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曦漓刚进屋，外面翠儿就高声道：“今日起我便是曲府的一等大丫鬟，你们谁要是不听从吩咐，就等着受罚吧！小姐温柔，我可不能看她纵容了你们。屋子里伺候的都跟我到侧厅学学规矩。”说完就将屋内的丫鬟们领走了。
这翠儿原来在姚氏身边只是个二等丫鬟，平素就心高气傲，如今升了一等丫鬟自然是喜上眉梢。想到自己刚刚根本就没有打扫，只是随便在脸上抹了些灰装装样子就把这个三小姐骗过去了，心中暗喜。
自己以后的日子肯定是顺风顺水，再好好监视这个三小姐，将来姚氏也许会早早将自己放出去配个好人家。现在就先好好让这些小丫鬟吃吃自己从前吃过的苦吧。
而那红儿则是跟每个婆子都交代了自己的任务，有人单管着花草，有人管着厨房。各司其职，哪里出了错直接找负责之人便可。交代完了，红儿也就让众人散了。
青芷悄悄地将自己所见给曲曦漓汇报了出来，那翠儿此时正让丫鬟们在侧房顶碗碟。谁若是掉下来就会挨打，还要加倍赔偿，那些丫鬟们一个个想哭却又不敢不从翠儿。
红儿倒是老实，把婆子们交代好就散了，刚才来问小姐晚上是要在小厨房用膳还是不在院子里吃。曲曦漓笑了笑，这个翠儿不打发人来送水服侍，倒是先自己摆起架子了。倒是红儿的处事之道并不像是一个刚提上来的普通丫鬟做的事情，面上老实，却还需要再观察一阵子。
让青芷吩咐小厨房今晚不必开火，曲曦漓便让她为自己梳妆去了。今晚要跟相府这些姨娘弟妹正式见面了，不知可否太平？
花厅之内。廖嬷嬷在姚氏耳边低语着什么，只见姚氏眉头微微一皱，对着廖嬷嬷道：“你且去让我兄弟想办法再加些钱。”接着外面传来曲曦漓三姐妹的说笑声，姚氏立刻收敛神色，端起了茶盅假装喝茶。
三人一进门，就看到姚氏已经到了。姚氏抬头看了她们一眼，惊喜地道：“哎哟，三个姑娘全到了，刚才我还念叨着你们呢。”
曲若漓淡淡的将头转到一边，似乎刚才姚氏说的话只是刮过了一阵风。
曲妃漓只是笑了笑，尽管她是洛城第一淑女，礼仪是众女的学习典范。但是一想到姚氏在祖母病时就鼓励父亲纳妾，心中总是有个过不去的坎。这些年自己很少开口叫她母亲，想来这也是曲家女儿骨子里的一种脾气。
曲曦漓看着姚氏，一身藏青色的刻丝子锦裘罩衫，上面是银线一点一点绣成的“岁寒三友”。这与娘亲当年衣服的纹络好生相似，只是比起夏竹无人能及的绣工，这件还是差了些。
曲曦漓看着姚氏模仿自己娘亲的样子心中怒火更胜了些，这是自己回来之后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她。这些年姚氏保养得很好，似乎跟自己离开的时候并无什么大的改变。但她的声音隐藏不了她的衰老，有些许的沧桑。
让曲曦漓留意的，则是姚氏头上有一支簪头酷似凤凰的小簪，细细看去，其实是一只名贵的虹雀锦鸡。曲曦漓心中越愤怒，表面上就越冷静，此时更是漾开一层明媚的笑容道：“二娘来的可真早。”
姚氏不愧是个人物，听到曲曦漓这么唤她“二娘”也不恼，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跑了进来，甜甜地喊道：“夫人。”
只见曲喜乖乖地行了一个礼，然后向姚氏道：“给夫人问安。”接着却是一把抱住了姚氏，扬起一张小脸欢喜地道：“今晚还让喜儿跟着您坐好不好？”这些动作一气呵成，似乎已经重复做过上百遍一般。
沈氏却是在一旁对着姚氏道：“喜儿还是这么没规矩，让姐姐见笑了。”可是她脸上自豪的笑容出卖了她心中所想，她似乎并不觉得曲喜失礼，表情里反而带着一种鼓舞。
姚氏宠爱地摸了摸曲喜的头道：“喜儿越发乖巧了，今日三姐姐回来了，晚膳喜儿挨着三姐姐坐可好？”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曲喜一听姚氏这么讲，猛地回头瞪向曲曦漓。她今晚穿着一件桃红色的秋水褂，上面是明亮亮的并排流苏，扎着两个圆圆的小髻甚是可爱。可就是这么个看似可爱的小人儿，目光里却流露出一丝大人才有的狠戾。
曲曦漓坦然地接受曲喜憎恶的目光，似乎那凶狠只像是羽毛在给她轻轻瘙痒一样不值一提。她眨眨眼，那羽毛就随风而去了。
这时候曲政走了进来，看了一眼众人皆在，露出了许久不曾在他脸上出现的笑容，道：“今晚是彻彻底底的家宴，就在这花厅吃吧，还热闹。”
姚氏忙笑着接道：“今儿个是我们曲府大喜的日子，曦儿回来了，可算是要吃上一顿团圆饭了。”
“没有我娘，何谈团圆？”一直不言的曲若漓突然开了口。她的声音就像一把冷冷的匕首，生生扎进这祥和的气氛里，撕扯开一个不和谐的口子。
