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吧?”老鸨得淡然,眼中却有惧色。她用手中的丝帕虚晃了一下,故作轻松状的又道:“他们看起来都是斯文人,又能跟我们这些生意人有什么瓜葛呢?”
幸儿秀眉一沉,郑重的道:“宋家的人不是被莫名其妙的全杀了吗?他们家的生意可比我们楼里做的要大多了,结果如何?鸨妈,近几天发生了这么古怪的事,你不能不心生警惕啊。”
幸儿一句话将这桩血腥事扯了出来,楼中的空气顿时似乎也冷了一分。青楼里的钱来得不正,楼里的人哪个心里没藏点龌龊事,此时心虚起来,渀佛觉得一夜倾覆了宋家的人是群恶魔,下一个目标可能就是自家。
众人一齐沉寂了一会儿,然后就听老鸨用冷厉的语气对三女道:“你们以后谁也不要提那人的事,就是姐妹之间私下里,也千万不要再你们偷听过他们谈话,免得惹火烧身。今晚上,所有姑娘都到饭厅听我训话!”
幸儿、春花、秋月三女闻言都是郑重的一点头。
楼中女子很少这么严肃的互相话,此时事情关乎自家性命,这些漂泊谋生的女子在压力下,不禁都显露出自己细心成熟的一面。
随着话题的改变,几女对外界气氛的感应力也敏锐了许多。作为姑娘们的头领人物,老鸨第一个感觉到,门外似乎有一道灼人的目光在扫视着楼内的一应景物。她的目光向外一探,很快锁定在一个着装有些苦寒,此时一脸惊容的少年身上。
刑风见楼里那个中年女子看向自己,他下意识的就向楼里走近。就见那中年女子朝自己挥了挥手绢,笑容顿时又轻浮起来:“哪里来的孩子,身上奶腥味还没散干净,就想着来这里了?”
刑风还没明白过来。他见那中年女子虽然神情有些古怪,但总算不是一派急着赶人的冷脸,所以他虽然觉得勉强,终究是忍不住开口了句:“伯母,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刚才那......”
刑风的话只到这里,就被楼间那四女一同发出的大笑声盖了过去。她们笑了一阵,直到刑风终于不下去,话到半途就闭上了嘴,她们才安静下来。
那老鸨掩嘴冷笑道:“傻子,你还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到青楼找人,这样的借口亏你还得出来。青楼你懂吗?这儿是你来的地方吗?不过......如果你付得起银子,我们中间也有人愿意扮一回你的妈妈。”
刑风顿时觉得五雷轰顶,听到那老鸨的话,他既想发怒又尴尬到了极点。
他才知道,自己居然跑到青楼来了!
不管原因是什么,刚刚被礼正书院退学的人,提前离开,为的竟然是去逛青楼?这样的消息要是传回书院里,那可是脏水泼一身,再难洗干净了!
怒过窘过,刑风已是背生冷汗。下意识的退后几步,看着那几位妆容精致的女子被那中年女人慢慢关上的门挡住身影,他的脑中又是闪过一个炸雷。
青楼......宋德......这不可能!
》》》》》》》》》
刑风带着满心的惊讶疑惑离开了。他刚才其实并没有认错,只是当时的他没有那个胆量和勇气闯入楼中,去验明那个男子的身份。不过,幸好他没冲动的闯进去,不然还真不好收场。
那个出手豪阔的男子正是宋德,他来青楼确实不是为了女人。楼里的那对姐妹花也猜对了一些东西,今天宋德来这儿,便真是最后一次了。
他在来这儿之前已经略作装扮,从而使他真实的面容得到了遮掩与修改。肤色黑了些,眉毛浓了些,眼神冷了些,与他在书院时的样子比起来,也显得年长沉稳了些。
宋德根本料不到刑风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因而他很轻易就忽略了楼外街上那个熟悉的少年。再者,今天或许也是他最后再见一次那个神秘而对他恩重的先生,所以他在进入楼中后,心里就一直悬着一份按捺不住的情绪,让他没有太多多余的精神去顾看其他的人事物。
上了楼去,来到那间走入过不下十数次的熟悉屋子,他很自然的在外侧的桌边坐下。
这间屋子被一道布帘隔成两边,中间放有一张桌子,同时也被帘子分开成两半。以前那位先生与他在这里隔帘会面,虽然大部分讨论的内容都是通过口述,但是为了防止窃听,有一些精细的东西却是通过笔述进行交流的。这张桌子因此成了重要的承载信息的工具,帘子则隐藏了对方的真实面目。
宋德觉得,他不知道那位先生是谁,但那位先生一定知道他是谁。所以在今天这最后一次会面中,宋德在心里鼓起勇气,准备请求见他一面。只是还没等他开?p>
冢弊幽潜叩哪俏幌壬词窍纫徊娇诹恕?p>
“你来了?”
