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人穿着个正流行的银枪呢大衣,敞开的单排扣里面是高领的抓绒毛衣,就是头上戴着个崭新的**帽,让郑建国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可也知道这只是以他几十年后的审美来说,单就放在时下里面正是这四九城里最流行的着装款式,缺的也就是一条长长的毛围巾,只是单就这身卖相要比郑建国强到没边了。
“赵丁丁,他是谁和你没关系。”
郑冬花转头看了眼歪着个头满脸打量的来人说了,后者方正的大脸上倒是仿佛没听见,瞅着郑建国点头哈腰道:“你好,我是赵丁丁,很高兴认识你——咱们回头见~”
一连串的作怪般自我介绍过,赵丁丁冲着郑冬花摆了摆手走了,后者满脸嗔怪的目送他离开,回过头后看向了桌子上的杂志,发现上面是个自己从未见过的单词:“lancet?”
“柳叶刀,世界上医学研究最权威的期刊之一,我的论文发出来了。”
郑建国笑着说了后又纠正着她的发音,寇阳端着盘黄橙橙的点心到了桌边,放下后小脸皱了皱鼻头坐在了郑冬花旁边开口道:“这个,去的太晚了,除了点心连菜汤都没了,要不晚上再请你吃顿好的,这是什么?”
“驴打滚,这个不错了,晚上的话我应该没什么时间。”
郑建国说着拿起筷子夹了个放进嘴里吧唧吧唧的吃着,探手拿起两女瞅着的杂志刷的翻到了折好的页面,正好一左一右的两篇论文对应着放到了两女面前,开口道:“中英文对照版,不过现在还没传到国内来。”
“还没传到国内?”
寇阳扫了眼面前的英文部分,目光却落在了桌子上另一本杂志上面,眉头微挑眼睛挂满了好奇:“时代~周刊?这上面的人,是你?”
“对,作为共和国土生土长的我的发现填补了世界的空白。”
郑建国又夹起了个驴打滚吧唧吧唧吃着说着,笑道:“于是这本周刊就把我的照片当了他们这期的封面,咱也算是成名了,不过现在国内知道的人还不多。”
合上手中的《柳叶刀》,郑冬花从寇阳手中杂志上扫过郑建国的照片,满脸好奇道:“你说你要出国留学,和这个事儿有关系吧?”
“你要出国留学了?”
寇阳拿着杂志的手一颤,小脸满是惊讶的抬起头,开口道:“上次——”
“我才说了呢,寇阳你上次怕是说中了。”
郑建国微微一笑,又夹起个驴打滚塞进嘴里,只是瞅着食堂内其他沸沸嚷嚷的诸多年轻面孔,开口道:“不过现在消息还没确定,现在我过来是参加英语强化培训的,就顺便来看看你们俩,你们俩以后也要好好学下英语才行,知道了?”
“那你给咱爹咱娘说了?”
从神情莫名的寇阳小脸上扫过,郑冬花是知道这位“同学”和“小姑子”对蝈蝈的心思,只是她也知道后者对于前者怕是没什么感觉,上次谈的时候还说还小什么的托词,也就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个事儿的时候,当即说起前些时间罗兰信里所说的事儿:“罗兰昨天来到的信里说你回家了——”
“那次倒是没说这个事儿,留学也是在回来后才说的,咱爹咱娘还算是正当年,倒是我回去第二天咱娘去了公社初中上班,走之前我要是没时间的话,未来的两三年内两位老人就得靠三姐和四姐你了——嗯,前些时候我赚了些钱,这是折子和印章,凭借印章去取。”
郑建国说着放下筷子,从棉衣里面的汗衫口袋里摸出折子和印章,放在了郑冬花面前后继续道:“还有个事儿就是我上次回家遇到的,有机会的话让罗兰的表哥罗刚处理一下,看看有什么关碍没有。”
“三千——”
下意识的接过存折看了看,郑冬花的注意力顿时就转移了,一双眼睛满是警惕的开口道:“你在哪赚的这么多钱?你去投机倒把了?”
“嗯,也算是吧,就是倒卖了下小鬼子的电影票。”
对于不算是外人的两女,郑建国也就没有隐瞒的实话实说,这个事儿即便是被人捅出来也已经波及不到他,毕竟当时还有一半收入交给了学校,算得上是向学校花钱买保险的好汉股:“我那个研究项目需要自己筹集资金,我就用着学校的名义去赚了点钱,来历你倒是不用考虑太多,现在看来这些钱是我走之前给家里留的压箱底儿钱。”
国人是有存钱的习惯,这个习惯在国家层面来看是个非常不好的习惯,因为钱停在一个地方是不会产生价值的,相反银行还要给储户一定的利率,只有不断的流动才能不断的产生税收。
当然以这会儿的社会习惯来说,私人手中的钱也没办法去流动,房屋产权的买卖这会儿都是私下进行的,否则这笔钱在县里的府前路两旁,都能买套大点的院子了,单以赚钱为目的的话,这会儿买房子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原来你都存起来了,我还以为你只会花钱。”
郑冬花看了看存折上的数字只有不断的存入,也就知道这弟弟以前大手大脚换钱的印象是有些不靠谱,她还以为学校发的助学金都被他花了:“那你走的时候,不带点钱走?”
