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昏暗的房间。
一个人,一张床,一道冰冷的铁窗,四壁空空。
这里,是看守所。
志远一个人,一个房间。
他双膝盘在床上,闭目,不言。
不知不觉,他被关在看守所,已经一个月了。
这期间,他原本和别人关在一起,却因为争执,动起手来,打伤几个人,自此之后,他一个人被关在一间房。
回想过去种种,志远心里苦涩难当。
他是为逃避死亡而来,却不料,一来就经历了无数死亡。
工地上的那对父子,情同手足的顾长风。
命运好似有意作弄他一般,他走到哪儿,都会有死亡伴随着他,他想逃,都逃避不了。
“我他妈的是灾星么?”志远不禁自问。
这一个月以来,他独自一人,被关在一个房间里,他的心,犹如死水一般,也变得沉寂。
那天,他真的想杀了那几个老外。
那是他第一次,动了杀意。
以前,在龙潭寨,遇到事情,他虽暴怒,但从未想过要杀人,包括计生办那些人,包括虎头寨那个浩子,包括龙潭峡那几个毒贩,他都没想过要杀他们。
这次,不同。
顾长风被打了十几枪,是何等的凄惨。
那帮人,该死!
想到嫂子那般孤苦无依,他的心,痛如被刀搅。
幸而,他没有杀人。
要不然,此事,难了。
现在,他只是被拘留,没有成真正的少年犯。
这段时间,他也想了很多。
人已经死了,他无论怎么做,就算杀了那几个凶手,大哥,再也活不过来了。
顾长风死了,但还有人活着,活着的人,还必须得继续坚强活下去,尽管,这很难。
好在,嫂子还有儿子,她还有生念,要不然,以她的性格,必然将随大哥而去。
“罢了!罢了!顺其自然吧,只要嫂子好好的,我也罢手了!”志远不禁想道。
“看来,我合适一个人独处,走到哪里,至亲之人,都会遭受厄运!”
正在这时,志远突然睁开眼睛。
到告别的时候了,告别所有人,所有爱他、对他好的人,只要他们安好,自己孤独一生,又如何?
短短的一瞬间,志远的思维,发生了翻天覆地地变化。
“咣当!”正在这时,门开了,一个看守人员走了进来。
“吴志远,你可以走了!”看守人员漠然道。
志远默然,走出房间,把自己的衣服换上,一步一步,走出看守所。
十二月的黑龙江,今年,冬天来得特别早,很冷,非常冷。
有一个女人,温婉大方,抱着一个深褐色的盒子,立于寒风中,正对着看守所,举目张望。
冷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她的脸,已然冻僵。
很显然,她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当,看守所所的大门缓缓打开,她微白的脸庞上,终于,舒缓下来,露出一抹笑容。
一道萧瑟的背影,出现在她眼帘中。
“二叔!”朱小雅抱着盒子,往看守所门口跑去。
“嫂子!”志远脸上,露出一抹牵强的笑容,急忙往前走去。
“你瘦了!”朱小雅把盒子,递给旁边的一个青年,这是她弟弟,朱荣。
“来!把这件衣服穿上,天冷,得多穿点!”
她摸着志远的头,而后,把一件大衣,披在志远身上。
“谢谢嫂子!”志远语气哽咽。
当初,他进去的时候,他也是这般对她说的。
报仇不成,反而让嫂子操心了。
想到这里,志远更是痛苦难当。
目光一转,志远看着朱荣抱着的盒子,眼睛发红。
“嫂子,这是?”志远颤声问道。
“这是你大哥呢!”朱小雅把骨灰盒接过来,她的手,轻轻抚着盒子,很是温柔。
“我也想开了!”朱小雅笑着说道,“与其闷闷不乐的,还不如开开心心的过,他希望我开开心心的,反正,现在他陪着我,我也知足了!”
“嫂子,你……”志远无言以对。
这是一个坚强的女人,他很是佩服,但,这样真的苦了她了。
“当大哥的女人,就得与众不同,我第一天决定跟着风哥的时候,就有心理准备了!”朱小雅说道,“二叔,我准备去美国了,去旧金山陪儿子,我已经订好机票了,今天就走,我去了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你有什么打算?”
“我也准备回去了!”志远说道,而后,目光一闪,“我哥呢?”
“他当然和我在一起啦!”朱小雅把一缕秀发,别在耳后,“去见到儿子后,我们再商量着,把他葬在哪里,无论如何,他在哪,我在哪,不想分开了!”
“这样……”志远摸着下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已经决定,出来之后,远离自己至亲之人,这样也好,免得因为他,遭受不幸。
只要嫂子安好,在哪里,都一样,国内国外又如何?
“姐!远……小远!”朱荣开口。
以前,他叫志远为远哥,皆因他是顾长风手小,现在,顾长风死了!以前的种种,已经随风而逝,以前的称呼,也不提了。
“姐,小远,外面冷,我们车里说!”
“是呀!二叔,我们走!”朱小雅拉着志远,来到一辆小车旁,“我们找个地,吃点东西,你看你看在里面,一定是他们饿着你了,你本来饭量大,又是长身体的时候……”
“不了!”志远摇头,“我回去收拾一下,一个走走,就准备回去了,说起来,来东北已经快半年了,还没去过长白山呢!”
“这就要分开了么?”朱小雅不舍。
“嫂子,你保重,在国外,不比在家里,遇到什么事情,通知朱荣,来个信,就算千山万水,我也会赶过去!”
“风哥认你这个兄弟,没认错!”朱小雅叹道,“你的琴和行李,我们都收来了,包括我自己的,我从长春飞上海,再从上海飞旧金山,原本想和你吃顿饭的……”
“这样也好!”志远打开车门,把自己的吉他和行李拿出来,“姐,有事,一定要说!”
“这是给你的!”
忽然,朱小雅把骨灰盒放到副驾上,从车里,拿出一袋钱,塞在志远手里,“这里有十万块,应该够你上完大学了,不够的话,打电话给朱荣,那个工地,是风哥的,也是你的,你回去以后,用功读书,我不想你再上山挖药了,你以后一定要有出息,做事不能冲动了,我已经失去风哥,不能再失去你了,听嫂子的,知道吗?”
“好!”志远没有拒绝,他不是扭扭捏捏的人,他知道,嫂子对他好,如是迟疑,会伤了嫂子的心。
“好,这才是风哥的兄弟!”朱小雅嫣然一笑,她抱住了他。
“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答应我!”朱小雅在志远耳边低语,“等你学业有成了,来旧金山,看望嫂子!”
“嗯!”志远重重点头。
“走吧!”朱小雅松开志远,轻笑着,挥挥手。
“嫂子,珍重!”深深地看了朱小雅一眼,背着吉他,提着行李,志远转身而去。
“此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二叔,你可要好好的呀!”
看着志远的背影,渐行渐远,两行清泪,从她无暇的脸庞,滑落而下。
她不停地挥手,在寒风中,那一抹笑容,伴随着她的眼泪,成了永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