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收获怎么样?”并肩走在大街上,阿海问小山。
“我今天足足赚了八钱银子!”小山得意地说。
阿海眼睛瞬间一亮,拍拍小姑娘的脑袋:“果然是我妹子!明天带你去醉扶楼吃大餐。”
小山歪着脑袋:“咱们不是经常去醉扶楼吃东西吗?”
“以前是躲在后厨偷吃,明天是正大光明坐在大堂里吃。”
“有区别吗?”小姑娘还是不明白。
“感觉不一样啊!”阿海道,“坐在前面的是大爷,可以吆五喝六,躲在后厨,啃螃蟹都不能发出声音。”
小山低声嘟囔:“可是坐在前面要花钱。”
满心欢喜的阿海没听见她的话,挠了挠脑袋:“我刚才在街头变魔术也赚了点银子,现在咱们继续分头行动,争取今晚把下个月的饭钱赚到!”
小山重重点头:“嗯!”
沿着河边,小山又找了几个卿卿我我的鸳鸯眷侣们推销了几朵鲜花,小小的荷包逐渐鼓了起来。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她赚到银子的时候,总会觉得欢喜雀跃,今晚却有些心不在焉,感觉像是发现了世界上有更好的东西,却怎么也得不到的那种怅然。
她歪着头想了半天,才意识到是刚才在茶摊遇见的那个大哥哥的缘故,他的那双好看的眼眸总是不断浮现在自己的眼前。
小姑娘突然脸颊就烫起来,偷偷骂自己异想天开。
人家是衣来伸手的有钱人,而自己却是连一件好衣服都没有的小乞丐。刚刚帮自己解围,不过是他心肠好可怜她罢了!
小山拍了拍腰间的小荷包:“还是我的宝贝银子最好!”
小手摸到腰间,她脸色突然一变,赶忙低头检查,发现跟小荷包系在一起的坠子不见了。
小姑娘瞬间如坠冰窟,浑身血液都冰凉了。
她从小流浪,已经记不清小时候的事情,不过这块坠子从她有记忆的时候起,便一直陪着她,模糊的印象中,似乎是爹娘留给她的东西。
她一边责骂自己胡思乱想,才不留神丢了坠子,一边拼命回想,可能会把它掉在哪里。
刚才在卢爷爷那里转了好久,也许是掉在那边了。
小山拔腿就往回跑,不住祈祷着没有人捡走她的坠子,她心慌意乱地跑上城中的那座石桥,眼睛盯着地面,不留神就碰到了一个迎面走来的路人。
“你有没有长眼睛啊!”被撞到的路人恶狠狠地骂道。
小山急忙赔礼道歉:“我不是有意的。”
说完,就想赶紧离开,去找她的宝贝坠子。
“一句道歉就没事儿了吗?”路人见她想走,一把抓住了她的领口,把她揪了回来。
小山这才注意到,她刚才撞到的,是城里有名的恶霸,外号“混江龙”,时不时就会勒索他们这些没靠山的小乞丐,所以平日里小山都是绕着他走。刚才太着急,没看见他就撞上了。
他的几个同伙立刻闹哄起来,等着看小丫头的热闹。
混江龙此时也看清楚招惹自己的是城西的小乞丐,他嘿嘿一笑:“呦,这不是小山吗?你哥今儿个不在?”
小山瘦小的身子在他的手掌下挣扎:“我哥就在桥下等我呢!”
混江龙四处瞅了瞅,并没有阿海那个大高个的身影,他瞪了一眼小山:“他在我也不怕,正好,上个月的银子你们怎么没交上来?”
小山涨红了脸:“我们一个月给你一两银子还不够吗?”
