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坐在水潭边,一腿伸直,一腿盘着,背影高大而沉默,只有左肩微微起伏,正在用完好的那只手臂处理猎物。
水千浔斜眼瞥着皇甫意略显笨拙的动作,心想活该,谁让他锁了她的经脉,不然她倒是不介意帮他打个下手。
她好歹还能用两只手做事。
过了一会,她见皇甫意左肩放松下来,似是处理完了猎物,准备起身,她急忙闭上眼,继续装睡。
脚步声响起,步履有些艰难,呼吸也变得沉重了几分,显然,只有单腿单手能动的男子,有些疲累。
脚步声停在水千浔的脚边。
随后,水千浔感觉自己的右脚被人握住,提了起来。她睁开眼睛一看,只见皇甫意坐在自己脚边,用左手拎起她的脚踝,把她的脚放在他的右腿上,开始脱她的鞋子。
“喂,你干什么?”水千浔诧异,不知道皇甫恣要干什么,正想缩回脚,却听见皇甫意沉声说:“别动。”
她一顿,抿了抿唇,停脚不动,他的右手正按着她的脚踝,她怕抽脚回来,让他右上臂的骨折处伤势加剧。
好歹现在两个人也是共患难的伙伴,虽然他很不地道的封了她的经络。
水千浔脚上的绣花鞋早已经变得破破烂烂,右脚的大脚趾都露了出来,左脚的外侧一条大缝,露出的细嫩白皙的皮肤上面,一道一道的划痕,有些已经红肿。
皇甫意看到那些划痕,眸光不由得一沉,暗红的唇猛的抿紧。这丫头脚都成这样子了,刚才还在谷底到处乱跑,还去猎什么鸭子!
他用左手,有点笨拙,却又极其轻柔的脱下她的绣花鞋,细巧的脚掌整个露在面前,晶莹的指甲泛着淡淡粉色,滑腻的肌肤莹润生光,只是脚底脚背上全都是一道一道的划痕,无比刺眼。
水千浔看着皇甫意修长的手指慢慢脱下绣花鞋,脑海里却突然浮现出另外在船上的情形,那天,有一双精美如玉雕般的手,握住了她的脚。
心好像忽然被浸泡在温水里,暖暖的,软软的。
皇甫意把绣花鞋扔到地上,拿起一块切割好、洗的干干净净的狐狸皮,套在水千浔的脚上,又用草茎在脚踝处缠绕两圈,打了个结。
紧接着,他又如法炮制,把她的右脚也包上狐狸皮。
水千浔瞪着自己被包的严严实实,状如猪蹄的两只小脚丫,一脸的不敢置信,皇甫意为什么要给她穿上这么丑的东西?
她宁愿穿自己破烂的绣花鞋!
水千浔一骨碌爬起来,就要去解脚上那像袜子又像鞋子的狐狸皮,她才不要踩着两只猪蹄脚走来走去。
“别动。”皇甫意挡住她却解狐狸皮的手,沉声说道,“这里是山谷,夜里寒气重,你腑脏有伤,脚底不能受凉。”
原来是这样,她腑脏确实一直不舒服,可是水千浔看着猪蹄脚,小脸皱成一团,愁眉苦脸地望着皇甫意:“真的要穿这么丑的鞋子吗?”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熙王殿下冷冽的眸子,似乎有一种叫做尴尬的神情浮起,但是霎那间就没了踪影,以至于她觉得自己多半是产生了错觉。
这冰山一样冷酷的男子,怎会会有这种表情。
“我去烤肉。”皇甫意提起已经剥皮开膛后的猎物,干巴巴的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转移话题。
果然,一提到吃,水千浔立刻忘了自己的猪蹄脚,盯着那还算完整的猎物打量了一番,不得不承认,皇甫意剥皮开膛的手艺有所进步。
她重新懒洋洋的躺下来,闭上眼睛,咂咂舌头:“要烤的好吃一点哦。”
光线很快变得暗淡起来,烤肉的香味飘在空气里,水千浔忍不住抽了抽鼻子,看来熙王殿下不仅剥皮开膛的手艺有进步,烤肉的水准貌似也在提升。
她睁开眼,看见皇甫意正慢慢的翻着烤肉,表情冷峻严肃,宛如正在处理军国大事。浅浅暮色中,跳动的火光照着他,仿佛一朵开在明暗光影中的墨色冰莲。
皇甫意抬眸,迎上水千浔的视线,暗红薄唇慢慢勾出一抹笑意,不是素日的凉薄,有淡淡暖意,有淡淡欢喜。
“醒了就过来吃点东西。”
水千浔坐起来,懒洋洋挪到火堆边,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到了水潭上,她四肢依旧无力,虽然不影响行动,可是显然无法潜进水里查看情况。
她有些郁闷,狠狠瞪了皇甫意一眼。
