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晓得是春天渐渐苏醒,还是因为心里有了决断,聂璇觉得虽然树木还是枯色,却已经有了一种生机正在冒头的感觉,
她坐在咖啡店里搅着杯子里的咖啡,透过玻璃窗望向外头。
远远的,一身秀美学生装的慧巧抱着一叠书刊杂志正从人流中往这边走来,很快就进了咖啡店,张望了一下便看到了聂璇。
“聂小姐下午好。”
慧巧坐下后随意点了杯咖啡,然后把书刊杂志往聂璇的方向推。
“这是您上次说想看的书,我已经看完了,您慢慢看,不急。”
聂璇忙道了谢:“手刊我看完了,今天带过来还给你啊,你的文章写得太好了,很让人发省深思,不但对社会深剖得深刻,更启发我睁开眼睛去认真的体会我们活着的这个世界,了解自我。”
由衷的赞美让慧巧脸红,她忙摇头谦虚,就听到聂璇有些兴奋的说:“你也别您呀您的,多见外,我们算是一见如故的朋友,你叫我阿璇就好,我也叫你阿巧,自么样?”
慧巧点头。
聂璇又道:“我在看过刊物后其实有一个想法,你们学校的先生和你们一些思想先进的学生成员们虽然竭力组织戏剧话剧演出,向民众宣传革命思想与新时代的爱国主义精神,却没有正式的这方面的文字类的官方宣传,我觉得这是一个切入点,是不是可以考虑同省城的一些报刊杂志联系,出这样一个专业的副刊?”
慧巧眼睛一亮。
“我也有这个想法,正打算写一篇文章给汪先生,希望老师以他的名义联合一些戏剧与话剧方面的演员及剧社的社长,共同向几个有名的报社杂志社联系,做这样一个新的副刊出来,向更多的民众普及文化文艺的发展、内涵。”
两个女孩子发现自己和对方思想上是如此的合拍,心灵上是如此的有灵犀,不由下意识的看着对方笑起来,双手隔着桌面紧紧握在一起。
“呀,我也这样想的,正想和你讲来着。”
聂璇笑得无比开心,眼睛闪闪发光。
“老实告诉你,本来我舅舅办了告别宴,是要举家迁到法朗西的,但我心里一直觉得不得劲,我现在想通了,特别想留下来,我想看着我们故乡的发展,并参与其中的建设,我想留下来,投资这个副刊办起来,成为这个新杂志的工作人。”
她说着,脑海里浮现了心上人何洛的身影,充满希望和理想的眼神里不自觉又暗藏了一丝小女儿的羞涩。
去了法国,她也许表面还是过着贵小姐的生活,但实际上却幸福被她那伪善又狠毒的亲生父亲当成交易的砝码与买卖,华服与美食的生活就能比自由与自我更重要吗?
不。
她是人,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追求,也许从前她不知道自己的方向,但现在,她除了恨,还发现了更重要的前进追求方向,而在这片土地,还有她的心上人。
我想和他组成家庭,养育我们的后代。
聂璇想。
淡淡的红霞飞上了她的双颊,漂亮得让对面的慧巧都看呆了。
两个志同道合的精神上的革命战友聊了很久,等聂璇归家的时候晚霞已经铺满了天空。
关大先生正好从拱门洞子后转出来,见到聂璇回来不由得看着她怀里的书刊杂志笑着道:“阿璇怎么买这么多书?要带着走?”
“舅舅?”
“老爷。”
聂璇不防关大先生突然出现的身影,和金桂一起都吓了一跳,金桂手一滑,两册书就掉在了地上,她忙弯腰去捡,关大先生抢先一步捡了起来,拍了灰看了下书壳子。
“《教育杂志》?”关大先生念着刊名,随手一翻,聂璇眼尖,就看到他的手停在了《倪焕之》这个长篇连载小说的名字上边。
聂璇心头一跳。
这个文章可是慧巧大力推荐给她的,说是怀着献身社会改革的青年倪焕之,由江南家乡到上海附近的一个乡镇高等小学任教。在这里,他遇到了资产阶级改良主义者、校长蒋冰如,他们二人志同道合,不久师范毕业生金佩璋和倪焕之结了婚也来到这里。三人共同进行教育改革的实验。但教育改革终于失败了。倪焕之陷入了极度的苦闷之中。后来在革命者王乐山的帮助下,认识了教育改革失败的原因,决心参加社会革命。
她对写这个小说的叶圣陶先生极为推崇,直说叶先生将人物形象塑造颇具特色,语言严谨纯朴,在客观描写中蕴含着热情,小说人物极为鲜活,故事也特别引人入胜,发人省思。
“阿璇想当教书先生?”关大先生玩笑道,注意到面前娇俏的女儿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当下不动声色的将杂志还给她。“要是有兴趣,等我们回了法朗西,舅舅找找旧友,帮你圆这个梦。”
聂璇抿一下嘴笑着说:“哪里呀,我只是随便看看。我可是要给舅舅当秘书的。”
停了一下,聂璇试探的道:“舅舅,其实我觉得我们是华夏人,根在这里,国外再好,洋人看我们总有些阶级的高人一等感,我们留在故土发展应该能更好吧?”
关大先生叹了口气,慈爱的拍了拍女儿肩膀:“那是肯定的啰,只是现在党阀竞争厉害,这些年一下子就这里打战那里剿匪,还有起义,做个生意莫得后台寸步难行,有得后台又像吸血虫一样叮着往死里吸血,这几年生意不说不好,却层层交孝敬交得厉害,你也看过帐,争的钱越来越少。再一个,舅舅也不晓得哪里惹到了仇家,去年那样往我们屋里闹事,我实在怕啊,怕害了你和梦龙两个和你舅妈。
阿璇,有时候,有些事不是我们想怎么的就能怎么的,环境逼得人不得不做出其他选择。”
见聂璇神情嚅嚅,似乎不好意思有些羞愧,关大先生体贴的没有再多说么子,而是慈爱的道:“好了,王妈的菜都弄得差不多了,你快放了书和杂志来呷饭。”
聂璇应了好,抱着一撂书和杂志离开,等女儿和金桂的身影消失在一丛花木假山后,关大先生眯起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