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我此刻还能幻化人形，想必神色一定是纠结的。可即便纠结，此时金德老头儿这般质问君上，我大抵还是要拦在君上身前护上一护的。想来金德老头儿定要斥我丁点出息也无，他分明是强鼓着胆替我鸣不平，而我却还要护着灵华君。
只不过这护着的心思归心思，金德星君问的这番话，我何尝不想知道答案？
“玉蓁帝姬......”我听到灵华君沉吟片刻后，忽然吐出这么一句叫我心惊肉跳的轻唤来：“你也知晓玉蓁帝姬的性子，她想要的，你越是护着，便越不得周全。”
“君上是说......”我听见金德星君的声音沉了几沉，带着几分出乎意料的讶异。
“起初我让倾玉守在花亭。”一说起花亭，不知灵华君想到了什么，语调竟隐约轻快了些许，之后的话，灵华君竟破天荒地带着几分调侃：“她倒也不辜负你的疼宠，依着在你府上的性子，将我那花亭中的仙果吃了个遍。”
原该是略有不悦的，可我并不知为何从灵华君口中说出的时候，落在耳中却听出了几分趣味。就连金德星君也忍不住低笑了一声应道：“她的确贪吃。”
都是自个儿造的孽，我在金德星君府上的确是放肆了些，随意了些，贪吃了些，还时不时同他顶嘴，这便也怪不得他要在灵华君这儿，不留情面地揭短。
“贪吃倒是无妨，只不过她不懂修行，仙力聚在体内，差点丢了小命。”灵华君缓缓说道。
灵华君自是轻描淡写，我却后怕出一身冷汗。彼时只晓得那仙果子吃得本小妖浑圆浑圆，后来祁稚也说过，那是仙力聚集所至，可不曾想，那却也是我命悬一线之时。如今细细想来，祁稚在园中替我化解了聚在体内的仙力，也是受灵华君所使吧。
“眼瞧着若是再留她在花亭中，非吃出个好歹来不可。故而便让她到殿中侍奉。”灵华君说着，声音却渐渐沉了下来：“可谁又能知晓，瑶台仙会之前，风神来我府上挑选仙果，却指了倾玉相陪。之后翊圣真君便传了旨意，让她前去仙会侍奉。若非被玉蓁帝姬带回琉璃殿中，我或许并不觉得此事有何蹊跷。”
“那君上的意思是，一切都是玉蓁帝姬有意为之？”金德星君带着几分试探便道。
灵华君叹了一口气：“倾玉本在酒林当差，我随陆压道君也同去瞧过。陆压道君也算是承下我一个不情之请，借着一贯偷酒吃的契机，索性让掌事的仙婢蔄芯将倾玉当差的林子离避开来。陆压道君这么一闹，倾玉这份差倒也是闲散，原本七日瑶台仙会后，蔄芯便要去林中将她送回天府宫。可谁知，蔄芯再去林中之时，却已不见了倾玉的踪影。”
听到这话，我便不能在金德星君的袖摆中乖乖躺着了。自去了瑶台仙会当差，我便从未离开过那酒林。盛会一毕，我在那酒林中也侯了许久时辰都不见蔄姐姐身影。之后才被那黛衣仙婢带去了玉蓁帝姬琉璃殿，为何灵华君会说蔄姐姐并未寻到我的踪迹？
我急于想问个清楚，却忘了自己不过是一团闪烁的妖灵罢了。没头没脑地在他袖摆中冲撞了一番，却还是被金德星君掌中那不轻不重地力道压了下来：“倾玉虽是顽皮了些，可若是侍奉在瑶台仙会，也断不会任性妄为。那掌事的仙婢，会不会是在诓骗君上呢？”
“自然不会。”灵华君又道：“蔄芯来报之时，我便派了天府宫的人一道去酒林中寻，才发现那处酒林被玉蓁帝姬设下了仙障，连我都要费上一番气力才能察觉，就不必说掌事的蔄芯了。”
竟然如此......
听到灵华君这般说，我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瑶台仙会之后，没有任何一个仙婢来酒林传旨，却原来因得玉蓁帝姬设下的仙障，便是谁也瞧不见我了。
“这之后，倾玉便入了琉璃殿。玉蓁帝姬这才命人传了旨意来，说是同我天府宫要了这小婢去琉璃殿侍奉。”不知为何，一向镇定的灵华君这话听起来竟隐隐有几分怒意：“倾玉已被拘了去，我若是不应。依玉蓁帝姬的脾性，你也该知倾玉只会愈发难捱。只可惜我万万没料想，玉蓁帝姬会痛下杀手......”