这都过去一天一夜了,皇甫恣必定正在山腹暗河里寻找自己的行踪,可她却只能坐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皇甫意顺着水千浔的视线,也看向水潭。
山谷静默,头顶上有风声呼啸而过,火堆里不时爆起噼啪声。
“三十天后,我定会下水潭,找到出路。”男子声音低沉,眸光锐利如冰刀,盯着那水潭,慢慢说道。
“我现在就要到水潭里去……洗澡。”水千浔看着水潭里冒出的浅白色水汽,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有些发痒。
天已经黑了,她可以洗澡了。
这个时候泡进温泉水里,一定很惬意。
皇甫意挪动了下位置,背对温泉坐下。
“你到那边去。”水千浔指了指旁边的几棵稀疏小树,示意他坐到树后面。
皇甫意一动不动,只冷冷说:“我就坐在这里。”
水千浔悻悻然,结果早在预料中,她当然相信皇甫意不会偷看她洗澡,只是能让他走远点,心理上会更放松一些。
如果换做皇甫恣,嗯,太子殿下多半是连位置也不会移动一下,只会阖了眼,闲闲的来句,你也会害羞吗……
定要气得她吐血,他才满意。
如果换做楚璃,多半会听她的话,笑吟吟地去了树后,但是下一刻,他的人就会出现在树上,撑着下巴,毫无忌惮、光明正大的偷看她洗澡。
水千浔慢腾腾走到水潭边,先脱了脚上的狐狸皮,不得不承认,被狐狸皮包着的脚心一直暖暖的,甚至她察觉到脚心的暖意沿着腿一直蔓延到腑脏间,身体里的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少了许多。
这狐狸皮鞋子看上去丑,但是效果还是不错的。
她脱去衣服,穿着贴身小衣下了水,毕竟有男人在不远处,即使背对着她,即使知道他不会偷看,可是水千浔还没勇气脱光。
靠着潭边的石头坐下去,让脖子以下的部位都浸在温暖的水里,水千浔头往后一靠,惬意的叹了口气。
长发动起来,分工合作,有的帮她按揉肩背,有的往她脸上撩着水花。
水千浔舒舒服服的泡了会水,回头看看皇甫意,见他背对自己,一动不动,于是就慢慢往水潭中间动了动,随后身体往下一沉,连头都埋进水里,只一缕发丝露出水面,汲取氧气。
潭水不是特别清澈,而是极浅的乳白色,她在水里使劲睁大眼睛,往水潭中心看去,朦朦胧胧中,可以看到整个水潭底部四周高,中间低,呈碗状,碗底的部位不时有拳头大小的气泡浮起来。
她和皇甫意应该就是从冒着气泡的地方浮出来的,这么说,水潭底部一定是通往暗河底下的那处古怪地方。
水千浔潜在水里,凝神看了一会,心底慢慢生出希望,如果能从水潭中心回到暗河河底,不管那河底到底是什么地方,总比困在这跟井底一般的山谷里好。
该死的皇甫意,为什么要封住她的经络,非要让她等三十天,她身上的伤,三天时间就能好,完全可以让她先去探探路,看看那面的情况,然后再回来,把那里的情形告诉皇甫意。
皇甫意背对水潭而坐,垂着眸子,不时伸手翻翻树枝上的烤肉,身后有哗哗的水声传来,他可以想象出来,这丫头一边洗澡,一边撩水玩的样子。
水声过了一会就消失了,水潭变得安静,她此时多半潜在水里,偷偷观察水潭底的情形吧,多半她还会在心里埋怨他几句。
她的长发,飘在水面,定然像一匹极好的黑绸。
那天在金线河上,她的头发就让他惊异,他从来没见过那样美丽又那样神奇的头发,生机勃勃,比手指还灵活。
而她的肤色,是那般的细嫩白皙,她的身材,也是玲珑有致……
皇甫意忽然回想到他抱住她坠向暗河的瞬间,那紧紧贴在他怀里的身躯,柔软却又有着惊人的弹性。
即使在那般紧急的情况下,依然让他有瞬间的分神。
皇甫意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干,身上有点热,他赶紧收摄心神,专心烤肉。
水千浔很快从水潭里出来,拧干小衣,抹干头发,穿上衣服和狐狸皮鞋子,回到火堆边。
分吃完烤肉后,两人分躺在火堆两边,看着天上那小小的一方夜空,夜空里,星光闪动,风声变得轻柔许多。
