。”
“身高体重三围?”
一出口,二人皆沉默了,气氛有些怪异。
他的视线直直落在她脸上,看着她又兀自陷入尴尬的神色,眸中微动,微提了唇。
“身长八尺,重百余斤,至于三围——”他一顿,“倒是不知,可要亲自测测?”
“不、不用了,我开玩笑的,呵呵。”女子讪讪两声笑。
刚刚被抱着一瞬她也感觉出了个大概,这是一个颀长的男子。操着永远温润谦谦的语调,涵养极好,想来也是,毕竟一代国主,能差到哪里去?
才片刻,她便他放了戒心,冥冥中,她好似并不排斥他。
许是被他淡如莲的清雅气质折服,反而对他的容颜愈加好奇了几分。
“能摸摸你的脸么?”
对方没答话,阿不心一紧,以为他生气了,刚想解释,手已被他轻轻握着放在了他脸上,她惊颤般的一缩,却被他握得更紧。
似是感受他无言的鼓励,她放下心,伸着手指慢慢探寻。
饱满的天庭,柔顺的眉一如他性子般没有张扬的棱角,长长的羽睫在她指下轻颤,她无声扬了唇,再往下,是笔挺的鼻,呼吸绵长,并没有因她手上的动作而乱了气息,镇定淡然,薄厚适中的软唇微微弯着。
她猜,他笑起来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每一处,她都细细抚过,脑海中凭着记忆慢慢临摹出一个幻想中的样子。
“如何?”
她手停在他面庞上,不理会他微带戏谑的语气,给出的评价极高却也是肯定至极。
“飘飘有出尘之姿,冉冉有惊人之貌,若非阆苑瀛洲客,便是餐霞吸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