这些年，常宁一直都是曲府的禁忌，谁也不敢在曲政面前提她。只见姚氏的笑容僵在脸上，廖嬷嬷也低下了头，曲妃漓紧张地看着父亲，生怕他对若儿发火。空气中犹如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冰花。似乎任谁再一开口，就能听到它们碎裂的声音。
曲政心中不悦二女儿平日那么沉默，今日怎么如此失礼？宁儿已去，何谈跟她团圆？只是心中想到常宁更加悲凉了。
曲妃漓连忙拉住曲若漓让她不要再乱讲话，低低地劝道：“好若儿，今日好不容易曦儿回来了，让她安生吃顿饭可好？”
曲若漓一愣，看了一眼曲曦漓。只听她赶在曲政开口前道：“逝者已矣，娘亲在天上定会为我们团聚而开心的。”接着她看向曲若漓，把头微微歪了一点道：“二姐姐想念娘亲的紧，我们用膳之前去祠堂给娘亲上柱香便好。”
曲曦漓的寥寥数语似乎像是呼出了春风，将紧张的气氛融解。曲若漓不知为何看着妹妹模样看似调皮，说话处事比自己还要成熟，心中有一种心酸却又内疚的感觉。
曲政心中不知想了些什么，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道：“既如此，那便先去祠堂吧。”说罢，众人便来到祠堂。
三姐妹跪在地上磕完头，曲曦漓道：“娘，我回来了，家里有爹和姐姐们，还有二娘，三姨娘和四姨娘呢，曦儿会早日让您放心的。”别人听了这话没有不妥，都以为曲曦漓是让常宁的在天之灵放心，但是姚氏心中却是做贼心虚。
早日放心？莫非当年之事这个丫头知道些什么？不，不可能，她当年才一个四岁的孩子能有什么能耐。自己做的应该是滴水不露才对，这么多年连曲政都骗过去了不是么。
曲政听完眉头却是一皱，曦儿怎的要在常宁面前提起那两个妾？而这时候只听有人进了祠堂道：“三小姐，如今姚姐姐已经是曲府的夫人了。”来人还把“夫人”三个字咬的极重，似乎是在讽刺曲曦漓不是礼数唤姚氏为“二娘”。
曲政本来想到纳妾的事情心中便不愉悦，看到沈莞如此时进来更是眸光一沉，冷声道：“你怎么过来了？”
沈氏也不怯，娇羞地行了一个礼道：“大家都来给常宁姐姐上香，我怎么好一个人不过来，喜儿乖巧，由嬷嬷带着呢。”
曲曦漓轻轻起身，目光直接越过沈氏，微笑着看向曲政。她眸光似璀璨星辰，叫人移不开眼，只听她缓缓开口道：“爹，你看，娘睡得多安静啊。”说完看了一眼常宁的牌位，又复道：“姨娘这样风风火火地赶来虽是心意，但却是不是唐突了些？”
沈氏没有想到曲曦漓会这么说，立刻看向曲政，生怕他迁怒自己。好个丫头片子，谁都知道这府上最不能惹的就是跟常宁这个死人，她偏偏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好在曲政还是看着曲曦漓，沈氏心中舒了口气。可是曲曦漓并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复问道：“爹，娘是您的妻对不对？”
曲政听完，觉得自己的心神被这个小女儿牵引着，不知道她要往下说什么。想起常宁，曲政的目光变得柔软，缓缓缓开口道：“你娘可是我的发妻。”
“大燕有法，除去被休，女子一朝为妻，生老病死妻位不变。爹那么爱娘，又怎么会休她？”曲曦漓只是轻柔地说着，虽然说得是故去的娘亲心中悲痛，表面上却似是在讲一个温柔的故事。
“我怎可能休了宁儿！”曲政突然开口道。此时姚氏的手在袖中已经紧握，这个丫头究竟要干什么？沈氏则是一脸看你能吐出什么鬼话来的表情。
“娘听您这么说一定会很开心，二娘也这么觉得对不对？”曲曦漓又将目光投向姚氏。姚氏觉得她的笑容有些刺眼，看了一眼曲政只能答道：“姐姐与老爷恩爱，这是众人皆知的。”
原来这个丫头是拐弯抹角的不愿承认自己，现在如果自己在曲政面前说了不敬常宁的话，恐怕这辈子就完了。只是自己已经进了曲曦漓的圈套，以后就只能让她喊自己二娘了，她究竟是真的无能还只是装出来给自己看的？
燕朝升为平妻，下人见了也是要行大夫人之礼的。曲政看曲曦漓刚回来，喊姚氏二娘也无可厚非，而且这样自己面对宁儿也会少了些内疚。
曲妃漓觉得明明那么悲伤，曦儿却说的像潺潺流水淌过心头。未及反应过来，就已将姚氏巧妙地压了一筹。以后可以正大光明地再以二娘称呼姚氏了。而曲若漓看向自己的小妹，不禁愣住了。
曲曦漓见到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微微一笑道：“娘，你看，咱们家还是这么好，您大可以放心了。”说完看向曲政道：“爹爹，女儿都有些饿了呢，咱们去用膳吧。”
曲政看着自己越发乖巧的女儿，点了点头道：“好，那就都去花厅吧。”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