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军中吹响就寝的号角,百里云修才决定结束这一日的视察。
中郎将于仲乾请陛下暂且安歇在自己的营帐,而自己则与另外的同僚同住。
百里云修没有拒绝。
他禀退了所有的将士和随从,独自一人留在空荡荡的大帐内,静静地体味着涌上心头的孤单和苦涩。
他盘膝坐在一张简易的木床上,身边燃着一盏孤灯,烛火映照出他的影子,随着四面透进的冷风不断地摇曳着。
自从珊瑚离开之后,他再也没有躺在床榻上安枕过哪怕一晚的时间。
他怕他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看不见那张安然入睡的面孔,手臂中空空如也,再也无法将挚爱的那个姑娘揽在怀中。
百里云修的眼前浮现出珊瑚开怀大笑的样子,她就像是一道明亮的光,照亮了他心中每一个昏暗的角落。
然而此时,延续他生命的这份光明弃他而去,留下他一个人在这暗夜里瑀瑀独行。
百里云修幽幽地叹息一声,从怀中摸出一柄匕首,轻轻地拔开刀鞘。
在昏暗的烛光下,他从刀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双眼。
这双本该如玉石一般温柔的眼眸,此时却如同一汪即将干涸的湖水,仅仅靠着最后一星半点的水渍苦苦支撑着。
这柄匕首是他当年被贬裭出宫,第一次遇见珊瑚之时,身上仅有的一件防身之物。
他曾经将这柄匕首赠给珊瑚,后来又要了回来,并且向她保证,以后便由他来保护她。
然而现在他却任由珊瑚身处险境,违背了当年许下的承诺。
百里云修设想过最坏的结果,万一他与珊瑚无法在这个世界上白首偕老,他便用这柄匕首结束自己的性命,在另外一个世界也要陪着她,因为他知道,珊瑚最怕的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营帐外逐渐传来细密的雨声,压抑了一整日的天空终于落下雨来,周围的空气越发清冷起来。
不知道小山现在到了何处,有没有淋着雨呢?
百里云修心中默默地念着,疲惫的目光逐渐放空,落在烛光的尽头。
在那里,他看见一只雨蛛正在角落里织着网,勤奋地围绕几根丝线绕圈,时不时地抬起两只前足舞动,似乎在炫耀自己的本事一般,无声无息之间便为猎物们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
原来我并非孤身一人,还有你这个小家伙陪着我,百里云修的思绪逐渐涣散,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
千里之外,一处破败的小庙中,魇族人紧紧依偎着,在这淅沥的雨夜里互相取暖。
珊瑚独自一人坐在门槛上,一手支着头,看着从屋檐滴落的一串串雨帘,思绪也飘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她摸着肚子里跟她一样不肯睡觉的小家伙,低声问她:“你是不是也在想着爹爹呢?”
尚未出生的孩儿自然无法回答她,珊瑚却仿佛明白了一般,继续自言自语地说:“娘这一次可是惹了大麻烦,你爹爹他一定很生我的气。”
珊瑚脑海中浮现出李修哥哥板起面孔的样子,露出哀伤的笑容。
“不过,他一定会很疼你,他可是天下最好最好的爹爹,到时候,你可要替我说话,咱们俩约定好了哦!”
珊瑚用最温柔的声音对腹中的孩儿说,脸上却滚下泪珠来,她赶忙用手背擦干,靠在摇摇欲坠的门框上,为孩子哼起入睡前的歌谣。
叶桂香怀中抱着瑭儿,看似闭着眼睛睡着了,却把珊瑚的声音一一听在耳中,在心底里为这个可怜的姑娘哀叹一声。
……
次日清晨,天色放晴。
百里云修在营帐内召集了军营中的所有的将领,从中郎将到骑都尉,再到下面的校尉和兵长,满满当当站满了整个大帐。
百里云修坐在一张书案之后,拿着花名册听着大小官员一一自报家门。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次突然爆发的疫病是玄君做了手脚的结果。
但是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纰漏,让疫病有机可乘,他目前仍旧毫无头绪。
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大量的信息才行,这才将众人招至于此。
然而,从诸位将领的禀报中,他仍未找到任何的破绽,似乎每一个人都恪尽职守,尽到了自己应尽的责任。
不管是军营中的卫生管理,后勤补给,还是食物和水源,全部都是按照规定进行。
尤其是爆发疫情之后,军营中的管理越发严苛,然而发病的士兵人数却依旧在增长。
直到最后一人汇报完自己的职责,大帐里立刻安静下来,唯有百里云修来回踱步的声音。
众人默默地看着陛下凝神思索,一时无人敢开口说话,生怕打断了陛下的思路。
百里云修想起师父曾经说过,世界上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会有前因后果,如果碰见了无法解释的情况,只是因为没有找到它的缘由罢了。
那这一件事情的缘由到底是什么呢?我到底错过了什么细节?
百里云修突然意识到帐内的沉寂,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他再次向于仲乾确认:“所有在军营中担负职责的人都在这里了吗?”
于仲乾言辞肯定:“回禀陛下,大小将领一百三十一人,全部都在此处了。”
百里云修正欲点头,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又问了一遍:“你是说,没有一人缺席今日的召见?”
于仲乾不明白陛下再三发问的用意,只得再次答道:“无一人缺席。”
百里云修茫然的目光瞬间变得锋利起来:“这么说来,疫情爆发之后,生病的全部都是士兵,而无一位将领发病?”
————————
(本文唯一发布于起qi~点dian~中zhong~文~请支持正版阅读,小酒谢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