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翔府凤翔县。【无弹窗.】
皇帝陛下驻跸之处。
今天一早收到耀州顺义驿的驿卒快马送来的孙传庭的奏折,以及用木匣盛放的高迎祥那颗血淋淋、面目狰狞的人头,皇帝陛下的心情稍微好转了一些。
“这个孙传庭也真是……让他去干什么呢,结果他却那……什么了,可真是啊,什么人什么命,真是不能跟老天抬杠,”皇帝陛下在心里暗自感慨了一番,此事也就此丢下。
虽然此时高闯王的历史地位,已经没有那一世的那么重要了,可这样的人物,少一个总比多一个强。
这件事丢下了,可另一件更棘手的事情,却还是需要他做出决断。
其实,这件棘手的事情,也是从很早就开始谋划了。
做为将保护圣躬视为第一要务的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在皇帝陛下巡幸陕西期间,却一直未能随驾的原因,就是在为此事做着准备。如今只不过是到了万事俱备、只等皇帝陛下最后拍板的时候了。
做,还是不做,这是个问题。
其实,不做是不可能的。问题的根源就在于,即便是大明王朝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也都要对其带来的影响……甚感不胜负荷。史册肯定是要添注一笔的,虽然有那个真正的那什么……背负名声,可一想到自己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他还是陷于踌躇彷徨之中。
骆养性是昨天晚上子时到达凤翔县的。
虽然因为时间太晚,没有立即召见,可皇帝陛下知道骆养性到达之后,这一整晚就再也没有合过眼。
他知道,骆养性的部署已经基本完毕,是到了开始下一步、也就是最为关键、最为……血腥的那一步了。
而且,此事一经发动,就没有收手的可能。
受到影响和波及的,恐怕还有大明王朝那本来就已经非常脆弱的经济,以及那几乎完全变了轨道的经济秩序。
皇帝陛下知道,一国的国力如何,取决于该国的经济政策,取决于该国施行的经济政策是否符合该国的国情,是否促进该国的经济发展。
而战争,尤其是对外战争,绝大多数情况下,不是国家富强的起点,而是国家富强的延伸,是向周围的国家或地区推销自己的主义、政策和剩余产品的一种有时很有效的方式。
除了自保,除了抵抗外侵,除了上位者、掌权者利令智昏,没有哪个国家在国力虚弱、国库空虚的情况下,敢于发动一场靡费多多的对外战争。因为,那实在是不自量力,自速其死。
强盗土匪是不包括在内的,因为他们本来就不属于“国”的范畴,而且他们本来就是以抢掠为生。某种程度上,越是内部空虚,强盗和土匪就越是需要对外宣示武力。当然了,他们的目标,肯定是那些比自己还要弱小的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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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膳的时候,皇帝陛下一进那间辟做餐室的屋子,就发现跪倒在地上迎接自己的人中,骆养性那几乎脱形的身影赫然在内。
尽管为了面圣,骆养性应该是特意整饬了一番自己的面容,胡须修饰的也还整齐,可那数十日积累起来的疲态还是难以掩饰。
“都坐吧,上饭,不是让他多睡会儿吗?”短短的言语,针对的却是不同的人员。
“听到动静,骆大人就自己起来了,”回答皇帝陛下问话的,就是已经恢复健康的、此刻正在端盘子拿碗在旁边殷勤侍候的梁惠妹梁小姐。
因为皇帝陛下许诺,一定要为她讨回公道。因此梁惠妹就一直没有离开——她要亲眼看着皇帝陛下如何为她主持公道。再说了,姐姐去世之后,她就成了一个孤苦无依之人,真的是没有可去之处。
“臣已经习惯,天一亮就再也无法安睡了。再者,臣也听说,那……”说着,骆养性用眼睛瞄了一下桌上白瓷大碗中的那些白生生的鸡子儿,“那东西不多,晚了可就没得吃了,”此前骆养性就陪伴圣驾日久,再次见面显得尤为亲热。而且他也知道,在这样不是非常正式的场合,皇帝陛下是不介意些许调侃的。
“哈哈,好你个骆养性,原来是惦记着朕的鸡子儿啊!别担心,朕给你个‘特批’……”皇帝陛下又扭过头,冲着旁边的梁惠妹说道:“骆大人在的时间,鸡子儿管够,他能吃几个,就给他几个,不许克扣,”然后他又回过头,对着骆养性说道:“这总行了吧?”