“不让带,正好那边已经都安排好了,要是出去的话你就不用担心了,只是我要是没有和爹娘告别就走的话,他们要是说点什么做点什么——四姐你就替我担待下。”
全家人能够让郑建国担心的,还是老娘杜小妹,老爹在他看来就和院长当时说的那样,只要他的名声够大就算是给他老人家长面子了,只是老娘杜小妹去年就因为他没在家过年憋着个火,要是这次留学之前没办法再回去,那简单去计算的话都要两三年见不到,搁在过去的这一年一起算就是四年时间,杜小妹真的不一定能压住脾气。
而杜小妹压不住脾气,第一个倒霉的自然是郑富贵,可两口子间是怎么都不会伤了感情的,那么剩下的也就是这四个姐姐,大姐和二姐都出嫁了,等闲回来不了一次,回来的时候吃点闲气也有地方转嫁。
倒是三姐郑秋花和四姐郑冬花两人就比较麻烦,三姐郑秋花没有文化也就可以认为自尊心没有膨胀,即便是被杜小妹扯着打几下也不会多生想法。
唯一让郑建国担忧的就是郑冬花这个四姐,从小就和老娘的关系处在相敬如宾的程度,这会儿又考上了大学,要不是他在学习上稳稳的压了这姐姐一头,心气儿怕是要高上天去的,没入学的时候就嫌弃寇斌文化程度不高了——
“这个话你就说错了,咱是一个爹也是一个娘的,我怎么可能会让他们不高兴。”
郑冬花飞快的收起存折和印章说了,拿起筷子吃了口饭瞅着杂志上的郑建国笑脸,心中的好奇还是没有忍住:“你的英语过关了?”
“过关就不来集训了,你们俩也要好好学习英语才行。”
郑建国点了点头也不知道这姐姐听懂没有,只是这会儿当着寇阳半个外人他又不能问的明白,瞅着两张春兰秋菊各擅胜场的面庞,笑道:“别等到要是以后有了机会你们也能出去,到时候抓瞎就坏菜了——”
“哦,好!我们一定好好学习英语的。”
随着已经有些聒噪的叮嘱传来,郑冬花脑海中先是浮起了些许的不快,只是望着似曾相识的叮嘱,她的脑海中也就浮现出了去年这时考完试等待通知的场面。
她那会儿还是善县供销社里的一名新保管,许多年龄相仿的同事有那走的近的,还在言语中羡慕她在考上工人后又能参加才恢复的高考,而那会儿郑冬花所想到的,便是眼前的这张面颊在前年春暖花开没多久后说过的话:“你别看他们比你多学了四年,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们比你多学的那四年是一点用都没有,抛开了他们嘴皮子上的本事,真正的数理化知识还不如你我——”
那时,郑冬花认为这个弟弟不会骗她的原因是对于彼此的了解,也就是从那时起她才被说服跟着学了起来,为了去考那三里堡知青点知青们都考不上的工,只是没等她在完成这个愿望后,恢复高考的消息又为她打开了新的大门,于是在经过一场并不费劲儿的三天考试后,她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面,完成了其他社员几辈子都完不成的身份转变——社员,工人,大学生!
而这一切的开始,都是从当年那次在春暖花开后的对话开始,那时候寇阳和罗兰才到了知青点里当知青,那时候的郑建国才是一个高中毕业回家务农的社员,然而只是经过一年的转变,这个社员完成了从农民到齐省状元的转变,而随着又一年过去,这位齐省的状元已经将他的名头扬到了天下!
现在,这位自己曾经认为还没长大的弟弟,让自己好好学习英语!
陡然间,郑冬花仿佛被人按下了记忆的回放键,两年前以来的郑建国所说的一字一句一叮一嘱接连浮现,当这些画面再次消失之后,她被自己的发现给吓住了:“蝈蝈要做的事情,都是有意义的!旁人只以为他是运气使然,但是这天下只有自己知道,他从两年前某个夜晚之后就截然不同了——只是提前一年去准备复习迎接高考,这就是天方夜谭了。”
郑建国还不知道自己某句话按下了郑冬花的记忆回放键,正好在这姐姐的记忆里面,当年她第一次见到寇阳的时候,便是发现郑建国私下里和新来的知青窃窃私语的时候,现在那么长的时间过去,没想到三人的身份已经完成了转变不说,连关系也完成了巨大的转变。
“你这一走,就得几年吧?”
捏着手中的筷子,吃着毫无滋味的饭食,寇阳的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从杂志上收回目光,没想就见郑建国开口笑道:“所以我让你们好好学英语,到时候毕业的话去考留学生,那也才三四年后,咱们正是二十岁的样子,还是很年轻的——”
“你要走的话,可能会是几年?”
听到寇阳的疑问,郑冬花才回过神来关注这个重点,郑建国也就知道这才算是重中之重:“那边的医学院学习是需要拿到大学毕业证才能去学的,比如你们俩拿到的这个毕业证,才只是报考医学院的基本条件,而学习时间上来说,倒是和咱们这边的差不多,四年。
但是和咱们不同的,是那边学习是以学分的形势来考核,学的哪个专业课可以参加考核,考核达标后便会给计分,如果能够在两年内拿到毕业的分数,那就可以申请提前两年毕业,所以我预计的是如果出去的话,最快最顺利最理想的情况下,也要两年的时间。”
“那要是——”
寇阳雪白的小脸上明显松了口气,只是这位说的最快最理想最顺利的情况,那如果出点问题的话,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说法,好在这个时间是有限的:“最长也就是四年,对吧?”
“对,最长四年,我就能回来。”
郑建国皱着眉头说完看到寇阳绷着个雪白的瓜子脸好似做什么决定,当即飞快的开口接上道:“但是我回来后还会再出去,因为那边学习的情况是需要拿到医生的执业证,这个最快也要两三年,不过这其中就可以来回走动的,到时候要是一切顺利的话,我会帮助你们出去留学,当然爹娘他们我会接走的,最起码会安排他们到梅奥诊所做个全身检查——”
“你——”
郑冬花面色当即一变,她没想到郑建国会在还没出去的情况下就做好了计划,原本是想说那边学习你不一定行,可回想下这弟弟在过去一年内干出的成绩,她也就决定换个方向去说:“我听说国外的钱很难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