混江龙嗤笑一声:“你以为我跟你们一样,也是叫花子啊?一两银子还不够喝顿酒的。”
说话间,他已经瞅到了小山腰间的小荷包,就要伸手去拿。
小荷包里的钱可是小山的命根子,她心一横,张大嘴巴就咬在了混江龙毛乎乎的手背上,死死不肯松口。
她这一口下去立马见血,疼得对方哇哇直叫。
但是小山一个吃不饱饭的小姑娘,怎么是街头霸王的对手,混江龙胳膊一甩,小姑娘立刻就飞了出去,娇弱的身体撞在石桥边的栏杆上,接着重重跌落地面,手臂上立刻蹭破一块皮。
就在她被扔出去的同时,手臂上的竹篮跟着脱手飞出,满篮子的鲜花散落天空,一部分跌落在石桥上,还有一些掉到桥下的河面上,随着流水逐渐漂散。
混江龙转着脖子,发出“咔嚓”的声响,狞笑着朝满面惊恐的小姑娘走近。
娇嫩无暇的花朵被他踩烂,在他的脚下化为一滩烂泥。
小山红了眼眶,却咬紧了嘴唇没有让眼泪跌落眼眶。
“咱们今天结下的梁子可不是几两银子就能解决的了!”混江龙眯眼瞧着瘫坐在地上的小姑娘,然后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之前还没注意到,小丫头长大了啊!”
小山攥紧了拳头,准备等他再靠近一点,就扑上去咬他的腿。
混江龙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在三步之外停下,没有自己动手,而是对身后的小混混下令道:“把她给我带回去!”
一个手下有些犹豫:“老大,她哥可不好惹啊!”
混江龙瞪了他一眼:“怕啥,那小子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人,还能反了天不成?”
手下听了,再无顾虑,几个人个人撸起袖子,朝着瑟瑟发抖的小姑娘伸过手来。
小山满脸惊恐,终于知道了害怕,眼泪止不住地滚落,大喊着:“阿海哥!快救我!”
似乎是听见了小姑娘的叫唤,从围观的人群中挤出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瞪着眼前的小混混,挥舞着硕大的拳头:“谁敢欺负我妹子?”
“还真来了!”小混混吃过阿海拳的苦头,一时有些犹豫,转头去看老大。
混江龙瞪了他们一眼:“一起上,让他今儿个明白谁才是寿阳城的天王老子!”
老大下令,小混混儿们不敢不从,七八个壮汉一齐朝着阿海扑来。
阿海虽然生得高大,力大无比,但是他面对的可是街头最为无赖下作的地痞,他们可不管什么江湖规矩,招式怎么阴狠怎么来。
一个踢阿海腿弯,另一个踹他肚子,阿海以一敌众,不多时便是满身的伤。
打红了眼的阿海突然大喝一声,不知哪里生出一股猛力,直接将众人掀翻在地。
他气喘如牛,声音嘶哑:“我今天豁出去了,跟你们决一死战,大不了一起见阎王!”
几人被他的气势吓得后退一步,却听见翻江龙冷笑一声:“行啊!如果你不在乎小丫头的命的话!”
阿海一愣,发现那家伙趁着他被缠住,已经把小山抓在了手中。
他揪着小山的衣领,直接将她瘦弱的身子提了起来,悬空在石桥栏杆的外面。
小山的脖子被扯紧的衣领勒得喘不过气来,小脸涨红,双足在空中不住乱蹬。
“小,小山!”阿海大惊失色,“你快放了他!”
“凭什么?”翻江龙傲慢地道。
阿海从小与小山相依为命,虽与她没有血缘关系,却看得比亲妹子还亲。
见她受苦,阿海再也没有了先前的气势,他高大的身子一颓:“你要多少钱都给你!”
翻江龙嗤笑一声:“把你俩卖了也值不了多少银子,老子我看不上!”
“那你要怎样?”阿海咬着牙问。
“跪下来先磕几个头再说。”
阿海双手双腿同时颤抖,双目如炽,但是眼看着小山气息奄奄,最终还是膝盖一弯,跪在了冰凉的石板上。
“太慢了!”翻江龙冷哼一声,右手一松,小小的身子直接坠落下去。
“小山!”阿海大叫一声,扑向栏杆就要跟着跳下去。
却见到一个身影从河岸边直接掠过,半空中接住小姑娘下坠的身体,同时一截麻绳卷住栏杆,两人的身形在空中转了个半圆,重新跃回石桥之上。
围观的百姓,连同那群混混,嘴巴都张圆了看着眼前这一幕。
“你是什么人?”混江龙率先回过神来,蛮横地问,不过比先前的气势弱了一分。
毕竟眼前这位公子哥锦衣玉带,一看就不是普通老百姓。
不过,他也没有太害怕,毕竟寿阳城上下他都已经打点妥当,管他是谁,还能强得过知县大老爷不成?
哪知道那人根本不理会他,轻轻地将小山放回地面,低声问:“你还好吧?”