水千浔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火堆另外一边的皇甫意,本来仰躺着,听到少女鼻息沉沉,他慢慢侧了头,看向火堆对面。
跳跃的火光里,少女若只猫儿般的蜷缩着,小脸对着火光,白皙的皮肤被火苗涂上一层淡淡光泽。
从肩膀到纤细的腰、到腿、到脚踝,线条起伏转折,勾勒出女子玲珑浮凸的身形。在这样的夜色里,是最美的剪影,也是无言的诱惑。
皇甫意感觉身体里面的血液开始发热,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身体某些部位,居然开始不受控制的起了反应。他抿紧了唇,想要收回目光,却又有些舍不得,只能慢慢催动真气,压制住身体的反应。
一波反应被压下去,可是只要他的目光落在少女身上,没过多久,新的一波反应又迅猛到来,他继续默默运功压制。
辗转反侧,从没有过的感觉,明明是煎熬,心里却又觉欢喜,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水千浔是被咔嚓声吵醒的,她睁开眼睛一看,火堆那面的皇甫意已经没了踪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发现皇甫意侧对着她,靠在一棵树上,正用薄刀削着树枝。
两棵树之间,树枝达成的小棚子初见雏形。
咦,皇甫意精神这么好,一大早起来搭棚子?
水千浔忍不住说道:“现在这季节,睡在外面就好,用不着费事搭棚子。”
皇甫意扭头看了眼水千浔:“你晚上睡棚子里。”
水千浔小眉毛一扬,皇甫意的眼里好像有点血丝哦,难道他昨晚没睡好,难怪一大早起来忙活。
只是,这小棚子真的有必要吗?她觉得睡在火堆边,天当被,地当床,挺舒服。
等到了晚上,水千浔抗议无效,只能钻进棚子里面睡觉,发现棚子里睡着也还不错,也就安心睡过去了。而皇甫意也满意的发现,被棚子隔断视线后,即使听到少女的浅浅呼吸声,依然会有心跳加快的感觉,但是那种要命的反应至少了许多,不会让他辗转难眠。
接下来的大部分时间,皇甫意都在运功疗伤,伤势恢复的极快。
水千浔每过一天,就会在旁边的树上刻一道痕,不知不觉间,树上已经有了三十道刻印。
皇甫意看着树上的刻痕,三十天来的谷中生活,一一闪过脑海,从来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做了那么多,以前从来不会做的事情。
他亲手给野鸭子拔毛开膛,他做了一双难看的狐狸皮鞋子,他绞尽脑汁,在最简陋的条件下,烹出尽量可口的食物……
皇甫意觉得自己多半有些不对劲。
可是,他很喜欢。
皇甫意拿起树皮草茎缠好的绳子,一头栓在自己腰间,另外一头栓在水千浔腰间,又伸手拉住她的手,沉声说道:“走吧。”
两人身影消失在水潭里。
……
大瀚皇城玉澈宫。
第一缕晨光照进窗户,墨双悄无声息的走进玉澈宫书房,十五天前,太子皇甫恣离开天湖别院,进了皇城,入住玉澈宫。
到今天,距离水千浔坠入暗河,已经过去了三十天。
皇甫恣负手站在窗前,白衣如雪,容颜亦如雪,浅粉色的唇,几乎淡的没了颜色,清瘦的身形在晨光里,无比寂寥。
每天早上,墨双走进来,都看到主子站在窗前,望着远方天际,那里是天都峰的方向,每一天,他都会进来重复同样的一句话:“还没有水姑娘的消息。”
主子听完后,只是静静站立,并无任何反应,可周身透出的那种月下深雪般的冷意,却让人更加揪心。
墨双说完,正准备退下,可是却听到主子淡淡的说:“墨双,从暗河到金线河里,所有能找过的地方都找过,依然没有小水儿的踪影,那天我们都看到她坠进河里。”
墨双嗯了一声,不明白主子话里的意思。
“她既然不在河里,那就说明,她没有被暗河水冲走。”
“暗河底另有玄机?”墨双反应很快。
“准备出宫,我要炸开河底。”
小水儿,你说过,让我一定要找到你,上天入地,我都会找到你!
------题外话------
太子殿下放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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