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当时不知道,雍丘的时候兵分两路,李营带走了大部分兵西进孝宽,信鸽飞不出去,递不了消息,飞一只,被射下来一只,当时迂曲所有的信鸽都被放出去了,能跑一只是一只。”
陆晏望着河面,莲花灯小小一盏,渐行渐远,和众多花灯汇合,顺流而下,“后来才知道,还是有信鸽飞出了,李营收到消息后带兵疾行回援,又紧急抽调兖州的兵马支援。”
“被截住了?”慕青折问,人向后倚,把重心靠在杏花树上,杏枝低斜,疏影重重,她想了想又道,“兖州……兖州太守是司马伦,为人谨慎,但一个人若谨慎过了头,便会显得优柔寡断,不知变通。”
高丽王死了,儿子西力埔继位,此人能力不足,却喜大肆兴兵征伐,此次领兵的便是西力埔,而急躁冒进的人,一般不会考虑后患,譬如粮草、后敌之类,不然此番前后夹击,北戎三支进退无路,必然溃败。
不过,这样就没有陆日安的用武之地了,也就看不到后来那场漂亮的离间战。
“嗯,李营的手续过不了,批不下来,”
陆晏站了起来,长身玉立,面容冷峻,像格尔泰山上永不融化的冰雪,莲花灯走出了视线,只能看见一小点了,远远地,成了万顷波光中的一点红光,月照流渠,河岸杏花轻叠数重,胭脂万点,艳溢相融,慕青折望着东浮桥静静听着,百来米外东浮桥凌空架起,如天上飞虹,桥身以青石筑成,下支高大石柱,桥上人影绰绰,一艘彩绘平船正从桥下缓缓而过,暮色下船身雕镂的水兽、流云随着火光忽明忽暗,船头系着的大红绸缎随着晚风起伏。
目光随意一转,对岸一个人影忽然闯入眼帘。
慕青折:“……?”
宁王府的人!?
——身形像她在宁王府交过手的人,她眯了眯眼,凝神去看。
没了。
错觉。
她揉了揉眉心,太紧张了,宁王给她的压迫感过强,让她有点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没有调令,没有怀化将军的官印,兖州不愿发兵,而李营的军队又被犬戎人拖住。”陆晏偏过头,杏花花繁下的少年斜偎娉袅,娴静昳丽,眉如墨画,眼如桃瓣,皎如玉树临风前,他看到了慕青折的动作,顿了顿,“……我说这些,是不是很无趣。”
“不,”慕青折放下手,其实是与不是宁王府的人都没所谓,桃花眼望向陆晏,说,“我很喜欢听……你知道我不爱拘在上京,有机会我也想去看看塞外的景色,大漠金沙,黄土丘陵,塞上江南,有种不一样的壮丽。”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嗯,就是这种感觉。”
“去的话最好不要独行,要带着蜂卫,塞外多蛇虫鼠蚁,也有很多狼。”
“你遇见过?”慕青折又问。
“嗯,大秦的狼都是一般的山狼,独栖或双栖,塞外大漠上的狼都是成群成群的,性子更加凶残嗜血。我有一次被派出去侦查地形,就碰上了一群沙地灰狼,十五六只,足足有一百五十公分那么高……那是我觉得最凶险的一次。”
慕青折沉默了很久,百战沙场碎铁衣,死人骸骨相撑柱,塞外便是这般,“火把呢?驱野兽的药也没有?”
“没有,”陆晏的语气有种置身事外地冷静,“当时在大漠里,没有火把,没有呈影剑,只有一把匕首,十五六只狼,围成一圈,不断靠近。”
“不能退,后退就等于默认你成了它的猎物。”
“后来呢?”慕青折问。
“后来……我和头狼对打,”陆晏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追忆,思绪仿佛回到了那天,那夜,生死搏杀,“我把头狼杀了,重伤了其他领头的狼,我也受了伤,被咬了好几口,狼群就散了,我就一个人,躺在沙漠里。”
“躺在沙漠里作甚么?等着被埋吗?”慕小侯爷的语气有些不好。
“太累了,我动不了,”陆晏低低道。
夜色下,冷冽如泉的声音又低又轻。
“……我就躺在那里,看月亮,那夜风很大,风里像是有笛音。”
慕青折失了声,她能在脑海里构现出那样的场景:
万里平沙,
当空皓月,
狼群残尸,
……以及月光下,躺在沙漠中,浑身染血的陆日安。
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想着那般景况,心底便像被什么击中,忽然觉得很寂寞,也很苍凉。
月辉如水,光华流转,微醺的暖风煞是温柔,未央河柔波荡漾,连人的心也跟着柔软。
慕青折和陆晏静默着。
这种沉默跟之前略带尴尬的相顾无言不同,有一种无声的默契藏在里面,是一种淡淡的,很舒服的沉默。
一轮圆月。
一弯绿波。
一双竹马。
良久。
“走了,回去吧。”
“嗯。”
回去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莲花灯在未央河上静静东流,烛火摇曳,流进了年少的岁月里,流进了那些言笑晏晏的初遇里,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见君子,我心——
——则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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柚子有话说:
菁菁者莪,在彼中沚。
既见君子,我心则喜。
慕青折没有看到莲花灯上的提字,陆日安也没有写出后半句。
缘分有时就是很奇妙。
如果陆晏没有买莲花灯,慕青折便不会陪他去未央河,如果不去未央河,慕青折便不会重遇宁王。
相遇的人终会再相遇。
大抵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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