小山紧闭着眼睛,死死拽着他的衣襟不敢放手。
听见声音,才慢慢睁开双眼,看见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面容。
“伤到了哪里吗?”见她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百里云修又问了一遍。
小姑娘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对方不放,赶忙松开手,却发现大哥哥华丽的衣服上已经满是褶皱。
“我……我……”小山呐嚅着说不出话来。
“老子跟你说话呢!”被无视的翻江龙上前就要去抓百里云修的肩膀。
“小心!”阿海刚出声提醒,便看见百里云修头也不回,一把抓住那家伙的手臂,顺势一扭,伴随着一声骨头碎裂的声响,那家伙被直接扔出了石桥。
只听得“噗通”落水之声,混江龙便成了一只落江龙。
几个手下面面相觑,连地头蛇都敢惹,这小子不想活了吧?
“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可是知县大老爷的拜把子兄弟!”一个混混扯着嗓门嚷嚷,然后就要去河里捞他们的老大。
百里云修蹙眉,官府的人怎么会跟地痞流氓打交道?
百里云修没有让他们逃脱,锦衣一闪,瞬间来至几人身边,用长剑把他们一齐扫到了桥下的合川之中,一时间,桥下沸腾起来,是这些恶霸扑腾水花的声音。
百里云修回到小姑娘身前,从袖子里掏出手帕,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轻声道:“别怕,现在没事了!”
小山抽着鼻子,不知道为什么,被这位温柔的大哥哥救了,眼泪反倒止不住,哭得越来越伤心。
百里云修将捡到的玉坠在她眼前晃了晃:“这个是你丢的吗?”
模糊的视线中,看见自己视若珍宝的坠子,小山立刻双手接过,捧在心口,拼命点头,喉咙因为哽咽说不出话来。
百里云修等她缓过气来,问旁边的阿海:“那些是什么人?”
阿海还在惊异于他的功夫了得,听他发问,赶紧说:“他们是城里的黑道上的,没人敢得罪他们,你还是快走吧!”
百里云修却并没有离开,他帮小山捡回了跌落在一旁的竹篮:“那么多漂亮的花,一定是花了不少时间采摘,真是可惜了!”
小山心中也有些失落,这些鲜花是她一大早就跑出城去山里摘的,摘的时候上面的露珠都还未干,就是为了今夜多赚点银子。
不过小姑娘却没有怨天尤人,能找回坠子便已经是感天谢地了。
她用衣袖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朝大哥哥挤出一个笑脸:“没关系,我可以上山摘更好的!”
百里云修有些愕然:“你不心疼吗?”
小山点了点头:“心疼啊,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总不能因为这些坏蛋就让自己不开心啊!”
百里云修一怔,似乎心中的一块迷雾被她的小手轻轻拨开,瞬间就清明了。
他低头自嘲,自己还没有一个小姑娘心思豁达。
忽然看见竹篮里还剩下一朵小花,花梗卡在了缝隙里才没有掉落出去。
百里云修伸手取出,发现还只是一个花骨朵,花瓣是浅淡的粉色,花梗纤细却柔韧。
他轻轻将花骨朵托在掌心,对小山道:“这朵花卖给我好不好?”
小山一愣,看见是一朵没人要的花骨朵,又想起他先前替自己解围:“大哥哥是在可怜我吗?”
百里云修微笑:“不是,我是打算送人。”
不知为何,小姑娘心中一酸,但是脸上却强装平静,伸出右手,掌心朝上:“别人我都卖五十文,给你算便宜点,二十文好了。”
百里云修脸上突然浮出一抹尴尬:“我出门没有带钱的习惯。”
然后他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那个茶摊的摊主一直跟在他身后,想说话却又不敢说,原来是自己喝茶忘了给钱。
他从腰间取下一枚晶润的玉佩放在小姑娘的手中:“没你的那块好,但是应该值二十文。”
小山瞪大了眼眸,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中璀璨夺目的玉佩,就算是小乞丐,她也能看出来它的价值不菲。
她把玉佩递了回去,摇摇头:“我不能收。”
百里云修没有接,将她拖着玉佩的小手合拢:“这是我买花的钱,你不收,这花我就不要了。”
小山这才将玉佩收下,仔细地放进自己的小荷包。
百里云修见她脸上的神色恢复了早些时候的灵动,稍稍放下心,故意笑着问:“你怎么不问问我买花是送给哪位女孩子?”
