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远侯府,乐安小院。
“小厨房的鸭汤吩咐下人看着火候,仔细熬着,是配了新进贡的铜昌山竹和雪莲子?”
慕侯府夫人——颜氏一身雍容大方的桂子绿齐胸景瑞襦裙,在屋内踱了几步,又坐下,端起白壁云纹茶盏,细细抿了口。
她云鬓高挽着,未施粉黛,只斜插了一支雕着瑞鸟的金钗,金钗鸟喙处下坠着九连翡翠宝珠,颗颗圆润通透,不多繁琐却华贵万分。
“是。”
碧螺身着一等婢女的紫装应了声,敛眉静静伺候在桌旁,不远处碧喜挑了挑香炉里的沉杏香,让香味散了散。
碧素瞧着夫人坐立不安的焦心样,知道是想小少爷想得厉害,笑道,“奴婢们都记着,掐着竹笋嫩尖的那一截儿,雪莲子都是挑颗粒饱满好入药的,少放姜片,知道少爷不爱那味儿。小少爷爱吃的杏花茯苓糕也早早的预定了,细粉混着药粉凝神静气,还有夫人亲自点的菜肴也正热着呢。”
“从半月前小姐就开始张罗,千盼万盼,哪能错的!”
“是是,”颜氏放下茶盏笑着应,金钗上的九连翡翠宝珠轻轻晃了晃,她一双桃花眼笑意荡漾,眼角的皱痕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却也显得成熟风情。
颜氏嗔道,“年年这般,从上元节就不见人影,这回总算是给催回来了,没忘了我这个娘,再不回来绑也要给我绑回来。”
碧素没应声,公子从小就是个据不住的主,爱往外跑,当年小公子不知因为什么事更是留一封书信就拍拍屁股离家出走,夫人气得仰倒,险些和候爷撕破了脸,不知暗地里派出多少人寻找小少爷,要是能绑,以夫人的脾气早绑了。
想到当年的事碧素露出怀念的神色,跟着笑,“许久未见,小少爷怕是出落的更叫人喜欢了,还记得小时候小少爷不哭不闹,精致的跟画里的人似得,抱在夫人怀里可乖巧了。”
这番话颜氏听得顺心,眉宇不禁沾了自豪,“满京城捋一遍,也没我家折哥儿这等好模样的。”
这时,碧谭一脸急色匆匆走了进来。
“夫人不好了,少爷——”
颜氏一惊站了起来,“回来了!舟车劳顿可是受伤了?”
“是!不是!少爷未归家就去了流莺街,正好被侯爷逮到了!侯爷发了好大一通火,说是要执家法!”
“啪”
颜氏气得一手拍桌,“这个逆子!”
通水玉琉璃护甲在上好的楠木桌上发出摩擦声,可见是气急了。
碧螺急忙上前顺气,“夫人莫气,小少爷才十五只是玩心重了点。”
“这哪是重了一点儿半点儿!?”
“走,去书房!”
颜氏匆匆出了门,打眼一瞧天空未散的乌云又顿住,拧眉吩咐碧谭,“你去折哥儿屋里让听雨拾件披风来,就是去年冬猎赏的火狐皮新作的那件。”又转向碧螺“你去小厨房把熬的椰蜜羮端来。”
“是。”
“是。”
书房里正一阵鸡飞狗跳。
慕候执着长鞭,绣着狰狞麒麟的官服未褪,长年累月上位者的威压让一双卧蚕眉不威自怒,胸膛起伏,“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是嫌御史台的谈资还不够多么!”