声音入耳,宋德心中微诧。这本是一句很平常的招呼声,但是话人的声音跟往常不一样了。声音变了,并且变得还挺耳熟。
宋德暂时将心里的诧异放一边,平缓语气道:“我来了。”
帘子那边的人又道:“你就要远走他国了,现在心里还有没有什么牵挂的事?”
宋德闻言,心里不禁冒出一丝兴奋,一丝期待,心想:既然他主动问了,那么......
宋德很想立即求见他,不过,他平搁在膝上的双手只是五指微微一曲,就又平静下来。
此时令宋德冷静下来的,是那个人的声音。
帘子另一边的那个人这次的一句话有些长,所以宋德有足够的时间将他的声音仔细揣摩了一遍。接下来他的脑中顿时生出浓郁的疑惑,接着变成一种近乎惧怕的怯意,暗暗揣测:这个人,莫不是就是他?
这时,帘子那边的人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温和的道:“你在顾虑什么?为什么要逃避自己的心意?既然你逃避,那就让我主动一些,来做一件你一直在想的事吧。”
那人的话音才落,就听脚步声传出,布帘轻晃,一个欣长挺拔的身影从帘子后走了出来。
宋德没想到那人会主动掀帘面见,他刚刚平复下来的手又因为紧张而慢慢在膝上屈起。当那个人从布帘后走出来,当宋德亲眼看清了那个人的面容时,他不由得‘蹭’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惊讶得半天不语。
直到那人的脸上露出一片温和的笑意,他才确定了自己没有眼花。回过神来后,他的的唇齿还是忍不住的开始打结:“先生……竟然是……”
竟是他!竟是书院里的那位先生!平时明明天天可见,到了这里却要隔帘传书的那位先生!
林杉见他惊讶得心绪起伏难平的样子,随口就开了个玩笑:“若你这个样子把图纸发给属下去做事,估计一座桥都要被你指挥修成一排塔了。”
事实上,宋德与这位神秘的先生隔帘相会和交流,已是持续了近三年的时光。若不是帘子后的人声音明显表明他是男子,交流的内容又全是与建筑和勘察有关,宋德恐怕要以为帘子后面是位令文人向往的妙女子了。
可是,即便不是女子,宋德也实在想不到,这位三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神秘人物,其实就是他在书院常常见到并且十分敬重的木文,木先生。
林杉这是第一次以书院先生以外的一种身份与宋德见面,但见面后的第一个举动是,他开了一个玩笑,这个玩笑很恰当的将宋德那紧张吃惊的情绪疏松了许多。宋德很快明白了林杉话中所指,是在笑他因为嘴巴打结而把一句话拆成几段讲,并且意思颠倒了。对此他只能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一时也不知道该些什么。
林杉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在宋德身旁的桌边与他抵膝而坐下。他伸手朝宋德做了个手势,待宋德也有些不安的坐下,林杉这才道:“你很吃惊,是不是觉得这些年我跟你在这里讨论的东西,与在书院我所教学生们的东西太不一样?”
宋德点了点头,但没有话。
“其实你算是我的第一个徒弟。”林杉缓缓道:“我的父亲身负武艺,原是县令家的看院家丁。他在县令家下人们心中也算有些威望,所以他理所当然的希望我也能学武,然后混得比他有出息点,至少做个县衙的捕头。不过我似乎天生喜欢跟泥巴石块玩,为此没少挨打。”
听着眼前这位备受书院学子们崇拜的先生徐徐讲述着自己的童年,宋德心里激动起伏的情绪反而渐渐平静下来。
虽然他现在还不明白,林杉为什么要对他讲这些,但是从林杉刚才的第一句话出口开始,宋德的心里就忍不住一哽。此时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沉默着时,双眸之中隐隐浮现一抹黯然。