“奴婢遵旨,”梁惠妹也是凑趣,故意一本正经地答应着。
“谢主隆恩,”骆养性也是适时接话。
“可惜今天预备的不多,”皇帝陛下一边招呼着大家在八仙桌旁坐下,一边说道:“不过,朕也不会让你吃亏,喏,这两个是你的,”随着“叭儿叭儿”的两声,两枚白生生的鸡子儿就竖立在骆养性的面前,“朕的这两个……今天也归你了,”然后又是“叭儿叭儿”的两声,四枚鸡子儿就在骆养性的面前挤做了一团。
“臣,不敢,”骆养性有些局促起来。
“有什么不敢的,不就是两个鸡子儿吗?”
“臣……”
“别废话,吃掉,”皇帝陛下故意板起了面孔,“***,吃下去……也给朕好歹赶紧长点儿肉,就你这副尊荣……若不然有人还不得说朕是如何克扣臣下呢,”
“臣骆养性,谢主隆恩,”虽然一直是玩笑的语气,可骆养性却已经不以玩笑视之了。
他一边用两只微微有些颤抖的手剥着鸡子儿的壳,而喉咙却接连吞咽着什么,鼻孔也是唏嘘有声。
八仙桌旁吃饭的人一时无语,旁边侍候的人也是蹑手蹑脚,整个餐室只听到咀嚼和吞咽之声。梁惠妹更是抿紧了两片薄薄的嘴唇儿,嫩白的脸蛋儿也仿佛是被红润涂抹了似的,两只眼睛也微微有些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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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做吧,”
“是,臣骆养性遵旨,”
当皇帝陛下的面前只有骆养性时,两人的面色都是出奇的凝重。两人也都知道,因为此刻做出的决断,大明王朝有多少人会被卷进漩涡之中,其中肯定也会有很多很多的人被这个漩涡所吞没。
“那些事前的筹划……都落实了?”虽然明知若是做不到万事俱备,骆养性肯定不会亲自来御前请自己“定行止”,可他还是禁不住有此一问。
“臣已经按照皇上的筹划布置下去,目前看来尚无必要做大的更改,”
“嗯,也不用过于拘泥于咱们事前的那些筹划,地区不同,习惯不同,每个家族也都是各有各的实情,因此些许调整不仅是可以的,有时甚至是必须的,”
“是,臣一定细心梳理,若是发现有何地方出现了偏差,臣也一定会因其势而力导之,只是……”骆养性有些欲言又止,似乎有些碍口。
“朕既然将此事交付于你,自然就会放权给你,”从骆养**言又止的样子,皇帝陛下看出他在什么地方还有着顾虑,而对此皇帝陛下也是要格外慎重,此例一开,或许后患无穷,可目前又确实找不到更好的方式,“有些事情……朕知道,根本不容许往来请示,事急从权,你就仔细去做吧,只要你的本心无他,即使偶尔出了差错,朕也不会揪住不放,”
“臣叩谢皇上的信任,臣的衷心,日月可鉴,臣也一定不会辜负皇上圣恩,”兹事体大,而范围又是无比广阔宽泛,一旦发动就没有任何的缓冲。其中,肯定有着事前预想不到的情况。若是出现此类计划之外的变故,再要“请旨定夺”,根本就是不可能。
而“事急从权”的要求,做为臣下是绝对不敢主动开口提的。尤其是涉及到动用军方的事情,就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谁敢轻言,抄家灭族都是分分钟的事。
“朕的这番话,也希望你给手下的那些人交代清楚,”
“臣领旨,”
“还要给他们讲清楚,仅限于此事,”
“臣一定铭记在心,不敢稍有惘纵,”骆养性知道,皇帝陛下的意思,可不仅是对自己的那些手下而言。因此,他也首先摆明了自己的态度。
“嗯,朕对你还是信任有加,”
“臣铭感五内,”
“在凤翔府多呆几天吧,好好休息一下。凡事不必急于一时,尤其是你,陛下得沉的住气,越是到了关键的时候,越不能操切从事,”该说的都差不多已经说完,皇帝陛下嘱咐几句,就打算结束这一场奏对了。
“臣谢过皇上,”
骆养性确实又在凤翔府多呆了几天。可若说是休息,那也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
既然已经决定开始做,那就肯定不得闲。别的暂且不提,只是那海量的讯息,大多都是要提前传递出去。尤其是偏远地区,更是要留有足够的时间余地。
随骆养性而来的锦衣卫竟有数百名之多!做为同殿之臣,本来徐光启还想瞅机会与指挥使大人提醒一下,劝告他不要过度张扬。哪知道还未等他开口,那数百名的锦衣卫就被三五人不等地、分散着派往了各地。也就两天的工夫,来时犹如众星捧月的骆养性,几乎就变回了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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