“儿臣何曾胡闹了?儿臣在外可是为了拓展家业,”慕青折手持青玉骨扇笑嘻嘻的逃窜。“御史台那群咸吃萝卜淡操心的,一直瞧我不顺眼父亲您又不是不知道?!父亲三令五申让儿臣归家,跑死了多少千里马,儿臣这不是回来了么?”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编排朝廷命官!”慕飞释扬声吼道,一鞭子虎虎生威“啪”的抽地,霹雳作响,却也未真正抽到少年身上。
“韩新苑的学业你结业了吗!成天学无所成不思进取!醉燕楼是什么地方?年纪轻轻耽于美色!你大哥任刑部右郎中三年,建树无数,破‘陈氏无头案’,引得圣上青睐,你呢?几个年不着——”
被批的一无是处的少年容貌昳丽,嘴角噙着温软地笑,“是是是,大哥自是能耐,是父亲的好儿子,儿臣自认才疏学浅,这不,慕侯府就交付给大哥了!您心心念念的婚约也一并交给大哥了。”
慕飞释看着面如冠玉、一派雍容的儿子,眼神幽幽难测。
当年大师批命:
男生女相,
命贵福薄。
记忆中粉雕玉琢的雪娃娃现在已经长大了。
也……难以看透了。
在诡谲朝堂尚能游刃有余的慕候难得的心底升起一丝无力。
慕侯爷缓了语气,“你——我知道你不愿娶定国公府的小姐,可当年定国公府于我们慕侯府有大恩……”
慕青折收了青玉骨扇,在掌间把玩,一双似笑非笑的挑花眼潋滟出幽幽流光,“父亲,儿臣可配不上这个‘上京第一美人’。”
上京第一美人,定国公府的独女——沈朦,
定国公府拥着一等公爵的荣誉头衔,明面上繁花似锦富贵泼天,内里早不知衰败成什么样子了,百年来分族尽出蛀虫,典型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大家子就靠还活着的开国元老——沈老国公苦苦支撑门面。
而沈朦,便是沈老国公的嫡孙女,十二岁那年溺水,命悬一线救醒后就成了傻子。
她都能打探到事情,父亲没有可能不知道。
再者,这恩,还不知是哪门子的大恩。
“你——”
“除非父亲把儿臣给五花大绑了,”慕青折抬眼,收了笑,正经道,“否则这事可没得商量!”
正僵持着,门外传来声音。
“夫人——”
“夫人——”
听到通传声慕侯爷身子顿了顿,背过身一言不发地把鞭子收放在柜阁中。
慕青折回头,一双上挑的桃花眼微微亮了亮。
“母亲。”
颜氏扫了眼许久未见的儿子:下巴更尖了,本就是个巴掌大的脸,出去一趟又清减了。
还好,未受鞭打。
这下什么火气都没了。
她笑着点头,转头对着那身着一品官服的伟岸背影声音柔和,“侯爷是在路上碰到折哥儿了?我就说按书信上说的,也该到了。”
朝碧螺使了个眼色,碧螺举着托盘躬身上前,她端起精心熬制的椰蜜羹放在书桌上,瓷盏上通水玉琉璃护甲泛着诡异的柔光。“这春雨倒春寒的,我让小厨房熬了暖身子的椰蜜羹,侯爷尝尝吧。”
气氛一时凝滞无言。
她有几年未踏入这书房了。
半晌,慕侯爷转身,撩起官袍坐下。
颜氏敛眉柔顺地退了几步。
“你这般纵着——”
“侯爷——”颜氏的声音突然拔高,她知道侯爷要说些什么,“昕儿殁了,”
慕侯爷僵住。
慕青折捏着青玉骨扇的细长手指紧了紧,在心底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有了折哥儿……”颜氏咽下未尽的话,“椰蜜羹要凉了,侯爷趁热喝吧。”
颜氏眉宇间淡淡的阴郁散开,又瞧了眼还未及冠珍宝般的儿子,想着刚刚隐约听到的争论,低头补充道,“春雨将歇,明儿应该是个好天,臣妾想着,海棠花都开了,不如请各府的夫人携着小姐来赏花,刚好也给定国公府递一份帖子,让沈丫头也来热闹热闹。”
赏花宴,赏花宴。
赏的是花还是人就不得知了。
如此各退一步,
算是和解。
“嗯,这些事情你看着办就好,”慕候爷地对颜氏说完,又转过头恶狠狠地对慕青折说,“接下来这段时间,你给我老实待在上京,哪也不准去也别想去!明天赏花宴麻溜的滚去陪陪你母亲!”
慕青折心思百转,面上笑嘻嘻地老实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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