“哪个女孩子?”小山有些酸溜溜地问。
百里云修将花骨朵递到她的面前:“送给小山姑娘。”
小山浑身一颤,抬起头看着面容温和的大哥哥,只觉得心口微微悸动。
她记不得自己采摘了多少鲜花,沿街叫卖了多久,大家都是买了鲜花,转身就送给那些气质高贵的大家闺秀,却从未有人留意到她这个卖花的小姑娘。
她卖出了数不清的花朵,却是第一次收到别人送给她的鲜花。
小姑娘眼眶再次湿润,嘴巴却在笑。
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突然一队官兵冲上了狭窄的石桥,见到眼前的公子哥,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一个老头跑得气喘吁吁,口中直呼:“王爷!老夫可算找着您了!”
百里云修蹙眉:“怎么带了这么多人过来?”
伯云先生擦着满头满脸的汗水:“这人多眼杂的,保不准会有宵小之徒对您不利,我就找吴知县借了人手。”
接着,一个身着官府的男人几步走上前来,朝王爷下跪磕头:“吴磊良见过王爷。”
百里云修对这个知县没什么好印象,不过眼下不是顾及他的时候。
他转身去安慰身边的小山,希望她别被这么大的阵仗吓到,一回头,却发现身边空空如也,小姑娘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就连那个叫做阿海的少年也不见了。
百里云修急忙伏在栏杆上,朝着河边眺望。
目光所及,全是不明所以的老百姓,都仰着脖子朝石桥上看,小山纤瘦的身影却怎么也找不着。
“王爷,您在找什么?”伯云先生问。
百里云修无声地摇了摇头,注意到手中还拿着那枝尚未绽放的花骨朵,还没来得及送给她。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萍水相逢,接着再相忘于江湖吗?
小山跟阿海躲在一株大树后面,偷偷看着威风凛凛的官差们护送着一乘华美的轿子浩浩荡荡地进了县衙,就连那平日里嚣张跋扈的知县大人也跟在轿子旁边一路小跑。
那一声“王爷”还回荡在小姑娘的耳中,没想到那位温和的大哥哥竟然是那么厉害的人物。
她微微红了眼,没想到人生中第一次怦然心动就这么转瞬即逝,不知道以后回忆起来,会不会嘲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她抚摸着手中那枚玉佩,才发现情窦初开原来是这么酸涩的事情。
眼看着县衙大门死死关闭,阿海低声劝道:“回去吧!他不是咱们能高攀得起的人。”
小山默默点头,跟在哥哥身后拖着步子走路。
七夕出来夜游的百姓们渐渐地散了,先前还热闹至极的街市上逐渐安静下来。
再次靠近那座石桥,小姑娘的心揪紧了,但是这是回家的必经之路,她不得不再次踏上这个既令她开心,又令她伤心的地方。
阿海突然“咦”了一声,指着石桥让小山看。
小山一抬头,看见石桥上站着一个人影,双手拢在袖中,安静地看着脚下河水流淌。
他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跟知县大人回去了吗?小姑娘害怕自己眼花了,用力揉了揉眼睛,那人的背影还是没有消失。
阿海突然捂住肚子:“我去小解,不对,大解,需要很久,先离开一下哈!”说完转身就跑。
小山独自一人站在桥下,纠结了很久,终于踏上桥上的青石板。
听见脚步声近,百里云修转过身来,朝着小姑娘微笑。
“你不是在轿子里吗?”小山喃喃地问。
百里云修解释说:“那是我的师爷,我命他去彻查吴知县。”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小山继续如梦呓一般问。
百里云修仍是温润如水的语气:“因为我还没有把这个送给你。”
他摊开手掌,里面是他小心呵护的花骨朵。
不等小姑娘开口,他走近几步,轻轻替她簪在小辫子上:“很适合你!”
小山低垂眼眉:“所以,我就是没人看得上的花骨朵吗?”
百里云修道:“不是,是终将绽放的蔷薇。”
小山抚摸着发上的花簪,朝他展露出最灿烂的笑颜。
“今夜月色很美,小姐可愿意与我一同赏月?”百里云修轻柔地问。
“今天又不是十五。”小山脱口而出,随即又后悔自己说话不经过大脑。
百里云修轻笑出声,牵起她的小手:“与小山一起赏月,什么样的月色都会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