我从未听灵华君说过这般多的言语，一时不免有些怔忡，想起他那暖若春风的笑意，便猜想，或许从前他也不该是这般冷冷清清的性子。只是因得伤了这双目之后，才会有所改变。
“我此番前来，便是想着该对星君有个交代才是。”灵华君又道。
回应他的是金德星君一声长长的叹息：“都是劫数。当初将她拱手送于君上时，也不曾想过是这般结局，说到底终归是白真错在先。”
在我记忆中，金德星君从未用这般自责的语气说过什么话，如今听得，便是我这心里也酸涩涩的一片。
“君上坦诚相告，白真再无怨言。”金德星君似是起身又郑重行了一礼，继而转了话头：“前些时日，天府宫的再生桃或是开了？”
“唔。”
我听到灵华君低低应了一声。
金德星君闻听，又问道：“如此说来，君上这灵力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想来重掌仙务的旨意应已到了天府宫中。不知君上有何打算？”
“若说有什么打算，只怕是去凡间走一遭吧。”不曾想灵华君竟是回了这么一句。
“君上要去凡间？”金德星君显然吃了一惊。
我这厢在金德星君袖摆中更是不淡定了，君上为何要去凡间？去凡间做什么？那要几时才能见到他？
“这是？！”金德星君突然讶异地叫了一声：“倾玉团髻上的发带？”
在金德星君的叫声中，我一个激灵，贴紧了他宽大的袖摆边缘，想要冲出去瞧一瞧，无奈他将袖摆拢的很是严实，不叫我做分毫念想。
我团髻上的发带？
这念头在脑海里转了几转，犹记得幻化身形之时，团髻上的确束着一抹青色发带，可那发带在我换上七彩衣之时，已留在了琉璃殿中，又是怎么到了灵华君手上？
还未等我将其中缘由想个明白，便听得灵华君道：“倾玉说过想去凡间瞧一瞧，如今她没能看到，我带她去瞧瞧，也是好的。”
“君上有心了。”金德星君低低叹息。
我不知灵华君是何时离开的，却只知道那之后，他便没再多说一字。待灵华君踩了云头往天府宫去的时候，金德星君才将我从袖摆中放了出来。我当即便要追随灵华君前去，却被金德星君一把拢在掌中。
在金德星君手中拼命挣扎着，可出了妖灵一闪一闪之外，却没有分毫气力。金德星君目光冷肃地看向我，用从未有过的低沉语调厉声说道：“你当方才我都是为了谁才这般问的？君上的话，你这小东西也该听个清楚明白了。如今你怎么还是个榆木脑袋弄不明白？君上起初不知你是被带去了琉璃殿，可之后玉蓁帝姬却也派人来传旨了，这是与不是？”
金德星君从未这般严厉。如今近在眼前的这张原本该笑眯眯的脸上，竟无丝毫笑意可言，只瞪了一双眼睛，看着尚不过是个妖灵的我。
我既说不出话，却又不敢不作回应，只得拼命闪了闪妖灵，以示回应。
“是了。”金德星君倒似全然知晓我在说什么一般，自顾自地接过话又道：“方才君上也说了，不是不护你周全，而是护不得。你且当真以为玉蓁帝姬是瞧上了你？不过一个吃了仙果子飞升九重天的朱雀小妖，这天宫里要多少小仙，便寻得了多少小仙。再如何挑选，也不该由你去抬那云辇。分明不过是得了时机，要设法置你于死地罢了。要知道，这君上不是旁人，正是帝姬的属意夫君之选。她若不允你在君山身边待着，便是给你十条命，也不够玉蓁帝姬折腾才是！你倒好，如今都成了这般模样，竟还想着追随君上回天府宫去？当真以为留下你这点妖灵容易么？”
我被金德星君好一番数落，却有难以开口分辨。只急得在他掌中打转，却听得金德星君沉沉叹了一口气后，放缓了语调：“叫你听这些，无非是消消你那心中的执念，我已寻到了一个保你无虞的法子。你也该收敛些心思，有些事，不是你执意，便可成，该放手了。”
执念。又是执念。
听得金德星君这般说，便让我不由得想起了月老。虽说月老他老人家的话很不中听，可如今看来，倒是一点没错。我果然是无几日可活，想要同灵华君系上一根姻缘线也着实是痴心妄想。
“待过上几日，我将这法子弄个明白，便再还你个人形。”金德星君略有些得意地说道，继而便将我放进那琉璃做的仙罩中去：“只是从今日起，你要乖乖待在这里，哪里也不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