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氏瞧着眼前的若薇,不是没有疑惑的。
庄若薇在她手底下战战兢兢的讨生活,十多年了,她如何不清楚庄若薇是何性子。当初本也没想着将她嫁过来,但思来想去,底下的庶女们不是心太大,就是蠢不可及,唯有庄若薇老实听话些。只是自嫁过来后,所做之事却没有一件令她满意。更让她恼恨的是,庄若薇竟真的对李凤锦生出了心思,在府中过的还不如将军府的下等丫鬟,她有心给她撑腰,她却总一副嫁夫随夫的模样,气得她砸了好些心爱的物件。
不过半年没见,这丫头似乎变了不少。前头也听说她狠病了一场,被侯府诸人不当人对待,她对她已经失望,自然不会再理会。今日听了汤二太太派去的婆子的话,她还很是怔愣了会,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是胆怯懦弱的庄若薇能干出来的事。
眼下瞧着那丫头背脊笔挺的站在门口,眼神漠漠,神情淡淡,她心里忽然就有底了。有着这种眼神的庄若薇,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正是。”若薇谁也没看,目光只落在易氏脸上。她在掂量,这妇人能不能为她撑起腰来。她淡漠的眼底掠过一丝笑意,这将军夫人再是不待见庄若薇这庶女,能如此快的赶到东平侯府,就足以说明,她还没有放弃她。
“这是怎么回事?”易氏果然动了怒,凝眉沉声询问道。
她沉沉目光犹如厚厚山峦,将屋子里所有人一一扫过,最后,落在脸色苍白却眼埋怒火的老太君脸上,“老太君,且不说这孽障砸毁佛堂到底是不是鬼怪在作祟,就算不是,府上不过问将军府便要将将军府的女儿处置了,是不是不太妥当?好歹侯府也是诗礼传家的清贵人家,这传了出去,侯府的脸面只怕也不大好看吧。”
老太君嘴角紧抿,被易氏当众如此劈头盖脸一番指责,她的脸色愈发难看,嘴角下撇的厉害,微垂的眼底燃着森森怒火,“庄夫人可知,你将军府的女儿砸毁的,不仅是佛堂,还是我李家列祖列宗的灵位。将军府当真是好教养,不管教自家女儿,倒替侯府的脸面操心起来。侯府再是如何,也不敢劳烦庄夫人操心。”
老太君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她。一时之间,只恨易氏不给自己脸,哪里还顾得上待客之道。
易氏也沉了脸,“老太君教训的是,既如此,我今儿就将这孽障带回府去好生管教,以免她日后再行差踏错一步,碍了老太君的眼,再被反锁起来放火烧一回可就不妙了。今儿她福大命大逃过一劫,谁知道下回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老太君顿时气得发抖,易氏这话,分明是说指使人放火烧若薇的人就是她!
“庄夫人慎言!”
易氏冷冷道:“晚辈快人快语,没什么弯弯绕绕的花肠子,话说的不中听,老太君也莫放在心上,否则气坏了您,晚辈可担不起这名声。”
她嫡亲的女儿死在这东平侯府,即便她生前做过些不光彩不名誉的事,易氏依然恨透了夺走自己女儿性命的东平侯府,因此说起话来才会这般不管不顾。她的女儿已经死了,她凭什么还要对着这一家人赔小心,处处照顾她们的颜面?
“你……”老太君气的捂住了胸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汤二太太急忙跳出来打圆场:“老太君息怒,亲家夫人息怒。咱们是儿女亲家,就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大家坐下来慢慢说,可不能因为些许小事伤了咱们两家的情分。亲家夫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易氏也不是特地赶来跟老太君置气的,借着汤二太太递来的台阶,从容道:“二太太说的很是。”
她顿了顿,对着老太君歉意的躬了躬身,“老太君见谅,听闻这丫头差点被火烧死,我这心里就忍不住着急,害怕她与我那苦命的大女儿一般不得善终……”
她一提起庄若莲,原还黑着脸的老太君微微一僵,脸上终是缓了缓,叹道:“亲家夫人也是关心则乱,快请坐下说话。”
紧绷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下来,大家该上座的上座,该泡茶的泡茶,该寒暄的寒暄,一时间倒是将站在门口的若薇给忘了一般。
若薇木着脸,自发走进来,往易氏身后一站。
易氏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端庄优雅的端了茶杯喝茶,喝过茶后方回答汤二太太的问话:“……军中事务老爷向来不爱与我说,便是说了我这妇道人家也听不懂。倒是常听老爷夸府上两位少爷十分了得,年纪轻轻已经立下不少功劳,往后必定前途无量。”
汤二太太听了这话,自然喜不自胜,亲热的拉着易氏道:“也是庄将军肯费心调教,那两小子在家跟猴子似的,也只有庄将军才管束的下来。”
老太君原本还有些不虞的神色,此时已是如沐春风,微笑接口道:“老二媳妇说的没错,这都是庄将军的功劳,改日老婆子必定亲自登门,拜谢庄将军对我侯府的大恩。”
易氏淡淡笑道:“老太君言重了。”
说罢又低头喝茶,态度比对汤二太太冷淡不少。
老太君好不容易回暖的脸色顿时又难看了起来,汤二太太一见不妙,忙道:“说起来,亲家夫人已是许久未来咱们府上了,还有四姑娘五姑娘,许久未见,她们出落得愈发惹人喜爱了吧。”
易氏抿唇笑道:“汤二太太太过奖了,那两个猴子似的小东西,我可不敢带过来,免得一不小心便拆了东平侯府,我可是赔不起的。”
“您这是哪里的话,那两位姑娘端庄贤淑,京城里谁不是没口子的夸,您啊,在咱们面前还这般谦虚作甚。”汤二太太恭维道,“两个姑娘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了吧,不知可议定了哪户好人家。”
她眸光微闪,虽然那两个姑娘都是庶出,但架不住她们出生在将军府啊。自家两个儿子自然不会娶庶出的姑娘,可她娘家还有子侄,若能求娶到其中一个,与将军府联系岂不又深了一层。
易氏淡淡笑道:“那两个丫头年纪还小,倒是不急。唉,都说儿女是债,生来便是讨债的,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你瞧我们这三丫头,做出的这些事情,到最后,还得我这个做母亲的腆着脸来为她赔礼道歉……”
“母亲,不管那火是谁放的,到底是因为我才有了那把火,佛堂因此烧毁了,这的确要咱们赔的。”若薇突然开口说道。
汤二太太忙道:“锦儿媳妇这是哪里话,那火……”
她脸上现出一丝尴尬,目光落在躲在婆子身后的花姨娘身上,心里恼恨不已,定是这心狠的小贱人趁着不备放了这把火。以为烧死了庄若薇,她就能扶正成为东平侯府的侯夫人了?
“总归是因为我,佛堂才被烧毁了。”若薇无视汤二太太的尴尬,兀自不疾不徐淡淡说道:“不知重建这小佛堂,需要花费多少银两?”
易氏低头喝茶,并不作声。汤二太太瞥一眼老太君,老太君垂着眼,仿佛睡着了。汤二太太没奈何,只得道:“你这丫头就是这般实心眼子,都是一家人,哪能……”
“亲兄弟尚且明算账,何况咱们府里几房人住在一起,该算清楚的还是要算清楚。虽然大家都没说,不过我猜想府里情形想必不是太好,这重建的银两,就不从公中走了罢。”知微一副懂事识大体的模样,瞧着易氏道:“母亲您看呢?”
老太君蓦地睁开了眼,汤二太太与花姨娘亦是齐齐一愣,显然,若薇这一席话,让她们都有了不大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